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生没敢走近,依旧停留在原地,继续问道:“那…你为何在此?”
“你别害怕,”宋筱夕见她离得那么远,于是朝后退了退:“我不是坏人,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
“嗯,”她坦然应道:“谢家长子谢迟阳。”
“不过,”她尴尬地抬了抬额:“我不小心跟丢了,又在这林子里迷了路,这才一直在这徘徊。”
说起这个,她脸上又一变,愤愤低哄道:“该死的家伙,走路也不走正道,害得我在这土坡上爬爬不上来,还将我的裙子弄得到处是泥巴,等我找到他,定要他赔我的衣裳……!”
听罢,谨生朝前走了几步,待彻底看清她的模样后,才倏然松了口气。她见过她。
准确的来说,她见过她两回。
一次是在入宫路上,一次,是在那日的茶肆里。
“萧娘子可否拉我一把,暮秋的霜气太重,这路都有些不好走了。”
说罢,她恳切的朝谨生笑了笑,扬起手。
本就是虚惊一场,况宋家娘子诚恳,谨生没理由不帮她。
沿着竹坡边,谨生朝她伸手蹲下。
可就在她握住她的手的瞬间,一只带着虚白的箭羽猝忽从侧方射过,卷起夜风,倏地擦过两人的指背。
两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箭羽吓住了,身体本能朝后方倒去,随后重重摔倒在地。
“嘶~”寒风从她的齿间渗入,宋筱夕忍痛撑起手肘,问:“萧娘子,你没事吧?”
“我没事。”
在短暂的舒缓后,谨生踉跄从地上爬起。
前方,隐约传来些许打斗声。
夜风吹起女娘素白的裙裾晃动,谨生下意识回头走了几步,眯起眸子凝看向远处。
山林里的雾气越来越大。不远处的拐角,一个人影猝然从朦胧里窜出,却在即将跑出浓雾时被一把飞刀贯穿胸腔。
惧意声比身出。
“快跑!—”
身子还没转过,谨生便大声喊道。
“萧娘子,来这!”闻声,宋筱夕迅速爬起,在看清面前局势后朝着谨生的位置伸出手,示意她跳下来。
不过…来不及了。
谨生的衣裳在这暗夜的天里太过显眼,想必早已被前方奔袭而来的黑客注意。
慌乱间,她扫过宋筱夕,回头又看了眼前方离她越来越近的黑客,当即咬着牙便转身直接朝另一个方向迅速跑去。
“萧娘子!”
宋筱夕见状眸光一震,在紧闭一眼后挣扎转身离开。
好好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先离开,得找到救兵一定回来找萧娘子!
她迈着大步慌忙朝下跑去,中途还滑了几跤,才勉强回到平地。
哪知刚走几步,她的身子忽地被人一拽,整个人被捂着蓦然撞入一人怀里。
“唔—”
她的脉搏近乎一滞,强烈的恐惧让她剧烈反抗起来,直到一道安定的声音传入耳中。
“嘘,别动了,是我。”
谢迟阳压低声线,挡着她,目光灼灼地盯向那片淌在月色下的道路。
宋筱夕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只听到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刀剑的摩擦声以及浑重的低语声,然后渐渐低沉,没入夜里,直到林子恢复成从前的样子,再没任何声响。
良久,谢迟阳松开她。
“萧娘子她…”见能说话了,宋筱夕一抬眼便拽着谢迟阳的手臂,焦急万分地道:“她还在山里,快救她!快找人去救她!”
“还有一个姑娘,”见谢迟阳愣着,她以为是自己没说清,又扯着他朝上走去:“就是那个方向,她为了我不被发现,朝另一个方向跑去了,我们得去救她,我不能忘恩负义……”
“等等,”谢迟阳将她扯了回来,安抚道:“你是说另一个女娘?”
“放心,已经有人去了。”
“真的?”宋筱夕这才回头,眉头紧锁着问。
“真的。”谢迟阳长叹一声,揉了揉她的脑袋。
听罢,宋筱夕倏然松了口气。
而后待她镇定下来,谢迟阳退了两步低头看她,眼里的情绪数不清道不明:
“你的问题说完了,该我问了。”
接着话锋一转,他嫌弃道:“你说你一个姑娘家,大半夜到这人不见人,路不见路的地方来干嘛,心情不好到这来抒怀?不是,那也该挑个好的地啊…”
“某人别站着说话不腰疼,”宋筱夕嘴角动了动,已是毫无力气掩饰,随即无辜道:“我是跟着你来的。”
“你不也走的这路…”
谢迟阳:“……”
他朝她翻了个白眼。罢了,夜太深,他便不同她计较了。
其实,他出门的时候就发现她在跟着他了,为此他还特意绕了好几条路,爬了好几道坡,没成想竟还是让她来到了这。
唉,想到这,他无奈朝天摇摇头,上前拉上她:
“走吧,带你回家。”
刚朝前走了几步,他的后背骤然一重。
“哎,你干嘛!”谢迟阳一愣,震惊道。
宋筱夕平静开口:“我累了,背我回去。”
“你下来。”谢迟阳着急晃了晃她,语气不耐。
“我不。”
“下来。”
“不行,我累了,走不动,也下不去。”
“呵,”谢迟阳转过头,“你这死赖在我身上的样子,要是叫这京城中的男子见着,怕是日后嫁不出去咯。”
“啧,”宋筱夕眉头一蹙,眯眼看向他:“你最好是祈祷我嫁不出去,要不然,怕是日后你再被谢伯父赶出来,露宿街头时,便无处可去了。”
谢迟阳扬笑一声,无意间扫过她带血的膝盖,低头良久才道:
“得,姑奶奶,抱紧了。”
-
林子另一边,少女的脚步越来越沉。
虚浮间,谨生弯腰停顿下来,斜着身依靠在竹节处,发丝凌乱的贴在她的额鬓间,暗夜里,整个人已是狼狈不堪。
应该没追上来…
她的目光灼灼朝身后的方向盯去,良久,无声无息。
见此,她长松了口气。闭着眸子慢慢滑坐下来。
就在此时,林子深处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
一阵马蹄声唿啸而来,谨生还没来得及回头,那匹马就冲了出来—犹如一道闪电般,劈开沉寂的山林,猝然停在谨生跟前。
谨生认识它,这是宋棹容的马。
“这……”谨生立即撑着膝盖起身,惊愣地指了指它,又朝后方看了看。
半响,她上前,轻轻抚过它的马背,问:“你主子呢?”
她的声音很轻,低垂的面庞中不难看出她的疲惫,却还是笑着道:“你是不是也知道我走不动了,特意来找我?”
“也好,”她点点头,视线淡淡扫过四周的荒芜:“你主子不在,那你跟我一起走吧,等下了山,我就送你回家。”
她扯了扯缰绳,随即一登而上。正想蹬腿朝前奔去时,一阵劲风忽地从身后袭来,惊起她鬓间的碎发四下飘零。
“萧娘子?”
一道熟悉的声音跃然入耳,宋棹容骑上马背,冷声道。
眼睫下意识抬起,谨生回头,正对上他阴冷的目光。
“凌,凌阳王殿下…”
谨生的眼神有些游离,嘴角微微颤动着,像是想说些什么,却始终开不了口。
可就在此时,一道黑影暴起,黑客持刀朝他们猛然扑来。
“小心!”谨生大喊。
宋棹容眼神一冷,玄袍遮掩臂腕腾翻而起,一柄飞羽离手,瞬间穿透那人的胸腔。
一招毙命。
“萧娘子何不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在这?”宋棹容没回头,依旧是那副冷淡的模样,问。
“我出来散心?”
谨生看着他喉间一涩,瞬间回过身来,不敢再看他。
“其实,”犹豫半响,谨生才垂眸坦言道:“我本来出门…是想和阿姐一起出来看灯的,谁知你家的马忽地映入我的眼帘,我好奇,一时没忍住,于是跟了来。”
“那萧娘子可曾听过这样一句话,好奇害死猫?”
“啊不,凌阳王殿下,你误会了,我绝无想要窥探你的意思。”像是感知到危险一般,谨生轻微歪头,着急解释道:
“只是今日,花灯佳节,满城欣喜,京城上街热闹极了。”
“我想着,”她低头嘀咕,声音越来越小:“凌阳王殿下一个人在这昏暗的林子里养伤,定然觉得无聊烦闷,这不,我就过来了…”
宋棹容一哂,冷眼低头:“是么,那萧娘子这找路的功夫定当是可以的了。”
“什么?”
谨生起初还没明白他的意思,直到余光撇了撇周遭,一个不好的念头忽闪过脑海。
他想…把她一个人丢在这。
夜半三更,黑灯瞎火,她一个女娘,不识得路,身后还有不知从哪来的持刀歹人……这下场可想而知。
“等等等等—”
此时,像是放下了一切脸面般,谨生突然回身紧紧扯住他的衣带,阖上眼一横道:“…一下,殿下,此事确是我做的不对,我道歉,我承认我不该跟踪你的侍卫,也不该大半夜这在摸不着北的林子里瞎转,保证我下次再也不敢了,而且,请殿下明鉴,我自小长在闺院里,不常离家,也不常外出,这找路的功夫…那时相当不行,况我还怕黑…”
宋棹容眼眸一沉,打断她的话。
“松开。”
谨生一瑟,没动。
“松开。”他又重复一遍。眼眸里看不清是何情绪。
像是已经察觉到他的不耐,谨生紧紧咬着唇着急看了眼四下,眼角含着泪,终是抬起了头,半试探着支支吾吾问:“我要是松开,你会把我丢在这里么?”
他深吸了口气,凌厉的眉峰紧蹙着。
“不会。”半响,他道。
“那你能保证,你不丢下我?”
宋棹容一脸黑线,“萧谨生,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好好好。”谨生咽了咽喉间,立即松开了他,声音轻的如同羽毛般。
哪知她刚一松手,他便将她从马上甩了下去。
“哎!”
谨生怒哄一声,却在被他瞥了一眼后瞬间收声,恨恨道:
“你不是保证不丢下我的么…”
他绞过缰绳骑马向前,冷着眼,满脸不耐地说道:
“没丢下你,自己跟上来。”
谨生揉着自己的手臂老老实实跟上前,睨着眼看着前面那抹无情的背影,好没脾气地说了句:
“宋棹容,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以后妻子会不疼你?”
切,只听见一声嗤笑。
人马疲惫,暗影勾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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