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屋里的学生拖长腔一片哀嚎。
“叫什么叫，怎么，我们音乐不是学科吗？其他学科有，我们音乐学科也有‘学期中随堂练习’啊！”
电钢琴教室里，何田田将怀里的两摞试卷纸放在桌子上。
“我现在需要两名‘苦力’帮忙发一下两张试卷纸，谁报名？”
要论帮老师做事情，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们还是很积极的，甚至连平日表现顽劣的孩子也都不觉辛苦，反而倍感光荣。许多只在太阳下晒得黑黢黢、拍过球之后脏兮兮的小手举过头顶，奋力向着何田田挥舞。
何田田随机摇了两个小孩获得这项光荣的打杂工作，在她们俩分发试卷的同时讲解“随堂测验”的要求。
“我们的练习分为两个部分，练习A是乐理知识笔答，练习B是视唱练耳与视奏。大家放心，都是我们平时课上讲过的内容。”
她也根本没打算太为难孩子们，练习的内容都很简单。
“鉴于各位同学没带笔……”
正说着，教室角落里的某个小崽子兴奋抢答：“那我们就不用考了？！”
何田田一个眼刀飞过去，锁定此人。
他弱弱地把脑壳缩回去，怂了但没完全怂道：“啊练习、练习！我的意思是我们不用做笔答练习啦？”
“你想得比你长得还美。”
何田田此言一出，孩子们都偷偷笑了。
但何老师笑得更灿烂，她从桌上拿起一个纸盒，用无比甜美的嗓音阴阳怪气道：“何老师就知道大家来电钢琴教室上课肯定会忘记带笔，所以贴心地帮大家准备了整整一盒中性笔呢！”
更过分的是她竟然还不忘补刀，“怎么样，何老师是不是想得很周到，很为大家考虑呢？”
被温柔刀堵死退路的孩子们虽然表情各异，但心如死灰的感受却是全班共享的。
何田田先不着急发笔，“来，请同学们拿起练习A，我们来看一下第一道连线题，请把对应的音符与它们的名称连起来。有一个符头、一根符干的‘实心蝌蚪’是几分音符来着？对，四分音符，那二分音符呢？”
“白化蝌蚪！”那个教室角落的调皮的小孩接话道。
何田田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夸赞道：“非常好，这就是联想记忆法。记得牢，肯定不会连错。”
她拿着试卷，口头带着所有学生从头到尾做了一遍，校准了答案。
“这回大家肯定能答到全对，没问题吧？”
学生们纷纷自信点头，都想趁着刚复习过的知识和讲过的答案都新鲜热乎着，赶紧答完了事儿。
“没问题！何老师你发笔吧！”这个活泼外向的小姑娘已经有些摩拳擦掌了。
眼见着所有孩子都做好准备答题了，何田田却还没急着发笔。
“同学们，让我们思考一下，大家学习这些乐理知识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把题答对吗？”何田田摇摇头，“显然不是的，我们学习乐理，学习的其实是音乐的‘语言’和‘语法’。”
她引导着，“在没有录音录像设备没有发明的时代，能够让音乐这种转瞬即逝的美好越过时间流传下来的唯一方法，就是‘记谱’。就像那些消逝的古文明，只要留下了文字，就有机会在破译后还原它们原本的模样。”
“音乐也是这样。现在，用我们这半个学期学到的知识，翻译摆在你们面前的谱例吧！把那些无声的音符，翻译成有声的音乐。请各位同学先拿出练习B的纸张，进行视奏练习。笔答练习要等到视奏完毕才开始哦！”
话说的冠冕堂皇，但孩子们大多都是不吃这一套的，只对视奏这种要人命的东西如临大敌。
更何况，等视奏耗完了脑细胞，谁还记得刚刚讲过的答案是什么？
“在你面前的练习B，共有正反两面，每一面有两组视奏。每个人弹正面还是反面，弹哪一组要看我的心情。”
如此一来，很多想要提前预习的人就没那么容易钻空子了。
“每一组习题都有三条乐谱。第一条每个小节都是全音符，节奏相同、音高不同；第二条每个小节都在C4这个白键也就是中央C上，但节奏不同；第三条就是把第一条的音高和第二条的节奏结合起来。”
如此一来，练习的难度便降低了许多，相当于前两条都是为了第三条视奏做准备和练习。
接着她根据学生的程度进行分组，圈好了练习。
“只许用眼睛看、脑子想，手不能放在琴上。准备好、可以弹的同学举手找我哦！”
随后，她优哉游哉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待着设置在试卷中的惊喜被发现。
班里钢琴底子最好的女孩率先举起手，表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来啦！”
何田田面带微笑，走到了那台电钢琴面前。
女孩自信地在琴键上开始弹奏，但教室里依然鸦雀无声。
“你带着耳机我上哪儿听啊？”何田田调侃道。
女孩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把耳机插头从电钢琴上拔了下来，帅气地将头戴式耳机挂在脖子上。
前两条分解的练习都非常丝滑，最后一条视奏对她而言也轻松得很，但就在她听到自己演奏的乐句时，她和其他同学都难掩惊讶和激动。
“好熟悉！”
“这不是蒙德的BGM吗？”
“原神！”
“原神，启动！”
何田田一边拿起卷子给这姑娘打满分，一边对那几个跳出座位的孩子说：“你们几个，被禁言了，五分钟之内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被禁言的几个孩子夸张地抿嘴，做了个拉空气拉链的动作。
“嘴巴禁言了，眼睛和脑子没禁，视谱准备好的举手。”
那群抿嘴小崽子里还真有一个是钢琴弹得不错的，盯着谱子迫不及待地举手。
“你弹吧。”何田田大手一挥。
这回，电钢琴音响里飘出来的是截然不同的异域旋律，变化音的频繁出现和多变的节奏使得音响效果十分特殊。
“须弥！须弥！”
弹琴的倒是很淡定，看热闹的倒是放烟花了。
何田田看向那个高呼“须弥”的学生，“你不是被禁言了吗？”
颇有威压感的眼神杀之下，那孩子收敛了自己的声音，继续抿嘴。
虽然何田田又开启了**模式，但整个教室里“苦大仇深”的氛围却不见了，孩子们的大脑都高度兴奋，都想快点视谱知道自己弹的是哪一条游戏的背景音乐。
学生们的识谱热情前所未有地高涨，就连平日里涣散的专注力都得到了显著的提升。
原来何田田还是夹着尾巴做人的，动不动就有人来听课，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也只敢做一些正统的课堂设计，
而现在，何老师要在课上夹带私货了！
“我这条是枫丹歌剧院！”
“最后一条是什么？谁被分到了最后一条！”
“谁弹的第二面第二组？ ”
“我我我！”
“你弹得什么玩意儿啊都听不出来！”
“你起开，我来弹，我来弹！……这不是璃月港嘛，你节奏都没弹对！”
何田田也不过分打压这帮小孩的积极性，声音实在是太大了才镇压一下。
毕竟他们想开心也开心不了多一会儿了。等视奏完兴奋劲儿过了，学生们才会发现刚刚讲过的笔答题答案早就被忘光了，到那时，估计教室里又是一片“哀鸿遍野”。
结束了钢琴课，何田田迅速整理教室，马不停蹄地转换战场，背着电脑包冲进音乐教室，趁着眼保健操和课间连起来的十五分钟调试设备。
新的单元主要涉及亚洲各地区音乐，朝鲜韩国音乐、日本音乐更是逃不开的主题。
何田田选用的导入材料，也借此机会做到了“私货满满”。
“看到红色图案，请用你们手中的笔敲打鼓面，也就是你们的桌面；蓝色图案掉进这个白圈里，请用笔敲打桌面两侧，音色略有不同；黄色图案就是非常激情的连打！”
在笔杆子“哒哒哒”敲响桌面的声音里。何田田翻到了PPT下一页，播放嵌入的游戏视频。
“下面我宣布，5班第一届‘太鼓达人挑战赛’现在起，正式开赛。”
在孩子们的欢呼声里，加重鼓点、重新编曲的Re-mix版《千本樱》带着一群动感的节奏图案涌上屏幕。
“千本樱！”
“是Miku！”
“初音未来！”
前奏一过，眼瞧着代表鼓点的圆形图案落入白色圆圈中，学生们立即收声，都自觉地不发出任何声音影响节奏的准确。
平日里调皮捣蛋、丢三落四不带书本和笔上课的，为了参与到游戏环节，直接上手把桌子拍得震天响。
何田田自己都惊了。
大名鼎鼎的5班人送外号“武术班”，以纪律奇差、超爱打架闻名整个年级组。就算是何田田上课，也免不了常常停下讲课的进度，进行思想品德教育。
她哪里想得到这班孩子竟然有如此专注在课堂内容上的时候。
从前奏敲到第一遍副歌结束差不多一分半，孩子们都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跟前后左右的同学分享刚刚的感受。
“好快，我刚刚那块儿连续蓝色的都没跟上。”
“我手都拍红了。”
“谁叫你不带笔，活该呗。”
何田田拍拍手，让孩子们安静下来。
前排的女孩抓紧全班安静下来的机会，利用这个空挡插了一句话，“何老师，你也是二次元吗？”
孩子们笑得很大声，起哄得来劲儿。
这类问题通常不好回答。
否认，会显得欲盖弥彰，让学生觉得这个老师不够真诚，孩子们反而会在日后加倍在意，总拿这件事情说话。
承认，又会让本来就很年轻的教师进一步失去威严和神秘感，与学生的距离过分亲近会让日后管理班级变得困难。
但这种情况并没有逃出何田田的预判，对于此类棘手的问题，她早有准备。
“如果你们想问，我会不会欣赏动漫、游戏题材的文学艺术作品，那么我的回答是肯定的。”何田田走进孩子们中间，“漫画、动画、广播剧、游戏、真人影视……无论中国的还是外国的，这些都是艺术形式的一种，各有优势和独特的风格，我不会因为形式或者国家而拒绝好作品，那会让我错过很多精彩的东西。我们可是观众姥爷，为什么要限制自己的可能性呢？”
她坚定道：“但是我们更要关注的是，并不是我们看什么作品决定了我们是什么人，而是所有的选择都在成为我们自己。所以我不会用喜欢的一部分作品来定义自己。”
这番话也不知道有多少孩子能真的听进去，但哪怕只有一个孩子因此有了些思考也是好的。
过分活跃和亢奋的氛围因为这番话回落些许，这个状态也很适合正式开启这堂课了。
“刚刚我们的热身环节用到了一款全球范围内都很火爆的音乐游戏‘太鼓达人’有没有同学知道，太鼓是哪个国家的乐器？对，太鼓是日本的乐器。而《千本樱》这首歌所唱的樱花也是日本文化的重要符号之一。下面就让我们跟着太鼓这个日本乐器的‘心脏’一起走进亚洲音乐之旅的第一站日本音乐。”
从羯鼓到太鼓的演变，再到三弦和三味线的对比，中国古筝与日本和筝的相似与相异。
有些孩子已经悄悄打开了小天才手表的摄像头，偷拍何老师举起教室里的古筝同日本筝图片做对比的样子，并悄悄发文。
“何老师是一名孔武有力的女子。她双开门的肩膀扛得起21根弦的古筝。”
学生们把五声调式的中国民歌改编为都节调式，又在不同乐器上演奏出来，顿时十分阴柔、委婉、接地府的乐声席卷了整个教室。
很多平常课堂参与度不是很高的孩子也被吊足了胃口，积极地加入到课堂的活动中来。何田田也是头一回在武术班里有种“指哪儿打哪儿”的感觉。
最后的总结与拓展，则是利用私货将所有孩子的情绪炒到最高点。
“……日本民歌《樱花》也成了极具代表性的日本音乐名片，无论是哪个国家的艺术作品，如果想要涉及日本元素，选取樱花作为致敬的素材都能有瞬间营造日式氛围的奇效，比如说……”
教室的希沃屏幕上跳出了游戏的画面，一艘大船载着金发旅行者初次到达稻妻，耳边的BGM就是以《樱花》为主题进行变奏。
在教室炸锅的同时，何田田将所有声音压下。
“嘘，仔细听！”
她带着学生跟唱出了“樱花啊”那句熟悉的三个音，找到熟悉的素材，分析短小的动机是如何发展成长达几分钟的完整作品。
说到原神，班里最后一个音乐课困难户的眼睛终于亮了，但他依然木着脸，对音乐信息反应平平。
“我打游戏都不开声音的。”
此言一出，何田田还没说什么，其他同学先炸了。
“那么好的音乐你都不听的？”
“暴殄天物啊！你给我开着音响玩，那完全是两个游戏！”
何田田：……
没救了，这孩子在音乐上是真的没救了。
成为一名音乐教师要学会认命，要知道——
佛祖都只能渡“有缘人”。有些人之间就是没有那个师生相授的缘分，凡事尽力而为就好，至于结果什么的，不必强求。老师也只渡有缘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