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老旧的小区里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动静。
这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没有让熟睡的人们惊醒。
黑暗笼罩在这些年代久远的楼房里,无人的空地躺着一个黑影,在他旁边不远处则是一个倒下的轮椅,轮胎还在转动,一下接着一下,永无止尽地转动着。
楼道里的感应灯忽然亮起,昏黄的灯光照亮了轮椅旁边的黑影,那是一个穿着睡衣,满头白发的老人,正四肢扭曲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老人浑浊的眼睛盯着楼道里的身影,嘴里气若游丝,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他的白发很快被鲜血染红,额角渗出的鲜血顺着脸上的沟壑缓缓淌下,一部分血液积在眼眶,看着像死不瞑目的厉鬼。
楼道里的感应灯熄灭了,隔了一会儿再度亮起,这一次,里面走出一个年轻男人,他走到老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静静看了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笑了。
男人掏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电话接通,他随即换上一副近乎悲痛的语调跟对方说:“请尽快派救护车过来,我爸他摔倒了,受伤严重,请快点派救护车过来!这里是……”
电话挂断,老人早已咽气,而男人只是低下头,将自己的腿脚从那几根满是褶皱的手指里扯出来,随后蹲下身去,扶起老人的肩膀,轻轻把人抱进了怀里。
血腥气扑面而来,男人仍旧是悲痛的语气,他在老人耳边轻声说道:“爸,这是你自己造下的孽,就由你自己来偿还吧。”
***
绿城市局,蒲玉坐在电脑前,看着屏幕上的照片出神。
她没认出这人是谁,苏河说是住在刘伊家对面的邻居,一个双腿残疾多年的老人。
蒲玉上次去刘伊家没来得及见邻居,自然是不认识。
苏河见她不认识,立马把照片发给方知远。
方知远迟迟没回信。
蒲玉看向身后的江柳,悄声说:“会是他吗?”
江柳躲瘟神一样往门边挪动几步,“自己想。”
蒲玉:“……”至于么?
一个大男人被摸一下手能怎么样?
蒲玉撇撇嘴,收回目光。
这时苏河突然站了起来,看向蒲玉:“方队叫我们过去呢。”
没说什么事,就是叫他们现在马上过去。
直觉告诉蒲玉,似乎不是什么好事。
来到审讯室,蒲玉就觉得浑身不舒服,看到已经醒来的保安,更是不舒服,不过还好,他们和审讯室隔着一面玻璃,他们只是在通过这面玻璃看里面的人,里面传来的声音又通过墙上的小广播传过来。
这里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小隔间,像是从一开始就装修成这种样子,为的就是作为幕后观察室使用。
她还没来得及把保安的事告诉江柳,这都要怪她刚才摸了那一下手,被江柳给打断了思绪,所以才没想起来这茬事。
江柳抱着胳膊站在墙角,像是故意跟她隔了一段距离,那抱着胳膊,两只手都紧紧揣着的姿势明显是在担心她再一次摸他。
蒲玉想,长得帅身材好有什么用,难怪单身。
保安开始交代昏迷前发生的所有事。
蒲玉收回视线,集中精神盯着里面的人。
“我当时看到了一个人,看不清楚是男是女,灯亮起来的时候,人就突然不见了,我以为是自己看错,但灯再次熄灭的时候,我又看到了。”
“那道黑影就像是突然出现在眼前似的,太近,也太快了,根本没来得及看清,我就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保安继续说:“警官你刚才说我袭击你,我真的完全没印象,真的。”
方知远面无表情,保安知道他大概是不信,声音拔高了一度:“我真没撒谎!”
说完,目光顿时放空,直勾勾地盯着方知远身后的玻璃。
玻璃映照出保安的身影,他并不知道这是单面镜,他只是在看自己,亦或是在透过自己看当时走廊上的人影。
“但我当时……心里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保安说。
方知远问:“什么感觉?”
保安的目光变得迷离:“我想杀人。”
“不论是谁都好,我想杀人,用世间最残忍的方式杀掉那个人。”他这么回答。
方知远沉默地看着他:“然后呢?”
“然后?”保安面露惊讶,随即开始回想当时的景象,试图找回那个感觉,“然后……我不知道,就好像脑子里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想法似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保安忽然瞪大了眼睛,“不,我好像知道。”
方知远:“是什么?”
单面镜后面的狭窄空间一片死寂,众人都在静静等待那个答案。
保安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语气说:“我可能被鬼上身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不约而同皱起眉头。
方知远低声重复道:“鬼上身?”
“对,”保安飞快眨了几下眼睛,“我以前听人说过这种事,说是死过人的地方阴气重,很容易被附身来着,还有啊,因为地皮便宜,很多学校都会建在坟场上,阴气更重。那小孩不就是吊死在那间教室吗,所以我才会被她附身啊!”
保安说完这话,抬手搓了搓胳膊,声音忽然小了下去:“警官,我说的都是真的,要是有一句谎话,我真的,我不得好死行不行。”
方知远审过的犯人不计其数,凭着警察的直觉,他能看出来保安确实没说谎。
可没说谎是一回事,要他相信那些东西又是另一回事,他不禁又想到了蒲玉所说的“玄学”,回想案子的整个过程,似乎一切都不太寻常。
隔着玻璃,夏桃转头看蒲玉:“听说是你及时出手救了我们方队,你当时是怎么发现这人不对劲的?”
很显然,夏桃并不相信保安那套说法。
蒲玉没有说话,像是在想什么想入了神。
她是在想当时保安的状态,确实跟他说的一模一样。
他就站在门边,打着个手电筒,外面走廊的灯是不是亮了又熄灭她不记得,但她记得他手电筒的光确实是明明灭灭闪烁了好几下,接着人看起来就不太对劲了,就像是突然换了个人似的。
鬼上身。
当她听到这个词从保安嘴里说出来的时候,立刻有种拨开浓雾见明月的感觉。
是啊,鬼上身,上了身,可不就是变成了另一个人么。
蒲玉去看江柳。
江柳依旧保持着抱着胳膊的姿势,一边肩膀靠在墙上,两条长腿一站一撇,整个人斜站着,也许是为了不让审讯室的犯人看出什么,所以这边房间的灯光很暗,江柳的上半身都隐在黑暗里。
蒲玉看不清他的脸。
后面半小时,方知远反复问过保安一些细节,保安全都回答得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变动,于是方知远便放他走了。
从审讯室出来,方知远站在门口目送保安快步离去,隔着十多步的距离,蒲玉也在看着那道背影。
保安的脚不知何时跛了,走路高低起伏,歪来扭去,蒲玉想,那可能是他在跟方知远打斗时落下的伤。
一名穿便衣的年轻男人从保安身边匆匆跑过,保安脚步一顿,听到他对身后的人低声说了句“出事了”,保安疑惑转头看了一眼。
那只是一瞥,随后便自然地走过了拐角处。
***
医院急诊室,吕家栋浑身血污,一脸颓然地坐在地上。
方知远等人赶过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吕家栋还没开口说话,看到床上盖着白布的尸体,众人已是心知肚明。
人死了。
他们来晚了一步。
“怎么死的?”方知远问参与抢救的医生。
医生说:“多发性骨折,内脏多处破裂,以及严重的内出血。”
说完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送过来的时候人就已经没了。”
方知远又挨个问过别的医生和护士,得到的答案都相差不大,怎么看都像是意外导致。
可时间点未免也太过巧合。
按照这些人的说法,说明吕家栋的父亲吕建成从楼上摔下来的时间,正是苏河刚刚比对出结果的时候。
一旁的蒲玉走到病床边,颤巍巍掀开白布,看到一张双目紧闭的苍老模样,脸上的血污还未处理,干涸后的血污深深嵌在纹路里,像流血的树皮。
蒲玉突然胃里翻涌,赶紧把布盖了回去。
江柳:“嘁,不能看就别瞎碰。”
蒲玉剜了他一眼,狠狠咽了口唾沫,随即走到他身边,看着被方知远带出去的男人,说:“老板,你对鬼上身这件事怎么看?”
江柳盯着门口,到这时候依然抱着胳膊:“还能怎么看?你以为随便什么人都能被鬼上身吗?”
蒲玉不懂这些门道,只是以前多少接触听到人家提过,静默一会儿,又说:“是不是只有那些有了贪欲的人才会被……那什么?”
江柳眼里多了点惊讶:“你怎么知道?”
蒲玉一听这话,心里头顿时得意:“这你别管,我自有门道。”
“哼,”江柳垂下手,往门口走,“不止贪欲,人一旦有了**,就会**。”
蒲玉跟在他身后,心想**,怎么听着比鬼上身还不正经呢?
江柳步子一顿,突然转身,蒲玉冷不丁撞进他怀里,额头磕在对面胸口,立刻痛得捂住额头叫出声来,她一叫,江柳也跟着呼吸一窒,但她浑然未觉,立马放下手,在夏桃上来问她怎么回事之前恢复如常。
江柳的白脸一下就红润了,手摸上刚才被撞到的位置,火热隔着衣服传进掌心。
真是怪了,他现在不禁有心跳,竟然还有体温了?
江柳追上蒲玉,在她耳边悄声说完刚才没来得及说完的话。
“来消息了。”
蒲玉掏出勾碟一看,还真有了一条新短信。
照片上的人,正是她刚在急诊室见过的死者。
【姓名:吕建成】
【年龄:67岁】
【死于内出血】
【孽债 2,初步计算阴德为-6730】
蒲玉一惊:“负数?”
转头用口型问江柳:孽债是什么?
孽债。
江柳眼皮耸拉下来,忽然牵住了蒲玉的手,一股暖流顺着手指穿过蒲玉的掌心,她眼前浮现出一点黑暗,那一点黑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扩大,在她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已经侵蚀了整个空间。
她像是掉进了无底洞,身体浮在空中,耳边的风呼啸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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