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镇静剂发挥了作用，蒲玉一夜无梦，睡了个好觉。

刚一睁眼，便看到了一张放大的白脸近在眼前，她吓得叫了一声，同时往后猛退，结果摔下床，痛了个龇牙咧嘴。

江柳一脸无辜坐起身，揉着眼睛，打着哈欠：“你怎么睡到地上去了？”

蒲玉一大早不想生气，毕竟人家是老板，她的顶头上司。

她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是江柳，对于昨晚发生的事终于有了实感，她翻开手掌，看到那些红色的鬼画符才知道，原来那些不是幻觉，也不是做梦，全都是真的。

她从地上起身，拍拍屁股，环顾四周。

“那个女孩呢？”

江柳也没看见人，直接打开勾碟，对着说话：“出来出来，赶紧出来了，还想不想走人了？”

蒲玉一惊：“你的手！”

江柳掀起眼皮，勾起半边嘴角，拿着勾碟晃了晃：“你是我的契人了，你的东西我当然可以碰。”

蒲玉哦了一声。

她昨天还看见他的手指直接从勾碟穿了过去，结果今天就能正常使用了，原来还是因为昨晚的那个神神叨叨的签合同仪式。

契人。

听着怎么那么像“弃人”，总之不太好听。

五分钟过去，人还是没出现。

蒲玉都开始怀疑那女孩是不是已经被别的鬼差送走了。

“喂。”

“我不叫喂。”

“哦，勾碟拿去，现在你是鬼差。”

江柳随手把勾碟扔给她，两手交握在脑后，重新躺了回去。

蒲玉不情不愿地接住，打开之后，重新点开那条彩信，奇怪的是，这次彩信里不止那张照片了，还出现了很多信息。

【刘伊】

【十二岁】

【死于机械性窒息】

剩下的信息就是关于死亡具体地点和时间的信息，这些蒲玉都已经知道，于是草草略过，看下面几行字。

【为人期间无重大过错，无孽债，初步计算阴德为5632】

“这是什么意思？”蒲玉看向床上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短发的江柳，“阴德是什么？”

江柳连打了两个哈欠，眼角沾染了泪水，他用手背拭去，不耐烦地解释：“阴德就是人脱离阳间之后，去往阴间的……你可以理解为‘车票’一样的东西。”

“有的人活着的时候尽做坏事，阴德会扣成负数，死后需要会受十八重地狱审判，然后灰飞烟灭，这种人是不入轮回的。换言之，有的人要是好事做得多，就可以免受炼狱之苦，选择嘛，那就多了去了。”

蒲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阴德多的话，是不是就代表下辈子可以转世为人？”

江柳冷笑一声：“那算是最差的选择。”

蒲玉一惊：“我在书上看到不是还有畜生道什么的，转世为人都还是最差的选择，那最好的选择是什么？”

“没有最好的选择，我只能说，你们阳间很多死去的人，第一选择80%都不是做人。”

“这样啊，那刘伊这个阴德算多吗？”

江柳动了动眼珠：“算吧，毕竟在阳间，她才只是个小屁孩，这么点年纪积攒到这些，已经算多了。”

蒲玉疑惑不解：“那为什么她会说‘走不了’这种话？那是什么意思？她为什么走不了？”

这话算是把江柳问住了。

他沉默得有点久，许久之后才说：“勾碟不会明确提示生魂是被人杀害还是自杀，只会显示死因，很多被人杀害的人，原本阳寿未尽，这些人大多都会心生怨恨，被怨气缠身的灵魂，会受到一定影响，以至于无法离开阳间。”

“你的意思是，这女孩可能是被人给杀了的？”蒲玉紧张地说。

江柳没回答，他的关注点在别的地方，刘伊怎么到现在都没出现，昨晚他只是说滚远点，难不成人小姑娘就故意赌气不出来？

但也不对，一个小小的生魂能有多大本事呢？

蒲玉凑到江柳面前：“那我们现在还等什么呢？赶紧走啊，赶紧去告诉方队这个消息。”

江柳翻身下床：“没用的，警察办案讲究的是证据，你说了，他们也不会信你。”

蒲玉一愣，说的也是。

最关键的是，她现在住在精神病院，说出来的话更是没分量，谁会相信一个精神病说的话呢？

……

黎湘放下手头的事，专心致志看着坐在对面沙发的人，有些惊讶：“你这么快就申请谈话，这让我很意外。”

“说说吧，你一定有很多疑惑。”说完，她把刚倒好的茶杯推到蒲玉面前。

这是蒲玉住进精神病院第二天，也是她无故翘班第二天，她那个万恶的老板曾经说过，无故旷班三天视同辞职，像她这样一句招呼都没打的，恐怕是要直接辞退。

偏偏现在她被人拿性命威胁当了鬼差。

平白多一份工作，她当然很高兴，但当鬼差这种工作，她还没开始就已经望见了自己的终点。

蒲玉看着黎湘，表情认真地说：“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相信我没病？”

她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医院到公司上班。

黎湘脸上始终挂着微笑，那种笑不达眼底，蒲玉直勾勾地盯着那双眼睛，眼中忽然多了几分恐惧。

她看到了黎湘眼瞳里映照出的人影，就在距离她不远的墙角处。

“你的身体和精神状况恢复如初，我可以完全相信你没病，但最重要的是，你是不是真的恢复，而不是假装恢复。”

蒲玉说：“没病就是没病，再说了，现在社会上哪个年轻人是正常的？哪个人能事事顺心，碰不上一件糟心事？你是医生，医者难自医，你又能完全确定你跟我是不是一样的？”

蒲玉一口气说完，她赶时间赶习惯了，节省时间到认为说话都是一种浪费时间的行为，她想，要是有争论人是不是有病这些时间，还不如拿这些时间去多做点兼职，还能赚点钱。

黎湘依旧微笑：“你说的很对，我无法确定。蒲玉，昨晚的事我都听护士说了，我开给你的药，一定记得按时吃，你的症状会慢慢减轻。”

她没有明说症状是什么，但蒲玉听得出来，她是把昨晚的事当成她出现幻觉受到惊吓了。

蒲玉叹气，肩膀耸拉，一声不吭。

黎湘随即又说：“如果你能照顾好你的身体，让它重新恢复健康，我可以考虑让你出院。”

说完，接着又补了一句：“李先生那边，我来沟通，你只需尽快恢复健康，让下一次的检查结果看起来有所好转，可以吗？”

蒲玉想了想，至少现在事情有个转圜的余地了，她也不算白来。

点头说了声好，她起身离开了会面室。

蒲玉回到病房直奔厕所，刘伊果真追了过来。

蒲玉回头就看见了镜子里突然出现的女孩，也许是被吓过好几次，蒲玉没有最初那么慌张了。

刘伊是个偏瘦的高个子，虽然只有十二岁，背影却已经像个大人了。

蒲玉问：“你背对着我做什么？”

独属于孩童稚嫩的嗓音对着墙角回答：“我怕再吓到你。”

也是这时候，蒲玉才发现刘伊身上穿的碎花洋裙其实不是红色。

她的那身碎花洋裙原本的底色该是白的，在身后靠近脚踝的位置，只有那一块是原本的颜色。

其余的，红色的被血染过，碎花则是破洞。

破洞下暗沉，是已经快要腐烂生蛆的伤口。

跟蒲玉带着民警到现场第一次看到尸体的样子完全不同，似乎随着时间推移，刘伊的裙子越来越破烂，颜色也越来越深，那个仿佛随时都要掉下的脑袋跟脖子藕断丝连，她身上的血迹也渐渐干涸，凝结成一片血污。

可她身上那股令人恶心反胃的尸臭一直萦绕不散。

蒲玉眼前闪过一个画面。

画面里，她背对冰凉的墙壁缓缓坐下，整条走廊有数不清的房间，每个房间都没有门，门里是一个个临时停放，盖着白布的金属推车。

记忆中的气味与现实在这一刻合二为一，她突然觉得胃里没那么难受了。

她走到刘伊身后，抬手在她肩膀上轻轻一按，轻声道：“我现在不怕你了。”

刘伊干瘦的身体微微战栗，慢慢转过身来。

蒲玉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在刘伊转过来面对自己的时候深吸一口气。

在两人身后不远处的整面大镜子里伸出一条腿，穿着黑裤黑色运动鞋，脚直接踩在洗手台上，露出来的一点脚踝白皙无暇。

江柳两手插兜，站在洗手台上，居高临下地打量两人。

他个子很高，黑色穿在他身上完全失去了显瘦的作用，里面的肌肉线条隔着衣服，举手抬足间就能明显看出来。

完完全全的模特身材。

蒲玉目测他至少是一米八。

她莫名看出些熟悉感，不，准确来说，帅哥之间其实都是有共同点的。

她认识的另一个江柳也很帅，只不过跟这人的帅不是同一种。

该怎么形容呢？

如果两个人同时出现的话，她会更喜欢站在洗手台上的这个江柳，当然，这种喜欢只在长相身材上，要是论内在的话，她还是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另一个江柳。

江柳继续插兜：“昨天吓得要死要活，现在就差抱上原地转圈了。”

蒲玉翻着眼皮看他：“老板，踩脏了记得自己擦。”

江柳冷哼一声，跳下洗手台：“你擦。”

他刚跳下，蒲玉就看到了洗手台上被他踩过的地方全是泥泞。

蒲玉抓起墙上的抹布恶狠狠地擦：“你是去泥地里打滚了是不是？脚这么脏还踩。”

江柳充耳不闻，走到刘伊面前，神色立刻冷峻几分：“你身上有别的死人味，你去见了谁？”

刘伊往后退了半步，摇头道：“我只是重新回到了我死去的地方。”

“绿城小学的教学楼？”江柳说。

刘伊点头：“嗯。”

蒲玉愤愤擦完洗手台凑过来：“你们在说什么啊？”

刘伊正想说，但江柳瞪了她一眼，她只好闭嘴。

蒲玉拍了拍手，看向江柳：“老板，现在人已经到位了，是要怎么做？你说的那个送他们去阴间是要怎么送？”

蒲玉声音里带了点掩饰不住的兴奋，毕竟是第一次经历这些，心头虽然多少有些怕，却还是让兴奋盖过了恐惧。

几乎是同一时间，蒲玉听到两人同时回答。

“她去不了。”

“我去不了。”

蒲玉一呆：“为什么？”

江柳先一步开口。

“死亡超过二十四小时后，生魂会逐渐意识到灵魂已经和身体彻底剥离。第一，她错过了最佳时间，第二，她现在不是生魂状态，第三，最重要的一点，你记好了。”

“她心生怨气。”

“怨气？”蒲玉惊道，“那你的意思是，她去不了阴间，也不能投胎转世，只能永远以这副样子待在阳间？”

“不，有一个办法，”江柳眯起眼睛，“你帮她除了怨气，送她安心上路。”

蒲玉犯难了，“我怎么除啊？”

江柳哼笑一声，看向刘伊：“找出杀了她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