足够幸运的是,无论是坐驴车去市场,还是之后的采买,他们所设想的那些麻烦都没有遇上。
一切都很顺利。
娜娜莉和虚进到镇上后,首先去的就是布店,在那里买齐了针线棉被衣服后,还额外买了两个斗笠,分别给虚和自己带上。
冬日一天天逼近,俩人后面围着斗笠去买东西时,居然也没有多少人奇怪。
毕竟这样冷的天里,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并不在少数。
然后就是米粮、易于存放的蔬菜、碗、盆、壶等诸多杂乱却又是必须的东西。
为赶时间,她们早上天刚亮就出发了,中午等到娜娜莉显形后又开始匆忙的采买。
到现在东西差不多买完,太阳也已经要落不落时,娜娜莉才发现他们两人竟然忙的连饭都没顾得上吃。
最后娜娜莉带着虚停停走走,牵着驴车到了一处稍大点类似于茶屋饭馆的地方。
不过小镇上的饭馆哪怕再大,也依旧是做镇上普通农民的小本生意。
娜娜莉进去的时候,一个像是店老板的大叔对他们匆匆从内堂掀起帘子赶来歉意道。
“抱歉了,两位客人,现在天色已晚,厨子都已经回去,点菜的话可能要等到明天了。”
娜娜莉低头和虚对视了一眼,同时看到了对方眼里的疑惑。
“可大伯,您这……”她微微指了指帘子后隐隐看起来烛火通明,人也坐的满满当当的大堂,露出了点不解的姿态。
老伯愣了愣连忙拍腿道:“客人您可不要误会,我这说的都是真的,里面的人多,但都是早前点了些酒水的客人,一直在这里坐着听瞽女弹琴。”
“瞽女?”娜娜莉一脸茫然的眨了眨眼。
那老伯看了看她的茫然不似作假,热情的解释道:“瞽女是我们这一片的叫法,就是弹三味线讲故事四处卖艺的盲女。”
“今天也是最后一场,所以人多,我现在也没有关门,明天她们师徒就要往北去更大的城镇谋生了,客人要过来看看吗?不点酒水也没有什么的。”
“还是不了吧……”娜娜莉犹豫的看了看虚。
大概是她从小的时候一直都伴随梦境里的各种故事长大,所以在听到店家说这是靠讲故事卖艺为生时,她就有点想去看看对方是怎么讲故事赚钱的。
可现在天色已经很晚了,既然没有买到食物,他们也该动身回家了。
就在娜娜莉转身想要离开时,却不妨虚忽然出声向店家问道。
“那你们这里有给驴吃的草料吗?”
店家愣了愣,先是看了看娜娜莉,发现她没有说什么后才低头对虚道:“有的,小客人,还有草料的。”
“那就给我们两捆吧。”说完,男孩又转身看着娜娜莉轻声道。
“一会还要走很久,现在歇歇一没什么,正好驴也该吃草料了,你先进去看吧,我在外面等你。”
店家老伯似乎没有看到过这样一大一小,大的还被小的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场景,一脸古怪的回身去抱草料了。
娜娜莉没有拒绝,却也没有听从虚的话立刻进去。
而是跟着往外走了几步,和虚一起站到外面后,将自己斗笠解了下来,又将斗笠侧旁围着的厚布卸下披到了男孩的肩头。
虚仰头要拒绝,娜娜莉却摸了摸他的头顶,没让他把拒绝的话说出口。
“外面已经开始冷了,我在屋里还好,外面就难了,又冷风还大,被吹生病就糟糕了。”
虚本来还想说自己并不会生病,另一边抱着草料过来的老伯却接着话头道。
“小客人,你还是披上吧,你姐姐这是在关心你,你不披上的话,你姐姐在里面肯定还要担心你。”
男孩这才闭上嘴,默默收拢好衣服。
草料被卷的又大又实,店家抱着两捆走过来时遮的路都看得不太清,放下草料之后才看到他们驴车上的一堆东西,惊讶的‘呦’了一声。
等到转头看清娜娜莉的长相后又是一愣,这一愣的功夫,让男孩抬头看了他一眼。
娜娜莉还以为自己在村子里带着男孩逃跑的事情传开,被对方认了出来,不由得紧张起来,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道:“有什么问题吗?”
对方这才打着哈哈歉意的笑笑:“抱歉客人,只是觉得您不太像我们这边的人。”
这一次说话时他的声音和神态都局促了很多。
娜娜莉向他解释道:“最近刚来这边投奔亲人,分房住,所以现在什么东西都还有点缺。”
店家点点头恍然道:“哦,你们在赶路,所以刚才是想买点路上吃的是吗?”
娜娜莉点了点头。
“您这边要是不嫌弃的话,我们店里还有些饭团子和饼,客人您需要的话,我可以给您蒸着带走。”
这简直就是一个意外之喜了,娜娜莉从早到现在都没有吃什么东西,自然不会嫌弃。
店家接了钱后就高兴的离开让他们自己自便了。
这下哪怕是等店家,也确实需要一段时间,男孩已经从草料里抽出了小捆放在地上给驴子吃,剩下的又被他拆开挤挤放到了车的周围正好掩盖住了周围的东西,然后跳上去坐在了草料铺的板车上。
娜娜莉又将车上东西压在最下面的棉衣被子翻了出来,一起裹到了虚的身上。
虚也没有拒绝,只是裹上被子后,又将自己身上的厚布取下重新系回到斗笠上又递给她,一双水润的眼睛在店内透出灯火下沉默的瞅着她。
娜娜莉看着斗笠顿了顿,想到刚才店家说过的话,最后还是接下斗笠戴好。
东西在外面肯定要留一个人看着。
“你不要怕,我一会就出来。”娜娜莉安慰道:“有事的话你就大声喊我,等我出来就换你进去听。”
虚似乎并没有把她的话听到心里,既没有点头也没有答话,只是默默的注视着她转身离开。
娜娜莉回到店门往前走,掀开了帘子的一角伸头去看,却看到堂里确实坐着满满一堆的人,身前也都没有什么饭菜。
有的揣着手站在外围,有的直接席地而坐,还有稍微好点的坐在破旧桌椅上的,身前都放着个小巧木碗和一只粗瓷酒瓶。
众人或围或坐的散在店里,全都安安静静。
正中央则是一个闭着眼睛跪坐在垫子上的老夫人,手里拿着把木质琴一样的东西,斜抱着用刮板去拨上面的三根细弦。
唱着一种有些奇怪又有些悲凉的歌曲。
娜娜莉只掀了一会,里面就有些站在外围的人不耐烦的回头嘘她,压声让她进来把帘子放下。
将帘子放下后,娜娜莉靠着墙围着人群往里走,一边透过人缝向中间看,一边试图去寻找一个合适的位置。
最终还是被出来上酒的店家看见,拉着她往正中央坐着点酒的人堆里走,这才给她找了个不太挤视线又好的位置。
只是安排完后,店家又跟着离开去忙碌了。
娜娜莉过去也听歌听故事,但却从未听过这样奇怪的故事——情节似乎是混在曲子里的。
被盲女弹着类似拍子一样的三味线和着唱出来时,总有种说不出的凄凉悲苍。
娜娜莉只听了一会,就明白自己心中靠讲故事赚钱的想法大抵是注定要失败的。
正在这时店家也带着一个包好的包裹在送酒的时候给她递了过来,娜娜莉接过东西正准备道谢离开时,却不妨似乎正值盲女弹完一场。
整个店里的氛围忽然热闹起来,有些零零散散的钱币被丢到了中央。
旁边忽然冒出一个与盲女穿着同样深蓝色衣裳的小男孩,看着比虚还要矮小一些,蹲在地上一边点头致意一边去收地上的散碎铜板。
而瞽女也收了三味线摩挲着坐了下来,坐的位置正巧就是娜娜莉身旁的空位,然后转头向老板道。
“请给我也准备两个谷饼和两碗热茶吧,麻烦了。”
娜娜莉看着旁边的瞽女,又看了看她身旁还穿着单衣的小孩,和她们两人裸露在外冻得发红的手掌。
起身离开前想了想,到底还是拿出店家找的一点零钱悄悄递到了她的手边。
瞽女似乎愣了愣没有反应过来,娜娜莉将钱塞到她的手心下,轻声道:“您唱的曲子真的很好听。”
另一边捡完钱后就坐在一旁不声不吭的小女孩忽然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抓起瞽女的另一只手,在上面比划着什么。
似乎知道娜娜莉在惊讶些什么,瞽女偏头对她微微点了点头道。
“让您见笑了,我这个孩子是个哑巴,遭家人丢弃,被我捡到后,就一直和我这个瞎子一起上路,四处游行。”
娜娜莉看着女孩藏在盲女身后半是怯生半是好奇的双眼,哪怕知道这是这个时代无法改变的现状,也依旧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低低的应了一声。
旁边却有人听完后嗤笑一声,戏谑道:“一个瞎子,一个哑巴,怪不得走到了一起,不过你老了,她长大没法唱曲,不还是要饿死?”
这话就说的太难听了,娜娜莉皱眉向出声的那桌嘻嘻哈哈的男人们看去,正准备开口时却不妨桌上的茶碗不小心被瞽女带翻了,打湿了娜娜莉一点衣袖。
瞽女一边在身边女孩的帮助下收拾被打翻的茶碗,一边向娜娜莉道歉,向她道完歉后又对着刚才说话的那桌人点头苦笑道。
“让您见笑了,但后面的事,能活到后面就再说吧。”
她说这话时,语气谦卑,表情也苦楚,更没有晾着人不理,对方看了看她,到底哼了一声没有再多说些什么。
知道瞽女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解围,但娜娜莉还是不太习惯这样场面,拿起包裹向瞽女轻声道别后就想离开。
谁知对方却忽然将手搭上了她的衣袖侧头诚恳的问道:“刚才打翻杯子时,有没有伤到您?”
娜娜莉怔了下摇头道:“没呢,只是打湿了点衣袖而已。”
瞽女从袖里摸出块灰布手巾给她摁着吸了吸袖子上的水:“我这块手巾颜色不好却是干净的,您不要嫌弃,现在外面天冷,在屋里晾一会再出去吧,刚好老婆子一会要唱最后一场。”
旁边的孩子听完后十分配合的将桌上的一盏油灯移过来,示意她把袖子放上去烤。
但等这种恹恹的油灯烤干袖子要到什么时候去了,娜娜莉哭笑不得正准备拒绝时,却感到自己放在自己手臂上的手忽然握了她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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