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说英雄(2)

李昆城连赢两场,略带骄矜,而下个对手一登台,大家不假思索直接压给李昆城。此人唤作岑几何,自学无派,算上这次连续三次参加英雄集,前两次都是一场便打道回府,二十四岁到三十三岁的黄金岁月没有进境,因此众人一见是他,索然无味。忽听岑几何一阵狂笑,众人还以为他爆冷赢了,却见他已拱手认输。

观众嘟囔:“有病么,输了还开心。”

都知白衣纶巾,笑道:“岑英雄率性迈往,武学不以输赢论长,这份心胸古来难得。”对于追逐名利者,英雄集不啻于科举考场,一战传芳才是营求;而对于生性恬淡者,切磋身手讨论至道是唯一目的,他们习武为的是强身健体、匡扶正义,而非沽名钓誉。

若岑几何玉壶冰心,倒也足使天下武林为之气爽,可他每等大会揭盅就流连于秦楼楚馆,曾闹出令两妓同时结下珠胎又无财为她们赎身的丑闻,风评甚害。

剑出鞘凌空,一青衫客飞身上台,臂挽剑花而住。他苍白的脸不知是多病的征兆还是性格疏冷,青衫下的姿仪劲节孤傲,雪青寒黛的衣衫让他看上去彻骨凄寒,右眼角有一颗泪痣,而说话的声音就如凌霜冷涩,“在下摘金钩弟子孤鸢,讨教一二。”

李昆城不禁望向孤城仞,这还是英雄集上第一次出现摘金钩弟子,而且姓孤,难道是教宗未露面过的独子?

孤城仞冷冷介绍道:“此我义子,望不吝赐教。”

李昆城感到,那真是和恩师夏必玄与湛立威都不同的,毫无感情的一张脸。

难怪小容和他生分。许慕臻侧头看了看全然无知的少女。

孤鸢双腿敏捷神速,他虽持剑却仅剑格挡,下盘腾挪斗转,攻出六套腿法,已令李昆城应接不暇。也许李昆城连战疲乏,且武功路数被对手侦破,这一场优劣颠倒。李昆城心服口服,但令他更加忌惮的是,孤鸢似乎未尽全力。李昆城已算高手,名门苍梧无人可匹,而这无名子弟雪藏至今,自己竟摸不清他的深浅。

明石散人观战至此才对许慕臻说:“你去。”

许慕臻刚欲起身,台上已站了一个彪壮汉子,动作快得只在一句话间,粗布玄衣劲装,勾勒出宽阔的肩背、骨肉匀称的四肢、灵活的腰身与关节。这是一具习武之人无不歆羡的躯体,如蛟龙遒劲、猎豹矫健,得自先天眷顾和后天锤炼。他头戴同色兜帽,故意遮脸,但这副体格显见地不似中原人。许慕臻曾暗暗称赞黎率的体魄,那种资质在外家功夫上尤其施展得开,而此人的身体条件比黎率还要优越。男子未报名讳,都知也似忘了问。弯刀吴钩与长剑相抵,龙鸣之声震慑九霄,众人错愕间,两人招式千变万化打了十数回合。玄衣人逞凶斗狠,澎湃不失流动,文弱的孤鸢却也未落下风。他俩的缠斗比任一场都精彩,弯刀骞腾,月钩残影,未消散便划出数道泠光,兴象超妙。多数人看来,寡言的玄衣人气吞斗牛,迟早会夺下这场的胜利。

但明石散人、张果老、孤城仞、许慕臻和台下苍梧掌门夏必玄、零陵派掌门曲虹、白云山天池幼清派掌门芝苑另有成算——赢的会是孤鸢。他节奏看似纡徐,玄衣人却只能顺而从之,占不到便宜:这正是孤鸢的可怕之处。对手如果是细流汩汩,他强一分;对手如果是滔天声浪,他也只强一分。仅一分之差,对手却永远无法抵达,他的实力该有多少?此战促使明石散人更想让许慕臻上去与其过过招。

玄衣人的兜帽被孤鸢挑开,波浪般的鬈发赫然粼粼金色,碧眼清澈似琉璃,目光狷狂邪美,鼻梁高挺带着傲气。他是极为俊美的异族男子,这番模样瞧过一次便不会忘,众人纷纷认出来,“鲁索!是鲁索!”

英雄集连胜十九轮的最高记录者,输给了孤鸢!

这平平无奇的病秧子竟有这种实力,若说李昆城输给他归因于车轮战术,鲁索这一败可完全找不到借口。鲁索将弯刀一掰两段弃下,众人不敢触他的霉头,自发让开一条道路,像狮子巡视领地时百兽谦卑地躲到一边。鲁索的脾气初出茅庐便彰显出来,特爱挑衅还厌恶别人反咬,今日蹊跷的很,居然从头到尾不呛一声。都知望着他的背影融入人海,勾起无奈的笑,转头看孤鸢,透过单薄的身体看到许慕臻走上比武台,都知再度回望青衫孤鸢。小容托着下巴观战,不禁“咦”地一声。女子感性,善于察言观色,满场间唯有她注意到都知与孤鸢的对视意味深长,两人早便认识,甚至关系匪浅。但随着许慕臻上场,她什么都顾不上了。

她的慕阿兄一身菊纹浅金半臂,与天光同,神似仙人,叉手对孤鸢道:“在下许慕臻。”

女侠的私语和男子粗嘎的议论杂然。

“天杀的这是比武还是选美?”接连两人相貌非凡,激起胸中一点点、更多一点点酸。

宇成厚兄弟情谊,他想把全部花令签押给许慕臻,然而他已输得精光。元宵瞥见帮主抓耳挠腮的窘相,从桌底把花签传他。

“你······”宇成心头热乎乎的,随即面色一凛,惊叫:“你赢了这么多?”他记得元宵买的花签最少,仅三百文,几场过后,却有相当于两万的花签。元宵平素顶着一张无城府的笑脸,心机也太深了!

“都给我?”他不确定的问。

“嗯。”元宵重重点头,“我也觉得许慕臻会赢。”

宇成态度严肃,“你全押对了?”

诚实的元宵怕刺激他,蜻蜓点水地“嗯”了一声。三十好几的糙汉子扎进元宵怀里痛哭,他刚才可是场场不落精准押反,不过他马上雨过天晴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他盼许慕臻赢的心情不亚于明石散人和小容,只要他视作朋友的人必定倾心相待,台上若换成金羁派任何一个门人,他亦如此。

当许慕臻回答都知“师从明石散人”时,列坐震惊。明石散人收的徒弟一手数得过来,但熟知的那三位都没有继承悦离神功,这个呢?怀着忐忑激动,他们既希望一览神功风采,又不愿他人学到神功,何况台上男子那么年轻英俊,看别人赢在起点对自己打击之巨,唯嫉妒可以形容。

“小兄弟出自哪派?我没听清。”电光石火,云卷天澜,这沉厚却令人不寒而栗的嗓音。众人尚在张望谁人说话,许慕臻已望向比武台北面的大道。六韦花的家奴放倒一地,最先动手的江湖人士反而如孱弱的鸡崽滚地求饶。整座典瞻庄园,数千侠士,深吸了一口气不敢再吐纳,只消一刻缩头如鹌鹑,庞大的如此易碎。

“说话,小兄弟。”

他拂了拂合青缂金半臂的宝相花,傲然睥睨过乌压压的人。这群人聚合便敢称江湖,但庸碌之辈累加多少也不能与翘楚相提并论。他的目光穿过乏善可陈的凡人,延伸,仿佛溯回二十年,从金碧辉煌的殿堂俯视,锁定住唯一那人,只对他笑了笑。这友善模样兴许让人以为他是广交天下的富商,而他却掌握武林规模最大、手段最辛辣的教派。

昔年,明石散人正当全盛之期,而许寄北风头崭露。

今朝,英雄垂垂老矣,而狂妄的年轻气焰化而为暗河的深沉。

“一别经年,你老了。”许寄北似笑非笑。

“你也没好到哪去。”明石散人豁然。

众人骇然失色,夺妻劫徒之恨都已烟消云散,二人似久别二十年重上君子堂的旧友相互调侃。

“过得可好?”

“天下富贵,尽在我手,是我想要的了。”但说这句话时,许寄北脸上一丝笑意都无,好像这种人生包含了说不得的苦涩,“你呢?”

明石散人摸着拐杖上盘出包浆的龙头,凄然说道:“之沂死了,虽然我做主给他娶妻,他仍旧活在痛苦之中,装作失忆免教我们担心。我只有四个弟子,他是我一力抚养长大的,没想过要承受这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这些连向赤毛魔、张果老也未倾诉的伤心,他竟一一说与平生只见过两面的对手。

“你那时说,只有三个弟子。”

“咦,我说过吗?”明石散人惊异之后,欣慰道,“你居然记得。”

这一生有两个人是许寄北的囚牢,他永远记得。许寄北“哧”地一笑,他相貌普通,但青年成名,久居云端养成非凡的贵气,又不常流露喜怒,仪止从容,端方自许。即使韶华不再,也于他自身酝酿出独一无二的风采来。

“去年收了小徒弟,”明石散人拍拍许慕臻的肩膀,“你别蛮不讲理,我问好了的,他虽是你饮牛津的弟子······”

众人听到此处,齐刷刷一片惊喝,无法可想。明石散人居然收了饮牛津的徒弟!

李昆城,现实中人的名字,有点男生女化,举止逗笑但是人很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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