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一周,绿城市局又热闹了。
这次还是同一个主角。
蒲玉坐在熟悉的小房间里,肩膀耸拉着,两手捧着一杯热水,微微发抖。
她的表情看着不太好。
坐在对面的夏桃疑惑问道:“你是很冷吗?”
蒲玉浑身僵了一下,像是刚刚反应过来。
还真是。
她现在真的很冷。
这种冷并不陌生,跟上次一样,来的很突然,持续时间很长。
但现在外面的气温至少也有三十几度,即使不穿衣服都不会觉得冷。
可蒲玉就是冷。
意识到自己很冷之后,身体就开始不受控地颤抖起来,肢体迅速变得僵硬,动动手指都显得困难。
“嘀嘀。”
空调打开了制热模式,夏桃拿着遥控器转过身来,眉头紧皱着看向方知远。
方知远没有从她这里得到答案,只得把视线重新投向蒲玉。
蒲玉低着头,眼睫低垂,杯子里的热气扑在她脸上,让人看不真切。
方知远遂将目光投向蒲玉身边的人。
这是一个看起来约莫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五官清俊,跟电视里的明星差不多样式,额前的碎发挡在眼前,平添几分阴郁,鲜红的唇色却又让他多了几分柔美。
然而就是这样一张俊朗的脸上,挂着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似乎是在昭告所有人,他不在乎任何东西。
方知远所在的刑侦队原本不负责这样的纠纷,但刚才一听到蒲玉的名字,他还是决定过来看一眼,没曾想竟然会是这样的一场闹剧。
报警的女人忙着回家,在简单调解之后因为怕麻烦,做完笔录一个转眼的功夫就走了,告流氓的事也就不了了之。
蒲玉之所以会被带到这房间来,跟不久前在公共厕所发生的事没什么关系,她会被留下,一是因为她自己,她太冷,冷到竟然站不住,跪倒在市局门口,二是因为她身边的这个男人。
这个在档案里根本查不到任何信息的男人。
不止如此,方知远调过当时在轻轨站内的监控,监控画面里只有这个男人被警察带走的画面,根本就没有他进去的画面,就好像这个人是凭空出现似的。
但这种事,在方知远这样的无神论者这里,行不通。
夏桃问:“现在好点没?”
蒲玉捧着水杯没说话,只是僵硬地点了点头。
江柳全程沉默地坐在那,不论方知远问他什么,他都一声不吭,好似根本听不见。
又僵持了一分钟,蒲玉问他们要了个厚毯子和一个电烤火炉。
整个房间都被温暖笼罩了,凡是路过的必定会惊讶一声“怎么这么热”,有人推门进来看到躲在墙角瑟瑟发抖的蒲玉之后更是疑惑不解,夏桃去拿毯子的时候就被好几个同事拉住问个不停,主要还是问,那个神经病怎么又来了。
那些人的话并非带着恶意,他们只是从未见过这种样式的犯病,明明身体各项检查都正常,但本人却始终保持着一副随时都快被冻死的状态。
夏桃在房间里待不住,出去的时候简直是汗如雨下,方知远也一样,但总归要有人问清楚那个男人的身份。
汗流浃背的方知远敲了敲桌子,表情严肃,脸上都是汗水流淌的反光。
“再不说实话,我只能让你们今天在这过夜了。”方知远说。
这话是在诈他们两人,两人今天的行为确实恶劣,但报警人赶着回家决定不告,他就算关,也关不了他们多久。
蒲玉一听这话,立马急了:“我说我说。”
江柳斜睨她一眼,蒲玉装作没看见,说:“他其实就是……就是我……一个远方表哥。”
方知远挑眉:“表哥?”
蒲玉:“对,表哥。”
下一秒,蒲玉站起身,快步走到对面,凑近方知远轻声说:“他脑子有点问题。”
然后稍微起身,皱着眉头又说:“今天这种事,他经常做,所以平时都是被他家里人绑在家里不准出门来着。”
江柳听得一清二楚,手指渐渐蜷起,攥成拳头。
“是吗。”方知远看向对面,“那你刚才怎么不说?”
蒲玉讪笑,走回对面,拍了拍江柳的肩膀:“我那不是不好意思说嘛,这种事说到底毕竟也是人家的**,也不是什么好事,说出来我还担心那几位受到惊吓的小姐会更生气,所以就没说。”
方知远冲江柳示意了一下:“我怎么看他不像。”
蒲玉声音拔高一度:“方队你不能以貌取人啊,别看他长得还像那么回事,但疯起来的时候好几个人都逮不住呢。”
蒲玉不是什么说谎的好料子,撒谎的时候一分钟八百个假动作,方知远怎么会看不出来。
想了想,他还是决定先放人离开。
于是起身走向门口,边走边说:“今天局里忙,没车送你们,你们趁天黑前回去吧,现在回去还赶得上晚饭。”
蒲玉忙点头:“没事没事,我们自己搭轻轨回去就行,谢谢方队。”
方知远打开门,回头看着他们两人:“等会儿走的时候记得把所有电源关了再走,蒲玉,有什么事直接打我电话。”
说到最后一句时,方知远正看着江柳,四目相对,无形的气压在对峙。
门关上,蒲玉深吸一口气,猛地掀开身上的毯子,关掉了电烤炉和空调,整个人都亮晶晶,全是刚才突然冒出来的汗水。
好奇怪。
这次和上次不一样,她竟然这么快就恢复过来了。
并且这次根本没有那种想**的念头出现,奇怪了。
蒲玉盯着江柳:“老板,我们真的有点奇怪。”
江柳难得表示一次认同:“是怪。”
蒲玉一惊:“是吧?!”
江柳说:“你上次抓我手,这次抓我胳膊,事不过三,第三次再抓,我就当你是喜欢上我了。”
蒲玉激动地说:“你在说什么啊!”
她说:“谁、谁会喜欢你啊?”
重音落在“你”上,饱含嫌弃。
江柳一只手揣在裤兜里,站在墙边盯着蒲玉,目光里是大写的不信。
像是在担心对方可能还会故技重施,趁机吃豆腐,他又把另一只手也轻轻揣进了另一边裤兜。
蒲玉胸口起起伏伏,她说:“我有喜欢的人好吗,所以我肯定不会喜欢上你的,你就放一百个一千个心吧。”
江柳耸耸肩:“哦。”
说完,走出门外。
蒲玉紧随其后,追问:“‘哦’是什么意思啊?”
江柳:“字面意思。”
蒲玉:“我讲真的,我真有喜欢的人,我对你一点意思都没有,之前碰你是我不对,我……”
她突然停住,脑子里灵光一闪,那个念头闪得很快,她差点没抓住。
她一停下,江柳也停住了,可他没有转过身来。
走廊里除了他们以外没人,橙黄的夕阳斜斜照进来,江柳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干净清亮的嗓音说:“难道你变成这样是因为我?”
江柳没说话。
可他听懂了这话。
又静了几秒,蒲玉话里的疑问没了。
她自顾自地点头,说:“真是因为我。”
鬼差和契人之间,相当于两个灵魂自愿交融,交融的程度越深,越相似。
鬼差越来越像凡人,契人越来越像鬼差。
鬼差不会轻易被人看见,交融之后,不论有无阴阳眼,凡人皆可看见。
契人无法感知鬼魂存在,交融之后,被动成为主动,梦境受到侵蚀,契人则成了最诱人的容器,是所有企图找寻躯体的鬼魂们,最好的选择。
所以他会被凡人看见,所以她才会觉得冷,冷到窒息。
他们都在被夺取,却在此时才意识到这至关重要的一点。
蒲玉如梦初醒。
难怪她在梦里会产生那样的想法,难怪她会觉得那个女人是想与她共存。
回想第一次感觉到异样的时候,蒲玉想到了一个人。
“那个保安有问题。”蒲玉说。
***
绿城小学,保安室。
桌上的座机响了很久,无人接听。
狭窄的房间里,空无一人,远处教学楼附近有一道电筒光在晃动,那是保安正在例行巡逻。
保安进了教学楼,空荡荡的楼道里阴风阵阵,有的教室门没关严实,风吹过的时候发出类似尖叫的声音,天色渐渐暗沉了,毕竟是死过人的地方,一个人走着总归渗人。
可本职工作还是得做,怕也是给自己添堵。
保安很快走到了刘伊吊死的那间教室,灯光匆匆一扫,算是检查过了,赶紧转身离开。
走出没几步,旁边教室突然炸响一声刺耳尖叫,保安猛地看去,看到教室门正在剧烈震动,仿佛教室里面有个吃人的野兽正在疯狂撞门。
是要撞出来,活活撕了他。
饶是保安值过不少夜班,清楚知道很多时候都是自己吓自己,但这一刻他也按捺不住,加快脚步冲向走廊尽头,快跑到尽头时,身后的尖叫声突然停止,门板哐哐撞击的动静也没了,他忍不住回头,发觉身后什么都没有,四周一片死寂,收回目光,呼吸一窒,脚下一软,刚才消失的尖叫声在他这里续上了。
“鬼啊——!!”
尖叫声只持续了短短两秒,一双惨白到发光的手捂住了他的下半张脸,他的叫声堵在喉咙,脑子里只剩心脏狂跳的声音。
保安的眼睛死命睁大,黑色的瞳仁里映出一个人影——一个女人。
一个身穿红衣,披着红盖头,黑发及腰的女人。
女人的手指细长,指尖透红,因为用力按住了保安的口鼻,手背突起根根分明,白是白,瘦是瘦,像洁白无瑕的皮包着完美的骨,单单透着一股子假。
红盖头不是厚实的红布,保安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人,显然看到了什么,那双眼睛里头先是惊讶,而后惊恐,接着整个人都僵在原地,一双好好的眼睛瞪得变形,近乎夺眶而出。
良久,女人的手轻轻慢慢地让开,露出保安的下半张脸。
满是毛发的半张脸。
那些毛发像是凭空长出来似的,有生命力,正在蠕动的毛发,一端连着保安的下半张脸,一端连着女人的掌心,随着女人移开手掌的动作,那些毛发渐渐离开皮肤,离开鼻腔、喉咙。
一根发,就是一个小小的血点,每一个血点都对应着保安凄厉的惨叫。
寂静的校园里,惨叫声经久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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