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时,怒气冲冲的林康年终于被放进门。他身后跟着那位刚被吓破胆的陆管家,看到祁嬴也在,他浑身一抖,豆大的眼睛滴溜溜转一圈,果断躲在自己主人身后。
林季等着林康年敲够了半小时的门,他这样做,一个是为了让周围邻居听到林康年亲口承认自己过来抢了东西,另外则是为了看完林康年的账本。
林康年的账本事无巨细,能写的不能写的全都写了上去,林季只来得及大概过一遍。但只粗略一看,林康年能落在他手上做把柄的事情就有不少。
等林康年走进来,见到林季稳稳当当的坐在椅子上,身后放着自己那些宝贝藏品,他便气的恨不得立刻上前抢回来。陆管家似是看出林康年所想,跟在他身边死死拽住林康年的袖子,对着他摇摇头。
林康年面色不善,憋着气,一甩袖子,示意家丁将他从林季家拿走的东西抬进来。
“东西我都带来了,”林康年让人打开箱子,“侄子,你来点点吧。让我这个当叔叔的亲自上门给你送东西,你面子可真够大的。”
林季合上账本,轻笑道:“东西是你这个当叔叔的亲自上门抢的,当然也得您自己送回来,不然等我带人去要,那就不好看了。”
他晃晃手中的账本:“你那古董店的客人们知道你拿赝品换真迹吗?”
林康年听完脸色一变:“那是我的生意,关你什么事?你赶紧把账本和我的东西交过来,咱们两清。”
林季没动。
见状,林康年显然没了耐心,他看着林季,又看看坐在一边的祁嬴,深吸一口气,从袖口掏出来两团首饰,直接扔到林季面前。
“没有了。”林康年说,“都在这了,你自己点吧。”
他对着林季伸出手,示意他把账本交回来。
林季抬起手,递出账本。林康年立刻上前去接,但不等林康年走进,林季突然松了手。
啪一声,账本落在地上。
“还给你。”林康年听到林季说,“以后好好做人,别总盯着别人家的东西。”
他这话说的不客气,事情做的也不客气,林康年从没想到自己会栽在自己这小侄子手里,现在只觉脸上被人扇了两巴掌一样,臊的人火辣辣的疼。他知道林季把他关在门口那么久是做什么,等到天一亮,他林康年趁着兄弟遭难过来抢家产的事就会传遍大街小巷。
林季就是要他丢人,但也却不得不去丢这个人。
因为那账本决不能被林季公布出去。
林康年咬着后槽牙捡起地上的账本,他呼的吹掉尘土,恶狠狠的剜了林季一眼。
“你别得意太早,”林康年抱着账本,“你爹还不知道有没有命回来,万一要是回不来,你们一家被流放斩首什么的,这宅子和里面的所有东西也是要还给我们林家的。”
林季抬起眼,看向他。
林康年见林季并未言语,以为是戳中了林季的心事,大笑两声,上前压低声音道:“毕竟就你爹那个样子,就算是得罪了人也不知道,没得罪人,谁会往他头上砸这么大的罪名。要是依叔叔看,你现在不如收拾细软,赶紧带着你母亲和妹妹跑路为好。”
说完,林康年像是挑衅够了,一甩袖子走了。
说是走,但林康年这步伐更像是跑,走到门槛的时候,他还被绊了一下,看的有种说不出的滑稽。林瑜站在林季身边,半是觉得自己这小叔够神经的,半是还是有点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向林季问道:“咱们就这样放他走?”
林季看着林康年的背影,若有所思。
“哥?”林瑜伸手在他眼前晃晃,“你呆什么呢?”
“我没有呆,”林季眨眨眼睛,回过神,转向妹妹答道,“当然不会,只是我要去上班了。”
“上班?”林瑜有些意外,“咱家都这样了,那个傻子还会雇你,你别被人骗了。”
林瑜从小就是个大嗓门子,她刚一开口,林季就想捂她嘴。只是此时林季的手速跟不上林瑜的语速,等他出手,还是慢了一步。
“没人骗我,”林季不好意思说雇我的傻子就在那边坐着,而且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交代妹妹,于是含糊过去,和林瑜说道,“先不说这个,一会儿天亮,你和娘收拾一下,去外祖家住两天。”
“今天就去?”林瑜有些意外,她看着家里的一片狼藉,犹豫道,“家里这边……”
“家里这边不用你管,你和娘人过去就行,”林季思索片刻,说道,“外祖父最近在生病,父亲的事情有娘提前吩咐,他还不知道,过去了你什么都不用讲,只说听闻外祖生病,特来探望,小住几天。等大舅过来,你替我向大舅借几个信得过的人。”
前世胡奏带来的那个家仆的确是家里的人,今天晚上混乱,林季没来得及找他。刚刚在等着林康年的时候,他让林瑜去大致点了遍人数,发现家里的仆役少了不少。
主家遇到这种事,仆役卷钱逃跑是常事。林季还不确定那人是否还留在府上,但无论在不在,林瑜和母亲都不能再留下了。
林家亲戚虎视眈眈,还有胡奏赵荣二皇子的人,单凭他护不住家里人,外祖家目前还算是个庇护。
而且府上的人已经有人被收买,林季小心为上,不再用这些人。
林瑜明白哥哥的意思,她快速一点头,转身跑走了。
天色渐亮,林季回头看向院中。
祁嬴靠坐在椅子上,斜倚着扶手闭目养神,他长的好看,就算是折腾一夜,发冠微松,也有副别样的懒散劲。林季摸了摸口袋,确定自己身上的钱还够吃顿早饭,慢慢走到祁嬴身边。
他刚走过去,祁嬴就睁开眼睛。
“世子,多谢了。”他说,“天快亮了,我们吃个饭,就得前往都城所了。”
“嗯?”祁嬴好奇的看他,“你身上还有钱吗?”
这话说得,真够扎心。
虽然祁嬴说话有一半的时间让他不顺心,但他确实重生回来确确实实帮了自己的人,林季还没有那么不知好歹。
“有,世子请吧。”林季说。
祁嬴没动,他说:“我要吃行安楼的。”
“这个请不起,”林季实话实说,“世子,咱们换一个?”
祁嬴脸上带着颇为愉快的神情,微微眯着眼睛:“你养我就给吃路边小摊?”
林季一时间想不明白请吃饭和养他是怎么联系上的,不是行安楼这京城第一楼的饭,就都是路边摊,那自己平时吃的算什么?猪食吗?
“算了,”不等林季回答,祁嬴又自顾自的开了口,“还是我来吧。军师,走啊,我请你。”
……
林季不会让祁嬴再请他,虽然他知道祁嬴有的是钱。而祁嬴也没非讲究到就得是行安楼的饭才可以下咽,所以两人就近找了地方吃饭,饭后非常默契的让林季付了账。
都城所在皇城北方,靠近北城门处,是皇城内巡防队伍中人数最少最松散的。这地方就像祁嬴说的一样,是个摆饰。
京城防务分为三个部分,禁军,亲军与京营军。京营军驻扎京城外,守卫京城平安,非特殊情况无召不入京。禁军负责京城内的巡防,早已形成完整的巡防体系。
亲军则是皇帝的亲兵,其中皇城卫大部分时间在皇城内,守卫皇城,负责皇室安全。另一个,就是祁嬴要去的都城卫。
都城卫成立不超过二十年,虽然说有都城守卫、巡查调查等职责,但实际上京城内有着禁军和锦衣卫,不管是哪一个都轮不到都城卫去做,久而久之,这地方就变成京城二世祖聚集地。达官贵族家里不成器也学不下去的孩子往这边一扔,寻个职务,每月领点钱就行。
听说祁嬴要来,吏部侍郎亲自过来都城卫等着祁嬴。见到祁嬴过去,他挤出一个笑脸。
“世子。”侍郎名为于相旬,他将一块腰牌递给祁嬴,道,“恭喜世子。”
“多谢于大人,”祁嬴接过腰牌,“本该我去吏部找大人,现在劳烦于大人跑一趟,实在惭愧,改日我在府上设宴,请于大人定要赏脸。”
于相旬一听,连忙笑道:“哎呦,世子这话说得,这是我分内之事,不必这样客气。既然世子过来,我带着世子先转一转。”
“大人请。”祁嬴没有拒绝。
于相旬看到了祁嬴身后的林季,但他没说别的,只尽职尽责的同祁嬴介绍了都城所的工作。他们的工作实在是简单,只要每天傍晚出门同禁军一起巡逻一圈就好,剩下的时间,说是训练,实际上也没几个人来。
校场空置,偶有一两个都城卫从身边经过,见到祁嬴,他们也没什么反应,反而是带着酒味,嬉笑着离开了。
他们走远后,于相旬停下脚步。
“世子莫怪,都城卫工作轻松,平日右卫将军管的不严,他们都懒散惯了。”于相旬说。
“右卫将军晏飞,宣同侯的小儿子,”祁嬴准确的叫出对方的名字,“他父亲要知道他这样带兵,估计得气的从宣同快马加鞭赶回来揍他。”
于相旬笑道:“京城不比边疆,他们也不是那要与北狄作战的兵,和广信侯宣同侯的手下肯定没法比。”
“我听说陛下让世子同二殿下一起查案,”于相旬看向祁嬴,“这也是件好事,世子第一次处理这种事情,去看一看,学一学,也是不错的。”
于相旬话说到这份上,林季是明白他的意思了。
都城卫就是个闲职,陛下也没打算祁嬴能真查出来什么,找了自己一个得力的儿子去帮着办案,祁嬴在旁边看着,能给广信一个答复就好。祁嬴这个人,平时口碑就不咋好,于相旬这意思,是让他趁机浑水摸鱼,摸一个无功无过就行。
祁嬴不是傻子,他挑挑眉:“多谢于侍郎提点。”
于相旬知道祁嬴明白,拱手告辞。
他和广信侯年少时有些交情,自觉是提醒到位,也觉得让祁嬴来着都城卫是个不错的主意。京城水深,他这旧交的孩子还是不要掺和进来,就这么留在闲职上安稳到老也不错。
但顾忌着祁嬴的前科,他临走前还是不放心,问了一句:“世子一会儿有什么安排?”
“哦,”祁嬴说,“这也没事了,我去周围转转。”
于相旬微微放心,放下车帘走了。
他马车还没走远,祁嬴就抬手叫来亲卫。
“拿着我的腰牌,去把他爹请出来。”祁嬴说,“带去京郊的庄子。”
亲卫有些迷茫:“啊?去京郊。”
祁嬴与林季对视一眼。
“是,”祁嬴说,“去京郊。”
亲卫不明所以,拿着腰牌走了。
“你是想……”林季看着祁嬴,问。
祁嬴反问:“你不想吗?”
他们像说谜语一样,话止于此,相视而笑。
半个时辰后,京郊林康年家的大门再次被敲开。
开门的人还是倒霉的陆管家,陆管家被溜了一晚上,现如今说话都有气无力。
“来了,谁啊……”
他打开门,定睛一看,惊慌失措:“怎么,怎么是你们?”
“是我们又怎样?”祁嬴笑着一抬手,示意身后的亲卫上前围住林康年家,“陛下让我来查林德先的案子,你家主子是他弟弟,我现在怀疑他俩之间有勾结。”
祁嬴勾住陆管家的脖子,对着林季抛了个媚眼,不怎么正经的说:“这不,儿子我已经逮住了,就差你家主子了。劝你识相点,赶紧带路吧。”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