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处高台上的广平帝看见这一幕,明黄的龙袍广袖一震,脸上的青筋瞬间暴起。
“都还愣着干嘛!”
“传太医,快去传太医啊!”
一旁的严公公急忙上前安抚起皇帝的情绪,接着对下面的人使了个眼色,低声道:“还不快去传太医!”
而下面的舞女却在此刻笑得愈加疯狂,高声道:“我在他方才的酒里加了点东西。没想到,堂堂凌阳王殿下,也会败在我的手上哈哈哈……”
“解药在哪里?”轻知听罢,不再同往日般温润,一把抓起舞娘的手腕,眼角泛着猩红。
“你在问我?”舞娘稍稍抬过眼尾,不经意间漏出一丝狡黠,无辜道:“没有呢,我从来只给人下毒,不给人解毒的。”
“你!”
“报——”
话音还未落下,只听高亢一声,一侍从疾速步入宴庭,焦声禀报:“启禀陛下,太医院上下众太医皆遭受不明下药,此刻都已陷入昏迷!”
“那就去宫外找!”
“是!”
“报——”不久后,又一名侍从来报:“禀陛下,宫外不少刺客涌入人群街道,场面混乱不堪,致使将士的行进严重受阻!
“恐,恐一时之间找不到大夫。”
听完这句话,饶是一旁最平静的皇后也忍不住一颤。
“反了天了,真是反了天了!”
此刻,广平帝的语绪已然昏乱,双腿止不住的来回走动,终是憋出一句:
“还不快去加派人手,要是子付死了,你们就都给他赔葬!”
“陛下息怒——!”
龙颜盛怒之下,众人皆于宴台之下匍匐跪拜,惶恐不安。饶是再愚钝的女娘,此刻也感受到了一丝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羞辱。
这哪里是突袭啊,这明明一场有预谋,有准备,计划周密,严丝合缝的谋杀啊!并且还毫不避讳,肆无忌惮,这简直是不把整个皇宫放在眼里,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大理寺卿何在!”
“微臣在。”
“把这些人都给我带下去,务必严刑拷问,彻查到底,势必要把其背后的帮凶全部给我查出来!查不出来的话,提头来见朕!”
“微臣遵旨。”
-
待刺客被押下去后,宴庭陷入一片死寂。
谨生的双手随众人一同轻覆在地上,悄悄抬起眼,秀弯的眉间微微蹙起三分。
宴会遇袭,宋棹容中毒,圣上大怒……
这一个小小的秋日宴上竟发生了这么多事。
可……皇家宴会向来关防严密,物人必检。且不说她们是否有杀人之心,单单是那些武器又是如何带进来的?再者,迷晕整个太医院的人,精准把控时间,制造宫外混乱,这未免有些太过夸张了吧……
即便他们真能做到这些,那圣上如此动怒,甚至有些过了头,难道就仅仅是因为皇家尊严?
不,直觉告诉她,不止。这帝王远远要比看上去的更心计深沉,阴狠毒辣,
上一世,他早早谋划,将宋棹容代替皇子培养在宫中。他甚至设局,给众人制造出溺爱他的表象,让所有人对他忌惮有加,从而降低众人对宋轻知的防范。最后,他更可以为了顺利传位,毫不犹豫地走了一条捷径,残忍杀死自己的亲身嫡子,不留一丝情分。
这样冷血无情之人,如今又怎会因为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而大发雷霆?
莫非……这是他们的局?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谨生脑海中炸起。她不敢再想,只微微挪眼,目光落在那个此刻双目紧闭,面颊苍白,嘴角还带着血痕的男子,眼底闪过一丝暗淡。
她知晓他不会死,只是,她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担忧他的状况。
正当她扯着脖子凝眸朝前觑视时,一道诚惶诚恐的女声打断了她的目光。
“陛下在上,微臣女斗胆,有一言欲进,不知可否?”
她寻声而望,抬头猝然对上赵将澜斜视而过的目光,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还没来得及细思,她已得了准予上前跪拜行礼道,眉目恐慌,声音却出奇的洪亮:
“启禀陛下,臣女知晓在座有一人懂医,她…”
说到这,她意味深长地朝谨生所在的地方撇了一眼,下一秒,惶惶却又不失清晰的语调响彻整个大庭:
“就是礼部尚书大人之女——萧谨生。”
接着,她焦急抬头,语气开始变得疾促起来,格外是在说道凌阳王殿下的时候,泪眼婆娑,尽显凝重。
“她曾随其母受习过几年医术,并其少时还在内文学馆救治过突然昏迷的女娘,”
“如今…如今凌阳王的状况危在旦夕,刻不容缓,此刻,她或可解一时燃眉之急啊。”
如今广平帝的情绪方才降落一点,听过她的话后果然又阴沉起来,语气迅疾中不乏有些暴躁。
赵将澜见状不禁得意起来。她以为她的话,无疑就像是撑起枯稻立起的最后一丝经络,只需要一点起伏,它将立即断落。而广平帝极力压制着的最后一抹怒火,就是那最后一丝经络。
怒火至,首当其冲的当然便是…无能之人。萧谨生不过是一女子,死了便死了,无人将会在意。能为陛下泄愤,是她的荣幸。
想到这,赵将澜的脸上默默呈现出一抹快意的笑。可她却不曾看见——那张暴躁急切的苍黄面皮之后,到底有着怎样的漩涡。
“是么,礼部尚书之女何在!”
谨生面色有些发紧,掌心已满是汗水。她不是没想过赵将澜会反击报复她,只是没想到她竟如此胆大妄为。此时宴庭上的局面,皆不是她一个女子所能掺和的。
若这是他们所做的局,此时她的出现,无疑是他们计划中遗漏的一大变故,他们不会容忍这种事的发生。因此,她会死。
而若这不是,那就更简单了。天子震怒,要想惩罚一个人,从不会论及其对错无辜与否。而此时她的出现,无疑是给了帝王一个出气口,她哪能不挨刀?
何况医术,她哪会啊。少时贪玩,只觉脉象有趣,便同母亲学了学,也不过三分心力,一知半解,最多能把病脉。而救治那内文学馆的女娘更是意料之外。只恰那女娘因虚眩昏倒,而恰她身上带了玉浆!
分神间,犹枝紧张地覆过她的手,面露焦色。
“谨生?”
谨生扯了扯嘴角,反握了握她的手心示意无事后,准备起身。
而就在此刻,一抹持重沉稳的身影却比谨生抢先一步出现在大厅之上,带着略显苍老的声音响起。
“微臣在。”
萧程踉跄着身子跪下,褐黄的额间已满是汗水。
“回禀陛下,小女…尚且年幼,习医乃幼时闲暇消遣之举,滥竽充数罢了,实在难当大任啊!”
“萧卿是听不懂朕在说什么吗?”广平帝站于高台,目光紧拧,沉沉的眼汪黑暗浑浊:“朕唤的是礼部尚书之女!”
见圣上的面色突然发狠,谨生再顾不了那么多了。她哪懂这帝王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她只是生怕她再迟疑一秒,他爹真的会被这皇帝拖下去斩了。
“——臣女在。”
她半跪着起身,仓皇高声喊道。
“你懂医?”一道威严不容质疑的声音响起,广平帝出声质问道。
谨生听闻一怔,简明的话语落在她的耳旁,隐隐带有一丝威胁的意味。
可即便如此,谨生也不敢回答不懂,只怕那样会死得更快。
“回禀陛下,”谨生道:“臣女确随母亲习过医术,只不过臣女才疏学浅,只略懂皮毛。但…臣女愿尽力一试,为陛下分忧。”
帝性难测,谨生旧居深宅,实在无计可施。如今,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而就在此时,一直在一旁沉默寡言的皇后娘娘开了口。
她柔声道:“陛下,如今非常时刻行非常之事,就让这女娘试试吧。”
沉寂间,一道高亢之音曝起。广平帝高手一抬:
“可!”
紧接着,谨生便拖着已经跪到发软的双腿,来到了宋棹容面前。
轻知托着已然陷入昏迷的宋棹容,神情凝重。
他担忧问:“谨生,你能行吗?”
谨生对上他的眼神又低下,欲哭无泪,只能勉强扯扯唇,道:“我尽力。”
可就在下一刻,谨生对着她自己覆在宋棹容手腕上的指尖猛然一怔,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被人猛然击锤过般,整个人眼前一黑,唯耳边的空鸣一直在嗡嗡作响。
随即,只见她倏然跌坐在地上,漏出一抹骇然不安的神情。后于瑟瑟发抖间慌乱转过身来,曲身对着高台那抹威严的身影慌不择乱道:“禀陛下,凌阳王殿下的脉象如今疾数无伦,沉伏不起,实乃邪毒内扰,气血闭塞之象,若不及时救治,恐……危及性命!”
闻言,广平帝震色扶额踉跄了几步。而众人见状皆是一颤,于宴台底下不禁将发冠埋得更低了些。
就在广平帝即将要发泄怒火之时,谨生话音一转,登时发声道:
“不过,”
她顿了顿,压低着嗓音:“臣女有一法子,可能延缓凌阳王殿下的毒发,如若陛下信得过臣女,请陛下准许臣女带凌阳点下移步偏殿,进行临时救治。”
语毕,谨生低垂着头,于众目睽睽之下死死憋着一口气。而高台之上,那被明黄袖袍掩盖着的,早已泛白的指尖此刻却悄然一松。
“允了!”
猝然,一道沉重又不失威严的声音于宴庭之中响起,带着众人于微末间得到一丝喘息。
*
秋宵骤冷。于昏暗的大殿外,依稀可见凉风萧瑟,树影莎莎,吹打着花圃里瘦弱的花束暗暗折腰。俄而,亦能见三三两两的宫女侍从们穿过回廊,绕过朱栏,给暗淡的夜间留下一丝生气。
此时,谨生正握着发凉的双手跪坐在榻边。她凝眸,顺着夜风的方向,微微遥望向窗外。
玉宇琼楼,雕梁画柱;星辉殿阁,月影阑珊。只是不知为何,明明是如此高大雄伟,辉煌壮阔的皇宫,时下却让她感到无比逼仄,压抑不止。
眼下,她也总算是见识到了这皇宫中的另一番模样。那个,他不曾让她踏足的地方。
须臾,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却又轻不可闻。如同晚夜的风般,冷冽而令人森寒。
“你可知欺君之罪的后果。”
霎时,谨生循声回头,在正对上他那双半阖着、深邃阴沉的眼眸时,眼底的雾色瞬间浮漫而上。可转睫间,又什么都没留下。
半响,她扯了扯唇角,起过身朝他施礼,垂眸平静而又无辜道:“臣女不知道殿下在说什么,臣女只知,殿下如今气血亏空,毒入肺腑,宜需静养。”
宋棹容看着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泪水,眉宇间泛起一丝莫明。
末了,见他不说话,她又添了一句:“不过,凌阳王殿下倒也不必忧心,禁卫军已在宫外寻到大夫,太医院的众太医们情势亦稍有好转,五殿下方才便已前去接应,约莫一会儿就能到达。”
宋棹容收回方才的神色,没回话,反而冷笑一声。
“你倒是一点不怕。”
“怕什么?”
“怕我杀了你。”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虽虚弱,却仍带着一丝引诱。
谨生弯了弯唇,温和道:
“殿下说笑了。”
说罢,谨生稍稍直身,眸光微转间,却瞥见他深眉紧锁,苍白的脸色越来越沉,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她曾见过与这相似的神情,很多次。在她每一次去找他的时候。
恍惚间,她决定起身出去。
可那道阴沉的声音却再一次打断她的动作。
“既看出来了,为什么说谎?”
谨生方抬起的腿微微一顿。不可否认,她确实是看出来了,他在做戏——他的脉象平稳,平稳到她能清晰感知到他的脉势。
不过,她早便知晓,即便她再如何假装,也瞒不过宋棹容的眼睛。
她在他面前,总是如此的漏洞百出。
就如同她当时替他把脉时,她指尖一瞬而逝的颤动——毋庸置疑,他感觉出了她的异常。
换句话说,她知晓了他的秘密,一个可怕的秘密。而秋日宴上的这一场好戏,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背后真正的主使到底是谁。
他半勾起虚弱的唇,本想再看她挣扎一会儿,却不料,一句温和而清亮的声音猝然传进他的耳里,带着那夜的温度。
“殿下忘了,你救过我,是我的恩人。”
“什么?”他拧眉。
谨生嫣然一笑,突然变得十分温顺起来:
“下次不要带面纱了,我记得你的眼睛。”
……
谨生出殿后不久,一抹灰暗色的身影突闪至大殿之上,卷起一阵苍凉的风。
“主君,一个时辰至,药效起。”
“知道了。”
“那,上边如何回话?”连树微微抬头,停顿道。
“就说,”宋棹容闭上眼:“一切正常。”
“是。”
连树颔首应道,随即转身消失在殿内。彼时,偌大的殿厅再次恢复原有的平静。
少顷,殿外的回廊处传来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
不久后,便听见一道高声呐喊:
“——太医到!”
*
此时,宁寿宫内。
一位身着绛红飞凤绸缎长袍的女人正踱步于老太后的寝殿之中。
她翘着手指,一双丹凤眼生的极其妖艳,胭红的口脂如同鲜血般凝于唇中。
“母后不用担心,查过了,那女娘一直深居宅院,足不出户,与宋棹容没有半点关系,想来他今日中毒之事当是真的了。”
接着,她手心一撵,“再说了,听闻那萧家之女,柔心若骨,弱不胜衣,今见她在大庭之上如此慌张的模样,想必也成不了什么大事。这样的女娘,莫说他宋棹容看不上,就连妾身也不大能看得上眼。”
说着,她还不屑的轻笑了两声。
“哼,”
老太后突然重哼一声,放下手中的茶盏,拖长音调朝她训斥道:
“目光短浅!”
“历代历朝,只这柔之一字,不知就有多少人上了当,栽进这坑里,至死都没能爬出来。”
“你啊,可别小看了这样的姑娘!”
皇后娘娘本还觉得有些沾沾自喜,当下这样被太后一训,瞬间便跨下了脸。
只见她满脸吃瘪的模样,颇有些难堪地伏低身子颔首道:
“是,母后教训的是,妾身谨记。”
这章没写好,待修(大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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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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