徘徊在鬼门关的生魂们,不生不死,不人不鬼,他们不停地走,走在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路上,永远无法抵达路的终点。
chapter.16
一个男人,一条路,沿路是烛火,无尽的烛火,尽头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不知道是第几天了,可能是第十三天,也可能是第三十天了,总之不会是第三天。
他知道自己是出事了,脑海中隐约记得当时的画面——他从天楼摔了下去,身体撞击在水泥地面上,身体撞上去的一瞬间,他感觉脑子里的一根线绷断了。
等到醒来时,他就来到了这里,这条永无止尽的路。
起初,这个男人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因为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是疼痛的,最重要的是,他走了很久的路,周遭的景色没变,一如既往的乡间小路,他的腿也没变,一如既往的没感觉。
只有在梦里走这么久的路,腿才不会痛,他真以为这就是梦。
这条乡间小路他看着很熟悉,但却怎么也想不起在何时何地见过,就只是熟悉。
因为一直都是晚上,所以他其实没办法准确分辨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加上他也不会累,更难以分辨,也因此,他并不知道从头到尾,他到底走了多久。
自然,也不会知道自己死了多久。
可男人确定自己是死了,是在走了很长很远的路之后恍然意识到的,因为如果是梦,那他早就该醒了,如果是现实,那就说得通了。
因为他死了,而这条路,大概就是……黄泉路。
想到这就是黄泉路,男人终于停下了脚步,抱了胳膊缓缓蹲下来,头深深埋进胳膊里,很快传来了沉闷的哭声。
那是来自一个年近五十中年男人的哭声,哭声里充满了痛苦和挣扎,恰如这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的黄泉路一般,唯有无尽绝望。
***
“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蒲玉问出这话时,江柳怔愣了短短一秒,就是这一秒,让她意识到事情不对。
江柳也只愣了那一下,随即便换上了以往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鼻腔里哼了一声:“呵。”
蒲玉站在原地没动,目光直盯着他。
江柳:“你要是死了,我肯定第一个把你送走,还由得你在这跟我签合同,做我的契人,当代理鬼差?”
他的人吊儿郎当,说的话也是,却不像开玩笑。
蒲玉皱起眉:“为什么是我?”
江柳扯了扯嘴角:“什么为什么?”
蒲玉说:“为什么是我,不是别人?你说勾碟认了我,所以我现在是鬼差,为什么最开始只有我可以看到?如果我没死,那我又怎么会捡到勾碟。”
江柳笑了一下:“谁说只有你能看到了?”
蒲玉一惊:“难道不是吗?除了我之外没人能看到勾碟啊,加上你,勉强算有两个人,但你本来就是鬼差。”
蒲玉还有后半句没说完——所以你肯定已经死透了。
她没敢说,怕老板生气。
江柳闭了闭眼,一字一句地说:“你确定,只有你一个人能看见?”
蒲玉立马回答:“当然了!”
这才过去几天?难道她还会记错?
江柳两手插兜,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再想想。”
蒲玉眼珠子滴溜一转,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的场景,忽然表情定格,恍然大悟:“那个路人。”
江柳嗤笑一声,往楼下走,边走边说:“你这狗记性,跟死人也差不太多了。”
蒲玉完全记错了,能看到勾碟的根本不止他们两人,还有一个,就是她捡到勾碟不久后碰到的那个路人。
没错。
那个好心帮她捡起勾碟的路人。
在她受到惊吓把勾碟扔出去的时候,是那个路人又捡回了勾碟,塞进她手里,还问她需不需要帮她叫救护车。
那个路人,是可以看到勾碟,甚至是触碰的。
蒲玉紧随他身后,飞快问道:“那为什么只有我和那个人能看到勾碟,为什么勾碟认我却不认那个人,还有,为什么其他人什么都看不到?”
江柳听她像小蜜蜂似的在身后嗡嗡个不停,不自觉加快脚步往楼下走:“你哪儿来那么多为什么。”
蒲玉看得出他不耐烦,只好暂时压下满肚子疑惑,问出那个目前为止最好奇的问题:“所以我没死,我现在还活着对吧?”
江柳低低嗯了一声,没有接着下楼,而是直接穿墙而过,蒲玉及时刹住脚步,没能一头撞上去。
楼上传来脚步声,蒲玉回头,看到方知远带着刘爷爷往楼下走。
两人对视一眼,方知远冲楼下扬了扬下巴,示意她下楼。
到了楼下,蒲玉也没看到江柳。江柳没手机,她没办法主动联系对方,不,应该说是他的手机就在她手上,是江柳没办法联系上她。
可转念一想,这几天她不论在什么地方,江柳总能不经意间从某个地方突然冒出来,就像他们之间有什么心电感应似的,所以她并不担心找不到人。
坐上警车,蒲玉忽然一拍大腿,正欲张口,却在看到前面驾驶座的警察之后及时住嘴,从兜里摸出勾碟,点开短信。
奇怪的是,信箱里空空如也,之前先后收到的两条彩信凭空消失,但她可以对天发誓,她绝对没删。
正当这时,勾碟震动两声,她收到了一条新信息。
这次不是彩信,而是只有文字信息的短信。
信息内容很简单。
【姓名:秋平】
【年龄:45岁】
她往下翻,没有翻到其他信息,怪了。
没有死亡方式,阴德多少,也没有死亡时间、地点,真是怪了。
蒲玉有点懵。
之后的几小时,蒲玉又去了趟市局,不过这次并不是以嫌疑人的身份,而是线人。
刘伊的案子按照第一次解剖结果,原本是该以自杀结案,因为现场确实很干净,尸体也很干净,没有任何他杀的迹象,如果不是蒲玉误打误撞发现尸体,又以托梦的说法给警方提供了关键线索,也许案子永远不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做完最后的笔录走出市局,天已经蒙蒙亮了。
蒲玉脑袋昏昏沉沉的,困得要命也没舍得花钱打车,花了十几分钟走到最近的轻轨入口,跟一大波早起上班的社畜挤轻轨。
人多的时候,她踮着脚站在其中,喘不上气,困意没了大半,半小时后,车厢里只有零星几个乘客,她还有十几站才到家,一坐下,困意迅速上头,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
蒲玉睁开眼,发觉车厢里只剩她一人,车内广播正在提醒到站,她一听,蹭的一下站起来:真该死,坐过站了。
正好车门缓缓打开,她急匆匆走下车厢,着急忙慌往楼上跑,她要赶在轻轨出发之前到对面换乘,不然错过就要多等几分钟,也许不止几分钟。
她很困,几分钟也等不下去。
跑到楼上,按照换乘指示标继续跑,跑出去没多远,她猛地停住脚步,环顾四周,面露惊恐。
这里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
如果只是车厢里没人,倒是能说得过去,可这里是换乘的大厅,是人流量最大的位置,现在这个时间点,这里不该空无一人。
滴答。
像是有水从天上掉落,滴在地板上。
蒲玉低头,看到脚边有血。
一滴血,鲜红异常。
她仰起头,看向上方。
因此没能注意到刚才滴落在地面的血,溅起的血渍浸染了她的鞋尖,迅速染红了鞋面。
那滴血,化开了她脚下的瓷砖。
蒲玉头顶上方是密密麻麻的金属长条吊顶,缝隙之间黢黑幽深,隐约可以看到里面还有别的走线。
一个小黑点掉了下来,由小变大,一眨眼,正中蒲玉眉心。
她抬手一抹,拿到眼前一看,指腹染红了湿润的鲜红,余光里,周围的一切都被红色迅速蔓延,她左右查看,整个人突然往下一沉。
扑通一声,血海没过了蒲玉的头顶。
“咕噜噜……”
冰冷刺骨的寒意袭遍全身,水下什么都看不清,慌乱中,她摸到了一些柔软的细丝,人在慌乱的时候很容易把能抓到的一切都当做救命稻草,她揪住了那把细丝,手忙脚乱地往回拽。
回拽的时候才发现那些细丝及时并不柔软,反倒是将她的手紧紧勒住,下一秒,她意识到那好像是头发,猛地睁眼,看到了一团人一样大的黑发,荡漾的黑发中间,一张女人狰狞的脸近在眼前。
蒲玉倒吸一口凉气,发出一声刺耳的叫喊:“啊——!”
头顶突然传来江柳的喊声:“你给我清醒点!”
话音落,蒲玉的口鼻迅速被水倒灌,她说不出话,更无法回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黑发顺着水流钻进自己口中,发丝入口,她开始浑身抽搐。
她也很想清醒,但是这种情况下,她要怎么清醒?
那张漂浮在发丝里的女人脸近在咫尺,第一眼,带给蒲玉的一定是惊吓,然而这时候,她心里头却冒出一个诡异的想法——这个女人似乎不是杀了她,而是想与她共存。
两个灵魂,一个身体,蒲玉没办法想象那会是怎样一副可怕的场景。
只要一想到那些不断钻入口中的黑丝,其实是另一个人的灵魂,她就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