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放歌正淋着水，想稍微放松一下，猛然又听到了熟悉的尖叫。
“啊啊啊——有鬼啊！”
和刚刚如出一辙的喊破音。
“小林哥？”宋放歌急忙摁了水，不顾肩头还泛着红，抄起浴巾围在腰间。
得，旧景重现，事儿是一样的，只是位置掉了个个儿。
林舒啸靠在墙边，惊恐万分。
榉木浴槽里哗哗响着水流的声音，一团黑气正费力地从水龙头里滋溜滋溜地往外钻。
宋放歌提着浴巾，立刻冲上去把水龙头拧好。
“哎哟……救命，我被锁住了……”黑雾里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音，好像是一个年轻男人，但鬼气混在水蒸气里，尚未凝聚成型。
“你谁啊！为什么在温泉水里！”
“青天大老爷哟，我是个冤魂啊！我死在温泉里的啊！”
这里风好水不好！
林舒啸捂着胸口，看鬼气不再增加，就往床边退了退，哆嗦着指着卫生间。
“小道士，你去里头把衣服穿上……穿上衣服把这玩意儿揍一顿！”
宋放歌没忍住笑，过去穿好衣服，提着桃木剑回来。
林舒啸略微冷静下来，正坐在窗边，向他招招手，在床垫子上挪挪身子，凑到他耳边，“一个一个审，不能让他们对口供。”
宋放歌弹了一下小葫芦，“她听不到。咱俩直接问这个。”
桃木剑仍未出鞘，只在那团挣扎的黑雾顶端用力敲打几下，发出了竹板打在肉上的声音。
“哎哟！大老爷我错了！我不该心有恶念！我不该对有夫之妇动心思……”
“哈？你还真有这心思……”林舒啸大概猜到，这鬼多半就是靳淘琰了。
“大老爷，大老爷，可我也是冤枉的啊！我死得冤啊，开个门就被捅了啊！”
林舒啸呆呆指着浴槽上方，“啧……小道士，这家伙怎么只有一张嘴，三根手指啊？”
温泉水中的鬼气逐渐凝聚成形，但只是人形的一部分。
“这魂是寄在水中的，现在被卡住，估计得放一缸热水才能把它完整地请出来。”宋放歌叹口气，“也是个倒霉鬼。”
越来越多的黑气随着滚烫的温泉水流出，整个房间的温度也高了一些，水雾弥漫。
“谢谢青天大老爷手下留人！草民靳淘琰叩见大人。”
“醒醒，你是什么清朝怨鬼吗？”林舒啸捏着眉心，眼神空洞。
他已经被吓了两三回了，神经衰弱警告。
男鬼的身体慢慢聚合，林舒啸僵硬地侧过头，连宋放歌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的整个皮肤抽抽巴巴，苍白无色，挂着衬衫的布条子，露出腹部与胸口的若干收缩的伤口。
看颜色，这是个熟人啊，被煮熟了的那种！
这可不是炖肉的芳香，而是一具熟尸。
有骨架支撑的皮肉变性收缩，像是鼓皮般勒在骨头上，偏偏还有支撑在里面的肉导致表面凹凸不平像月球，恐怖程度倍增。
“我刚刚死去的时候还不是这个样子……”
男鬼看他们满脸震惊，默默地变化着鬼体的形象。
这个形象通体发蓝膨胀，全身僵硬，刀伤越发明显，隐约露出背后暗沉的尸斑，眼球浑浊，一副冰冻后的模样。
冰火两重天是吧……
林舒啸倒抽冷气，硬撑着没晕过去。侦探事务所也不带把人当法医的吧！
“我刚死的时候还没有被冻起来……”说着，男鬼又要变身。
“可以了！”宋放歌适时制止，“小林哥，你更能接受他哪种形象？”
“还是变成黑雾吧。”林舒啸神情迷离，不想再受到惊吓了。
宋放歌用桃木剑指着男鬼，“听到没有，变成黑雾，然后告诉我们你的身份和死亡现场的情况。”
男鬼连忙变回一团无形的黑雾，开始自我介绍。
靳淘琰，话剧演员，开门被一个男人捅死。
林舒啸眯眼，“杀你的男人你认识么？”
“不认识……但我听见他说什么出轨劈腿的……难道是……是翠雨的男人？”
林舒啸不置可否。
“所以，你鬼魂苏醒的时候是什么情况？”
“我第一回睁开眼是被冻醒的，但很快又睡过去，这次醒来，就发现自己在水里，在一个山洞温泉里。”
林舒啸瞳孔地震，“温泉水里不会有你的尸液吧？”
黑雾疯狂摇晃，似乎是在做摇头的姿势，但他没有头。
“我往洞穴外飘，发现外面是没有开发过的一眼天然温泉。我……我猜水能指引到我想找的人，我就跟着富有地热的温泉水在走，顺水逆水，找向某种不由自主想追随的气息……慢慢渗透，走了七个池子……”
林舒啸稍微松口气，“你想找谁？”
“我想找郄翠雨，她和我都在房间里，我不知道她怎么样。还要找青天，找凶手！”
“找到凶手做什么？”
“我要让他……不得好死！我的演员生涯才刚刚有了起色，就被这混账拿了命……”
黑雾像融化的沥青，逐渐变得黏稠，有些恶心人。
“打住，别变成怨鬼，一会儿警察来了不好收场。”宋放歌拔剑鞘的手蠢蠢欲动。
靳淘琰委屈地退后。
“我给你个符印，你现在能飞了不？”
靳淘琰的小尾巴还是埋在温泉中，弱弱说道：“不能。”
“那我把水放了，等召唤你的时候再从下水道出来。”
“都听大老爷的……”
“你还记得回去的路，一会儿能带路吗？”
“可以。”
宋放歌拈过符纸，指尖沾水，画了符来，拍在靳淘琰那团黑气上。符纸瞬间消散，在黑气中央留下了金色的电话话筒符号。
一大缸温泉水就这样白白地流入下水道。
林舒啸真是又心疼又心慌。
温泉是放松身体的好东西，放了浪费，不放……总觉得这个鬼啊尸体啊在里面桀桀怪笑，也不敢泡。可恶，产生阴影了。
宋放歌淡淡看着靳淘琰的每一缕鬼气消失，立刻堵上排水塞。
“小葫芦没有隔间，都关起来容易串供。我再给秦警官打个电话吧。”
秦子寂还是那种兴奋的语调。
“啊，这么快发现第二个鬼啦？你们也提前审过了？好，我刚拿了卷宗，正在准备找人出警……嗯？是个抛尸案？我再联系个法医，还有捞尸体的……八爷你也去？”
“那么多话，我说去就去！”对面的柳八大嗓门地嚷嚷着。
“可你不是最近脱皮很严重……”
“年年都有几次，天热出汗长汗疱疹而已，不打紧。我不去还谁和你搭档？”
“嘿嘿……那行，大概半个小时就到，你们稍微休息一下，有什么进展再相互沟通！”
听起来是柳八在蜕皮，只是变成人之后表现为了脱皮。
林舒啸躺在床上，抬着右手，静静地看着手心。
淡淡的阴气凝聚成索，绘出一条曲折的脉络，指向某个方向。
“这靳淘琰……也跑了很远啊。小道士，我缓两分钟……”林舒啸闭上眼，用胳膊挡住眼睛，半个脑袋陷入枕头。
宋放歌摸了条干毛巾，走过去在林舒啸额头刘海处压了压，又往他肚脐眼处盖了一条小毛巾，“一会记得吹头发，还湿着呢，别感冒。”
“嗯……”林舒啸含糊地答应，呼吸渐渐平静。
宋放歌看着空荡荡的浴槽，心思微动，拧开喝得半空的矿泉水瓶，接了些温泉水，塞了张符纸进去，随后打开排水塞，慢慢向里面倒水。
“进。”
一股黑气咻地从下水道钻进水瓶，在里面打着龙卷风似的转儿。
刚才忘记还有这个方法，可以方便地带着这鬼走。宋放歌觉得自己还挺机智。
.
找不到司机的秦子寂自行开车，带着队友柳八，法医孙禹，还有临时抓来的辅警龚小豆，开足马力前往西亭山。
“秦哥，柳哥，咱们这是什么情况啊？”刚刚加入刑侦大队队伍一年，突然被抓进来的龚小豆按捺不住，率先提问。
孙禹啧了一声，有点不满地蹭蹭鼻子，“似乎又是什么玄之又玄的尸体，荒郊野岭的估计还挺难走。你们打捞，我来解剖，早点干完，早点回家。”
柳八早就习惯了同事们冷淡的态度。
“这次是疑似四年前失踪案的尸体，男尸，在西亭山上的一处偏僻的野温泉池里被发现。一会儿我把资料细节和你们说说。孙法医，四年前，郄翠雨的尸体是不是你解剖的？”
孙禹一怔，皱着柳叶眉，边把身后的头发稍微扎起边回想，“四年前？我解剖过这么多尸体，哪里还记得。况且我是两年前才从隔壁市到这边的。”
“之前是隔壁市的案子，发生在美汀区瑰宝小区。是一具被勒死，在浴缸里泡了好几天的三十岁女性尸体。”
孙禹突然瞪圆眼睛，坐直身子猛拍大腿，差点撞上车顶，“我靠，你说那个巨人观炸裂的女尸啊？”
柳八往后翻了几页档案，“嗯，邻居闻到尸臭，报了案才发现，已经巨人观了。”
鼓胀的绿色静脉网，黑色的血水，滑腻腻的尸油……孙禹扁着嘴，身为正式法医头几年的恶心记忆又渐渐浮现，她脸色不由得发青。
“靠，这次是那个霸总的尸体？”
“不知道。”柳八虽说知道尸体是靳淘琰，但他不能在普通人面前给出玄学得来的答案，“报案人也不敢碰，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龚小豆好奇地左看右看。
哇，这回要见到尸体了！自己出警没几次，经常是做维持秩序的工作，还是头一回要这么刺激……
“小豆，到时候你要负责捞人。”
“捞……人？”龚小豆正兴奋呢，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工作：打捞温泉池里的尸体。
刺激和兴奋霎时变成了恐慌。
打捞一具在水中泡了很久的真实的尸体！
但他很快自我说服，眼睛放光：这是成熟的刑警都要面对的疾风迅雷！成功了一次，就有第二三四次的稳重！
丝毫没有注意到，孙禹看向他的眼神分明是怜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