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烛拿着资料的手有些轻微颤抖。
她想象过和儿时好友重逢,但她没想过,会是以这样的方式。
望着纸上那张精致秀丽、五官立体的脸,李烛陷入长久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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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李烛悄悄来到范海量直播的地方。
华丽的深色大理石桌泛着冰冷的光,桌子后面,范海量画着精致完美的妆容,穿着一字肩的白色上衣,微笑地架好镜头。
她的手边,放着十几瓶大小不一、五颜六色的酒瓶。
对着反光的手机屏检查了下妆造,范海量开始了今晚的直播。
“大家好,欢迎来到我的直播间。”甜美的声音温柔可人,一如她脸上的笑容。
“最近朋友送了我几瓶法国红酒,今天我就来帮大家品尝一下,看看味道如何。”
她从手边拿起一瓶精美的红酒,对着镜头展示瓶身上的包装。
包装上用水彩画着一片绚烂的薰衣草,紫色的花海在和煦的阳光下显得生机勃勃。花海后掩映着一座古典庄园,古朴的建筑显得典雅庄严。
白皙的手指轻轻拂过那紫色花海,范海量对着镜头介绍说:“这瓶红酒产自法国塞纳河旁的一家叫做维帕尔的酒庄,它规模不大,但已有一百多年历史了。”
“因为人手有限,酒庄每年只生产不到500瓶红酒,销往世界各地。因为品质上乘,许多人慕名前来,提前几年开始排队预定。”
“这瓶酒是我朋友三年前下的订单,最近才刚刚拿到,今天,我帮大家尝一尝,看看是不是名副其实。”
她撕掉瓶口的包装,熟练地将开瓶器钻入木头,旋转几下,“啪”的一声,瓶塞弹出。
瓶身倾斜,深红色液体缓缓流入剔透的红酒杯中,随即被一双白皙的手轻轻拿起。
范海量扬起脖子,红唇轻抿杯口。
醇厚的酒液淌过舌头,滑入喉咙,进入胃里,留下属于红酒的独特的清香,还有一丝隐隐的灼热。
品味了片刻,范海量放下酒杯,对着镜头笑道:“口感果然极佳,厚重而不失清爽,内里透着黑莓和樱桃的味道,仔细品还有一丝木桶陈酿的醇香。”
这时,直播间的评论区已经涌入几百条评论:
“海量姐,求分享购买攻略!”“这酒多少钱一瓶啊,要去哪个网站下订单?”“怎么才喝一口啊,多喝点啊,今晚能把一瓶都喝完吗?”“动作有点慢啊,等不及看小姐姐把桌子上的都喝完!”
范海量看着评论,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只是微微摇着酒杯,轻声道:“这可是质量上佳的好酒,酒庄的人花了上百年的功夫,精进出最佳的制作工艺,又选用最好的葡萄品种,几经酿制,才产出来的。”
评论里依然滚动着:“别说话了,快点喝吧。”“你懂什么,人家是在醒酒。”“那就喝点别的啊,来直播间就是为了看海量喝酒的。”
范海量若有似无地轻叹一声,将红酒杯放在桌上。
“大家别急,这一瓶需要先醒一会儿,我现在来开第二瓶。”
李烛就站在范海量手机镜头的后面,距离她不到两米,所以她能清晰地看到她脸上每一丝的细微变化。
她能看见,那看似轻透的妆容下面隐隐藏着的浮肿,也能察觉到,轻柔声音里掩不住的疲惫和无奈。
她不知道,大家看不出这些,是因为屏幕滤镜过滤掉了一切,还是选择性地忽略掉了对他们不重要的东西。
镜头前,范海量敬业地一瓶接一瓶地品尝着,脸上始终挂着无可挑剔的笑容。
镜头后,李烛愈来愈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她明明知道,这个人马上就要死了,可是,她现在又是那么鲜活。
随着直播的进行,范海量脸上渐渐地起了红晕,说话的时候尾音也多了点旖旎。
于是评论区更加热闹了,大量留言瞬间涌入,成排的红心一行接一行地出现。
虽然滚动很快,李烛还是捕捉到了一些不堪入目的言论。
她担忧地看着范海量,可她似乎毫不在意,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一瓶接一瓶地开着酒,对这些没有生命的东西发出真诚赞美。
李烛有些不忍继续看下去,她想躲进后面角落里,等一切都结束的时候再悄然出来。
可是就在这时,她在海量的评论中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ID。
乌龙是大乌龙。
李烛的心好像漏跳了一拍。
下一秒,她明白过来为什么这个ID能够在如潮的评论中一眼被她看见。
乌龙是大乌龙的ID后面坠着一个鲜艳醒目的金色五角星,而且,它的动态置顶了十秒。
乌龙是大乌龙向你投来三颗了“苍穹之心”!
直播间瞬间沸腾了——苍穹之心是能赠送的礼物中最昂贵的,不仅价格不菲,而且需要赠与人有最高的用户等级。
乌龙是大乌龙ID旁边的金色五角星,象征着这个用户已经到了最高级别——至少有五年的历史,打赏的钱超过七位数,而且没有不良言论。
这样的账号,整个直播平台不超过30个。
因为是最高级别的账号,使用者自然而然拥有一些特权,比如可以让自己的评论置顶,让自己的动态霸屏。
拥有这种账号的人,一般只会去顶级咖位的主播那里,所以当大家在范海量的直播间里见到乌龙是大乌龙,纷纷直呼不真实。
“是我看错了吗,我们这里有个白金用户??!”“我们竟然和大佬的品味一样哈哈!”“他刚刚送了苍穹之心?三个?真的吗?”
李烛呆呆地盯着评论区,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心跳加速。
也许是因为,乌龙是大乌龙的头像,和邮件里吴泷不是乌龙的头像,一模一样吧。
范海量的表情终于有了明显变化,她讶异地看着屏幕上绽放的三颗苍穹之心,一时不敢相信。
停顿片刻,她头一次露出舒心的笑:“谢谢乌龙是大乌龙。”
评论区的炸锅愈演愈烈,几个经常看范海量直播的老粉突然觉得自己也得表示些什么,于是很快,直播间的屏幕上刷满了礼物:
深夜最好向你投来了五枚深海炸弹!
还没想好起什么名字为你定制了三朵烟花!
最爱范范向你送来了“最佳主播”的硕大横幅!
范海量捂着嘴,受宠若惊地看着满屏的礼物,眼底深处渐渐蓄起泪水——直播了无数次,这是头一次她心底发暖。
突如其来的礼物刷屏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她呆呆地看着屏幕,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谢谢大家……谢谢你们的礼物。”
从天而降的奇迹打乱了直播的节奏,也许是因为酒精开始起了作用,范海量眼圈有些发红,情绪也有些失控。
最后,她在一阵前言不搭后语中草草结束了直播。
摁下手机屏的退出键,范海量保持着直播的姿势,在原地呆坐许久——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播结束时是10点30分,而范海量开始收拾酒杯时,钟表的时针已经指向11点。
李烛的心悬了起来,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11点20分到40分,是范海量的死亡时间。
她看着范海量缓缓从高脚椅上下来,将空酒杯放进水池,将酒瓶整整齐齐摆进酒柜。
然后,她转过身,朝着偌大的空荡荡的屋子,脸上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微笑。
微笑如烟花般灿烂而短暂,等李烛反应过来,范海量已经旋开了灶炉。
李烛失声尖叫:“!不要!”
可是对于范海量来说,清冷的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正如自始至终,在这个世界上,她都只有她自己。
深色的大理石桌面泛着冷光,高脚椅孤零零地摆在一边,昏暗的室内没有一丝生气。
半掩的窗帘外,浓郁的夜色笼罩着整个世界。
今夜是个阴天,整个夜空都铺满浓厚的云层,黯淡的星光和远处微弱的路灯遥相呼应,天地之间一片惨淡。
如此,就凑齐了天时地利人和,范海量心想。
她本就打算,这次直播后,她就离开这个肮脏的世界,哪怕做个孤魂野鬼,但至少清白干净,自由自在。
她以为今晚的一切都会照旧,开播、机械地说话和微笑、自动屏蔽评论区的某些言论、下播。
她没有想过,生命中最后一场直播,会有只在传说中听过的白金账号,给她刷了三颗苍穹之心。
她也没想过,那些老粉竟纷纷效仿,给了她那么多价值不菲的礼物。
今夜,是她直播以来最风光的一次。
所以,一切都结束在这里,是最好的安排。
凝视着窗外夜色,范海量露出一个半是凄凉半是欣慰的笑,对着满室冰冷,她轻声做了告别:再见了世界,愿我们再也不见。
目睹了一切的李烛早已泣不成声。
她多想过去紧紧拉住范海量的手,给她一个深深的拥抱,告诉她:别走,这世界上还有很多值得惦念的事。
可是,当她冲到她面前,伸手想要搂住她时,却扑了个空。
于是李烛意识到,她在范海量面前,是完全真空透明的,她并不存在在这个屋子里,正如她这么些年,并不存在在范海量的生命里一样。
所以她只能怔怔地看着她旋开灶炉,倚在台边,眼含泪光地看着窗外夜空。
表盘上,时针渐渐和阿拉伯数字11拉开距离,和分针拉开一个危险的钝角。
窗外的夜色更加浓郁,夜空被浓云堵得密不透风,由于接近午夜,远处的路灯也渐次熄灭。
整个世界都陷入到更深的黑暗中。
范海量明显已经有了中毒迹象,她痛苦而扭曲地跌坐在地,几行清泪从眼角流出。
“思娇……”李烛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可搂住的只是一团空气,那具清瘦的身子无可挽回地直直倒在地板上,痛苦地抽搐起来。
“思娇……再忍一忍,一切就都过去了。”李烛知道她听不见,却还是不停安慰道。
地板上的范海量目光已经有些涣散,眉头紧紧拧在一起,泪水如雨一样流下。
她用胳膊紧紧抱住自己,双腿蜷曲在胸前,似乎这样就能好受点。
虽然身体上承受着巨大痛苦,范海量却一直望着窗外,目光和藏起的月色一样,干净澄澈。
直到此时,李烛终于从范海量身上看到了昔日范思娇的影子。
她的蹙眉、无助、泪水,让李烛想起她第一次被老师罚站的场景,那时她们只有**岁,是小女生开始有细腻心思的时候。
那天早上,也是个阴冷的天气,范思娇头天晚上被养父母逼着给弟弟做饭,第二天课文背得磕磕巴巴,老师不由分说一把揪起她的衣领,像拎小鸡一样把她拎到教室墙角,呵斥道:“活该你没人疼!”。
那天早上,她的眼睛里明明充满着和今晚一样的泪水。
李烛心脏狠狠揪了一下:她的生命,短暂又黯淡,那些为数不多的温暖都转瞬而逝,而冷眼和偏见却长久留存。
终于,地板上的范海量停止了抽搐。
夜色透过窗子洒下清冷的光,瘦小的身子仿佛睡着了一般,一动不动。
冷白的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与此同时,一个灵魂一样的东西从身躯里轻快地跑了出来,圆圆的“脑袋”好奇地打探着四周。
那是范海量原本的模样——没有立体的五官,也没有笑起来弯弯的眼睛,但自带一股灵秀之气,整个人如同山里跑出来的小鹿,充满野性却不带任何攻击感。
灵魂状态的范海量看见了灵魂状态的李烛——
“!!!”
整个室内都充斥着范海量高分贝的尖叫。
李烛明知自己没有实体,所以不用担心耳膜被震碎,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捂住耳朵。
“李……李猪猪???”
已经太久没见了,李烛已经不记得,范海量的声音可以达到如此尖利。
她也不记得,自己小时候的外号是猪猪。
她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面对她,于是只是本能地笑了笑:“思娇,你还记得我啊。”
范海量不可思议地望着她,愣了一下才说:“当然记得,李猪猪,咱俩一起长大的。”
李烛有些惊讶:“可是咱们初中之后就没联系了……”
范海量:“我初中之后,就不是我自己了。”
李烛听得一知半解,顿了半晌,才说了正题:“思娇,我是来接你的。”
范海量甩甩头发,看了看地板上那具毫无生气的躯体,似乎明白了什么:“原来,我的愿望竟成真了。”
李烛:“?”
范海量看着满脸疑惑的李烛,有点调皮地笑了笑:“我听人说,人死了之后就能见到其他的孤魂,所以我一直在暗中许愿,希望能在死了之后找到你。”
李烛更加吃惊了:“你怎么知道我已经死了?”
范海量:“我之前听陈小河她们说起过,你生病住院了,好像还挺严重的。”
“那时候,我想过要去看你,可是犹豫几次还是作罢了。”
“我心想,咱俩那么久没见了,又过着那么不同的生活,你……你不一定记得我,也不一定需要见我,就算咱俩见面了,也没什么好聊的。”
“我听说你后来变成了勤奋努力的好学生,考到了京市L大,可是我呢,只是一个吃着青春饭,做着微贱工作,没有自尊自爱的女生。”
李烛:“别这样说你自己。”
范海量有些凄凉地看了看自己:“何必自欺欺人呢,你现在能过来找我,肯定看到了我的工作状态,也看到了网上那些评论了吧。”
李烛:“我看到了,但那并不能说明什么……”
范海量干脆打断她:“不,我这辈子算是彻彻底底的失败了,那些评论就是最好的佐证。”
李烛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只得试图将话题转移到正事上:“思娇,上一世的事就留在上一世吧,我现在是来接你往前走的。”
范海量突然露出狐疑而戒备的目光:“往前走?”
李烛点点头,用仅有的知识储备解释道:“对,我现在是一名阴间使者了,负责将你送往下一站。”
预感到范海量的疑惑值蹭蹭往上涨,李烛硬着头皮解释了她嘎掉之后是如何遇见的岳闻,如何莫名其妙地被吸纳成为阴间使者,又是如何在噶人名单上看到了范海量的名字。
范海量越听越感到新奇:“哇,真羡慕你,阴间的生活这么丰富多彩。”
李烛挠了挠头:“还行……时间不早了,咱们走吧。”
说着,她打了个响指。
阴间使者的特殊技能被触发,下一瞬,天旋地转,李烛和范海量来到了位于阴阳交界处的火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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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站今天并不繁忙,李烛在站台上找了个长椅,和范海量并排坐下。
指着不远处的空旷铁路线,范海量问道:“待会儿,通往下一世的火车就从那里开来吗?”
李烛点点头,轻声“嗯”了一下。
范海量雀跃地拍手:“太酷了!”
李烛没说什么,只是从随身携带的档案袋内抽出一张纸。
盯着纸张看了片刻,李烛抬起头,望着兀自在东张西望的范海量:“思娇,你有想过,下一世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吗?”
范海量猛地回头,歪头想了片刻,冲李烛笑道:“这是我能决定的吗?”
李烛:“我是说,如果你可以有选择权,下辈子想怎么过?”
范海量抱起双臂,非常认真地思考起来。
远处的站台上,一些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或拥抱或交谈,仔细看的话,人人脸上都带着几丝不舍。
阳光洒在铁轨上,反射的光温暖但不耀眼。
过了片刻,范海量很是认真地望着李烛,缓缓开口:“李猪猪,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下辈子我想成为一个你这样的人。”
李烛以为她会说成为明星、演员、歌手,或者一个有爸妈的孩子,唯独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李烛震惊地看着范海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想成为我这样的人?”
范海量郑重地点头:“对,我想过你之前的生活。”
“那才是最好的,平凡普通,没什么起伏,是最好的状态。”
李烛瞪大眼睛:“你是不是把我和谁记岔了,我活着的时候,生活一片黯淡……”
范海量严肃地摇摇头:“不不不,你身在其中,自然不懂得平淡的好处,你看我,从小成绩不好还总惹是生非,一直被当做问题小孩,反面典型,没人敢疼没人敢爱,后来我跟着社会上的人混,天天出去跟人瞎搞,今天和这个男生出去,明天又傍上那个大哥。”
“再大点的时候就开始灯红酒绿,纸醉金迷,虽然直播看似做得风生水起,但只有我明白,这种过了今天没有明天的日子有多难熬……”
“我这辈子,从来没安稳过一刻,不是在找事,就是事在找我,不像你,能一直安安稳稳地过着平淡的日子。”
“我知道你也有很多烦恼,比如考研失败,表白被拒,减肥反弹,但说句真心话,我打心底里羡慕你的烦恼。”
“我多希望下辈子只需担忧学习成绩,而不用担忧会不会有人找上门来把家里闹得底朝天;我多希望晚上的时候只需考虑要不要吃晚饭,而不是思考还要不要活到明天。”
“所以李猪猪,你过着的平凡生活,其实在被无数人暗暗艳羡着,所以下辈子,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试一试你的人生。”
范海量说完,李烛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四周人|流渐渐多了起来,原本平静祥和的站台变得热闹了一些,谈笑的话语飘入耳内。
不远处的铁轨上,传来一声悠远的汽笛声,一辆白色的火车从远处缓缓驶来。
众人纷纷探头查看,有的人开始交头接耳低语起来。
也许是错觉,远处传来几声悦耳的鸟鸣,叽叽喳喳的,婉转悠扬,欢快异常。
似乎过了很漫长的时间,李烛才开口道:“谢谢你,思娇。”
“我从不知道,自己的人生是值得被人羡慕的。”
范海量拉住她的手,脸上是发自内心的舒心笑容:“李猪猪,你是我认识的最好的人,这一切,你都值得拥有。”
不远处,悠远的汽笛声渐行渐近,白色的火车缓缓驶入车站。
人群纷纷驻足观望,议论声也大了起来。
范海量和李烛也朝前望去,只见火车速度越来越慢,最后稳稳停在了月台前。
几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跑了过来,微笑地看着等车的人:“大家配合一下,在这边排成两排,然后咱们就登车前往下一站了。”
人群非常配合,你谦我让地排起了队。
范海量站起身,拉着李烛的手往前走:“时间到了。”
李烛非常不舍地看着她:“思娇……你就要走了,我……”泪水迅速蓄积,在眼眶里不停打转,最后还是缓缓淌下,李烛声音哽咽:“我舍不得你啊!”
范海量也动情地看着她:“李猪猪,人生在世如无根浮萍,离别后还能再见,已实属难得,咱们死后还能在这里告别,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
李烛的视线变得模糊:“思娇,你下一世要好好的,如果有机会,我会偷偷溜去看你。”
范海量含泪笑道:“好,那个时候我肯定已经不认识你了,但咱们这么久的朋友了,肯定还是能心有灵犀的。”
李烛点点头,喉咙里如有一块大石头横梗在那里,但她还是拼命压抑住上涌的情绪,和范海量一起站在队伍末尾。
列车门缓缓开启,车内的列车员带着真诚微笑,对着排成两排的人群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人群慢慢向前移动,李烛和范海量跟着众人往车门走去。
很快,前面的人都登上了列车。
范海量向里看了看,紧攥了一下李烛的手,声音也有些发哽:“好了,就送到这里吧,咱俩有缘,以后肯定还会再见的。”
李烛重重点头:“一定。”
范海量松开手,最后朝李烛看了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车厢,转身消失在李烛视线。
列车员有些疑惑地看着李烛,但很快变搞清了状况,于是微笑地看着这个半是同行的女生:“李使者,咱们的车就要开了,按照规定,您得退到安全线以外。”
李烛连忙后退两步,列车员笑着表示了感谢。
车门缓缓关闭,将列车员还有一车人都隔绝在内,悠远的汽笛声再次响起,火车整装待发。
李烛隔着车门玻璃,看到列车员转弯走进车厢。不一会儿,白色车身缓缓启动。
李烛的视线跟着车身一起向前,隔着后车车窗,她看见旅客微笑地向她招手再见,车身愈走愈远,速度愈来愈快,李烛再也忍不住,拔腿向前追去。
眼泪在空中飘洒,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李烛冲着前面大喊:“思娇……思娇!”
回应她的,是跑得越来越快的火车,很快,她气喘吁吁,脚步虚浮,嗓子里好像冒血了一般,一股淡淡的腥甜味从胃里反上。
火车如一阵旋风般冲向远方,消失在视线尽头,李烛一直追到站台尽处,累到力竭。
范思娇再也不见了。
她不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了。
从今而后,那个坐在烧烤摊前眼巴巴等着烤肉的小姑娘,那个顶着夸张杀马特发型,皮衣皮裙跨在摩托车后座的中学生,那个在镜头前微笑镇定地一杯接一杯将酒一饮而尽的女主播,都只存在在李烛的回忆里。
一切都烟消云散。
李烛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上身弯下,双手撑着膝盖,泪珠大颗滑落。
就在她临近崩溃的时候,一个熟悉而冷静的声音从旁响起:
“李烛,你还好吗?”
李烛猛然抬头,只见吴泷站在她旁边,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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