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要他

“我要他。”

乐晗靠向病床,目光越过乐暥,看向他身后,“我要凌逸。”

空气凝固一瞬。

站在阴影处的凌逸身形轻颤,镜片后的瞳孔缩紧,叠放于腹前的白手套陷进掌心,尖端渗出一点红痕。

“胡闹!”乐秉国手中那沓文件重重拍在案几上。

唐声晚也冷下语气,“小晗,别任性…”

任性?乐晗勾起淡笑,他几时任性一回?

“是你们说,我要去青棠湾,必须有个信得过且得力的人陪着,凌逸难道还不算?”

唐声晚与乐秉国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看向他们的大儿子。

“哥哥,”乐晗也看过去,笑容可掬,“我为你断了两条腿,借你的首席特助用几天,不过分吧?”

从进病房起就没出声的男人,到现在依然沉默。

白光照得他面容愈发冷峻,却也在这时,流露些许“愧疚”。

上辈子乐晗就为这点愧疚欣喜若狂,以为计谋得逞,从此可以赖上对方。

是的,这已经是乐晗的“这辈子”。

不久前他跳楼身陨,再睁眼就回到这个早上。

原来前世种种,不过是小说既定剧情。

在这本豪门狗血虐恋文学中,他的人设是“反派假少爷”,鸠占鹊巢而不自知,觊觎兄长到不要命。

才刚自导自演一出绑架戏码,献祭双腿只求主角一顾。

乐晗看向腿上的支架,就是可惜没早重生一天。

*

“…骨骼复位很成功,但神经损伤…完全恢复的几率…”

门外压低的声音,来自主刀医生骆松院长。

紧跟着,“百分之多少?”

是乐秉国特有的,将询问说得像审问的语气。

病房里现在只剩乐晗一个人,他丝毫不介意被他听到。

“…保守估计,七成…”

一阵静默后,唐声晚问,“会影响走路姿势吗?”

“……”乐晗太熟悉这种语调,就像问一件瓷器是否还能摆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

上辈子自断双腿,除了要博得乐暥那点同情,更隐秘的念头,就是想看看如果自己不再完美,那对完美主义者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后来乐晗知道了,答案甚至无需等到身世揭晓。

当骆松说出“可能会有些跛行”时,对面微妙的停滞,已经说明一切。

等再证明他不是亲生的,更是皆大欢喜。

[小晗,你好好养伤,过几天你哥哥去接你。]

临走前,总算还给他发来一条信息。

乐晗盯着这句简短的话,指尖在手机边缘摩挲了两下。

重活一世,他比谁都清楚接下来的剧情,这个勉强亲昵的“小晗”即将变成“那个孩子”。

说来讽刺,上辈子最后,被他们冷脸相待时,他竟开始怀念那些令人窒息的日子。

精确到秒的作息时刻,表格罗列的数据衡量,以及永远悬挂在头顶的“你哥哥”标杆……

“你哥哥很优秀,你更不该输给他。”

“这个圈子的竞争很残酷,你如果不努力,会被所有人耻笑。”

“生在乐家,就要有这个觉悟。”

像镣铐,以“重视”之名将他锁住,而很快连这样的“重视”都将不复存在。

距离身世大白还有半年,重生这种事,就像提前拿到参考答案。

自曝摊牌?

不符合反派美学。

洗白卖惨?

是能争取利益,但演了二十年戏,不想演了。

暗箱操作阻止身世曝光?

这乐家,也不是非待不可。

病房门在这时被敲响,叩叩两声。

“少爷。”

来人身姿挺拔,弯身行礼时镜链垂落,轻微一晃,就归于静止。

乐晗将他打量片刻,“工作交接完了?”

“是的,乐总吩咐,交接部分事务即可。”

“凌逸…”乐晗意有所指一顿,“把你‘借’我,他是不是特别不高兴?”

这个“他”自然是乐暥,本书主角攻,传统冰山霸总。

而凌逸,就是标配工具人助理。

永远不会有逾矩行为,像现在,不该置喙的就绝不多言,立在门边保持静默。

直到乐晗敲了敲手指,“过来。”他才终于动了。

步伐停在床前半米,视线微垂,角度标准,如同敲门声,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乐晗目光在这道距离上扫过,悠悠抬眼,“被派给我,委屈吗?”

凌逸礼节一笑,右颊浮现浅浅的梨涡,看上去有几分腼腆,“服从少爷和乐总安排。”

“少爷和乐总…所以我排前面?”

停顿了半秒。

“是。”

“你犹豫了。”

“少爷排在前面。”

乐晗满意点头,“那我现在就要出院。”

半小时后,他看着鱼贯而入的医护人员。

这就是凌逸,让他做什么,无论合不合适、应不应该,都只照做。

要月亮,就绝不摘星星糊弄。

*

出院事宜很快准备就绪。

病床前,凌逸一手扶住乐晗肩膀,一手从膝下穿过,将他横抱了起来。

动作轻盈,稳重。

从病床到轮椅,不过转身的功夫,他步履从容,神色平静,好似抱着人和抱着文件也没区别。

完全看不出,那颗心脏正怎样重重地砸。

怀中充盈的满足感,在胸口病态膨胀,放在乐晗肩后的那只白手套隐隐有些发抖——凌逸自己觉得,但事实上,它纹丝未动。

短短几秒,被拉得无限漫长。

凌逸将乐晗放进轮椅,上了车,仍有种极度的不真实感。

直到听见乐晗的声音,“先去双子星。”

司机迟疑:“但乐总吩咐…”

“按少爷说的做。”凌逸语调温冽,并不如何威严,却让旁边的司机神情一凛。

“好的,凌特助。”

这辆车经过改装,分离了前后空间。

乐晗托着腮,从单向玻璃看向副驾凌逸板正的肩线,翘了下唇。

车队在十字路口转向。

暮光中,两座银色巨塔刺破天际,像两柄利剑,哪怕相隔再远也会率先闯进眼帘。

著名地标,乐氏集团双子星大厦。

二十分钟后,服务生列队整齐,迎接中央停下的黑色主车。

车门展开,轮椅安全扣解锁,随升降台缓落至平地。

领班刚要上前,一只干净无瑕的白手套已经握住推柄。

两座楼中央,水晶穹顶漫射夕阳,乐晗以手遮挡光线,朝顶层望去。

虽然刚出院面容略有憔悴,但他不知想到什么,唇角扬起弧度,斑斓倾天而下,点染那张脸,明耀绚烂,美不胜收。

附近有路人驻足,朝这边观望。

凌逸微皱眉,不着痕迹调整站位,挡住那些惊艳的视线,但他身量本就高挑拔群,又隐隐显出气场,反而引来更多注目。

乐晗对此毫不在意,他放下手,只觉得眼晕。

真是哪借的胆子,敢从那里跳下来?

虽然无法共情一天前的自己,但乐晗却知道上辈子他为什么会选择这种方式了结。

双子星落成时,乐暥带着八岁的他第一次登顶,指着云层说,“从足够高的地方坠落,人会在落地前失去意识,不会感到痛苦。”

骗子。那种疼根本无法用语言形容。

身体被飓风撕碎,难以想象之后替他收尸的人,该留下怎样的心理阴影……

轮椅突然轻轻一晃。

像停泊在死水中的小舟,被暗流推了一把。

“…少爷,别再做傻事了。”

影子从上笼罩下来,乐晗猛然回神,“傻事?”

他做过最傻的两件事,一是断腿,二是跳楼。

前者在旁人眼中是“舍己救兄”,后者根本还没发生。

凌逸为什么会用“再”?

乐晗抬头,却因坐姿限制,只看到对方衬衫前襟,金属领夹折射光斑,刺得他眯起眼。

凌逸适时俯身,宽阔肩线为他投下荫凉。

“您说过,盯着高楼看太久的人,多半存了跳下去的念头。”

暮色在他们之间流淌。

乐晗明白了凌逸的意思,他刚断腿,他以为他还想“跳楼”。

乐晗在脑子里回忆,“我说过吗?”

他不记得。

不仅这件事不记得,关于凌逸与他的关系,也是潦草几句就可概括:童年玩伴,少年离别,再见面已是主角阵营的利刃。

小说用“竹马成陌路”,只为印证反派最后众叛亲离。

再往前推,凌逸是乐家管家凌清荣的儿子,长乐晗两岁。

因为这层背景,记忆里还有些零碎画面。

比如小时候乐晗考试失常,凌逸会瞒着所有人“不小心”把卷子丢掉。

再比如偷偷搞副业被逮,凌逸会适时出现在门口。

而乐晗记得这些,完全因为事件最后,总会有乐暥,或来训斥,或来解围。

他记得那人每个蹙眉的角度,却想不起凌逸当时在哪个角落。

他所知的凌逸,都只与主角乐暥有关。

这很合理,毕竟在书中他不过是个反派,凌逸还不如他,都没有完整的人物小传。

那句“我又不傻”卡在喉咙里,乐晗无法反驳凌逸,因为他确实傻过。

说到底,乐暥又算什么?

身份、亲情——如果有的话,更是原本就不属于他,代替别人享受二十年富足优渥,吃那点苦头也不算什么。

别人如何其实都管不着,上辈子他自己不爱自己,才合该落得那种结局。

既然假的真不了,不如现在主动淡出,将来各自安好。

至于亲生父母……

乐晗望向远处,生他又弃他,恩怨两清,都是成年人,更不必再牵扯。

反派累了,只想退休养老,但在躺平前得先找个能坐着赚钱的门道。

虽然他不是什么好人,但半年后潇洒出户,还是要把乐家这些年花在他身上的结清了。

他是腿残,人可没废,既然决定为自己重活,就不能临到了了,还靠人施舍一顿饭钱。

所以那三个选项都pass,他不要再在别人的小说里当配角,他要反客为主。

第一步,先跟乐家“物理隔离”。

*

引擎声渐熄,车辆停在一栋三层别墅前。

这里地处园区边缘,环境清幽。

沿途树梢低矮,明显新修剪过,高度足够让一个坐轮椅的人看清方向,不至于像走迷宫。

穿过花园就是门廊,扫洒阿姨、厨师、园丁都已就位,各处井井有条。

“小少爷好。”

“凌特助好。”

问候声整齐划一,不多殷勤,也不少恭敬。

从说要来青棠湾到现在,不过半天,这栋别墅闲置多年,却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准备好生活所需。

书房内,定制主机摆在桌面,外接设备的位置完美符合使用习惯。

乐晗完全能想象乐暥在没人时脸上的表情。

这哪里是借调助理?分明是被挖走整个后勤系统。

电脑开启,Mech Alliance论坛登录界面弹出提示:【检测到历史账号已被永久销毁,是否新建或切换其他账号?】

乐晗带笑的眼神冷下来,指尖轻点键盘,两串游蛇代码潜入后台。

【权限破解,数据恢复完成。】

账号重见天日。

未读私信999 ,他随手点开最新几封预览。

[版权收购邀约:高价买断您展示区置顶的全套建模。]

[那组机娘的关节传动结构卖吗?价格你开。]

[机甲工业对您的作品《苍银之翼》系列表示极大兴趣……]

但这些暂时无法引起他的注意。

乐晗切入指令界面,清亮瞳孔倒映着飞速滚动的数据流。

昨天那场绑架案里,胆敢威胁他、让他不得不“自断双腿”的罪魁祸首,怎么可能就这么放过?

“喜欢断人后路?那就尝尝后院起火的滋味。”

几分钟后,远在海外的某跨国贸易集团,主服务器悄然宕机。

所有正在进行中的灰色交易被截取,打包发送至竞争对手及监管部门的公开邮箱。

两位周姓关键人物的私人账户,大笔来路不明的资金被定位,并设置冻结触发程序,只要一转移就会自动锁死,更有一份详细记录着他们某些“小爱好”的加密档案,被恶作剧小人儿精准投递到正牌夫人手机上。

所有都发生得悄无声息,却足以掀起惊涛骇浪。

但这一切都与乐晗无关了,他从容抹去所有操作痕迹,退出后台,目光重新落回私信,随手点开一封求购邮件,靠进椅背。

页面下滑,蓝光流动,温顺地覆着那双桃花眼,他神情泰然,仿佛刚才只是简单清理了几粒灰尘。

“少爷。”

依旧是轻轻两声门响,凌逸得到准许,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您晚餐没用多少,担心您会饿,所以擅自让人做了点心。”

碟子放在桌角空处,乐晗受腿伤影响,原本是不太有胃口,但听他说“擅自”,又抬眼看去。

瓷碟上是一块奶油蛋糕,洒着金箔、点缀新鲜莓果。

银匙挖取小角,入口即化清甜不腻,意外有几分勾人。

爬虫捕捉到新数据,乐晗视线落回弹窗,输入代码,勺子随意含着,侧脸鼓出一点嘟嘟肉。

嘴角那点奶油在勺子抽出后,被顺势舔掉。

他吃得很慢,像有点舍不得很快吃完。

训练需要,乐晗会控糖,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在养父母面前表现自律。

但私底下他也偶尔吃些甜食,尤其心情烦闷的时候,不过上辈子后来的确很久没碰了。

完成手头的事,乐晗转头,正对上凌逸目光,仿若有形,缓落在身上暖融融的。

和他的人一样安静,几乎察觉不到存在。

区别于乐暥那种极富攻击力、让人腿软心跳的长相,凌逸五官真的堪称柔和。

精英范儿西装穿在身上也是斯文妥帖的,英挺俊逸的脸,眼眸是独特的酒红色,并不妖异,微笑时温淡,不笑时沉郁,有种与颜色本身截然相反的矛盾冷感,颇有几分禁欲。

乐晗想起什么,歪头,随口问,“要一起吃吗?”

“……”凌逸明显愣了下,他半垂眼帘,目光在乐晗被奶油滋润的唇角飞速掠过,“少爷,这不合规矩…”

凌逸出了名的恪守礼节。

不过乐晗刚才觉得,对方看着蛋糕的眼神,是有点想吃来着。

难道他会错了?

“大晚上吃这个有点负罪感,你陪我,我就可以多吃点,还是说,你不喜欢甜食?”

“…没有…”

凌逸说得迟疑,看到乐晗拿起那支备用勺子,眼睛微微睁大。

勺子将蛋糕从中切开,乐晗把自己没动过的那半推向餐碟另一侧。

“就当庆祝我今天乔迁新居。”

其实更想说,庆祝今天重获新生。

凌逸看着乐晗的笑容,又低头看向那半块蛋糕,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界限,像被一分为二的甜点。

他很轻地应了声,在桌旁坐下,脊背绷得笔直。

小蛋糕同在一个盘子,就像两个分开的人,虽然只能待在两端,但终于又住在一起了。

凌逸不由自主抿了下唇,在乐晗看过来时,借由挖取蛋糕的动作,喉结攒动,像是再普通不过的吞咽。

他们都没再说话,因为偶尔传来的鼠标和键盘声,并不显得尴尬。

回收餐具时,凌逸托着碟子的手指在边缘,不经意与另一支银匙碰到。

金属光泽细腻,匙头小巧圆润,被乐晗唇舌细致照顾过,还残留有白色奶油的痕迹……

当他再次进入书房,乐晗已经从书桌前离开。

“少爷想休息了吗?”

白手套搭上拉绳,百叶窗将夜色切割成条,关在外面。

乐晗打了个哈欠,抬手蹭过眼皮,缩起鼻子,“先洗澡。”

消毒水味和血腥气混在身上,实在难闻。

被揉搓过的眼尾泛起淡红,这个皱眉撇嘴的小表情太过鲜活,让凌逸一时失神。

“需要…请护理师么?”

低声这样问着,手指却已然绷紧。

上辈子这时候乐晗还在住院,而现在他当然不可能再去找骆松,要请就只能请外面的。

“算了,”他摆摆手。

指骨无声舒展,长睫轻颤,遮住凌逸暗红的眸子。

那目光晦涩难懂,像深不见底的沼泽,表面看来却又平静不露危险。

“是,少爷…失礼了。”

白手套缓慢剥离,露出泛青的虎口,那里有几个被用力掐出的指甲印。

*

修长手指穿梭发间,指腹按压头皮,挡水姿势堪称专业,掌心微弓,在额前筑起一道堤坝。

乐晗靠在斜放的按摩床上,半睡半醒。

直到吹风机停止,才发现凌逸不知什么时候摘下眼镜。

一条深灰绸带蒙在眼上,脑后系成蝴蝶结,看起来莫名乖巧。

“少爷?”凌逸听到乐晗带笑的气音。

“没什么,你继续。”

“…是,如果有任何不适,请告诉我。”

后颈处缓缓探入一只手。

刚碰触时大约为让他适应,还停了一下。

指尖略凉,指腹有摩擦感,掌骨宽阔,顺颈椎走向包住裸露的肌肤,而后施力将他轻轻抬离枕靠。

直到乐晗重新闭上眼,凌逸才敢让那口屏住的气息溢出唇齿。

就在几秒前,肌肤相触的刹那,他的世界被抽离了声音,呼吸停滞,脉搏轰鸣,连时间都变得粘稠不堪。

他必须等待。

等待自己驯服每一根神经,才敢让掌心重新落下。

松解衣扣,拨开衣料,露出经年锻炼的身形,薄肌流畅。

尤其腰腹线条格外漂亮,一片柔韧的白,光裸的脊背和深陷的腰窝下,弧度明显,欲露不露,被松紧带圈住,勒出锯齿状的压痕。

腿伤原因只能擦洗上半身,却已足够令血液逆流,心脏停跳。

耳边水声缓了下来,乐晗疑惑地睁眼。

雾气在镜面氤氲,映出那道侧影,镜中人的姿态似乎与刚才不同,“凌逸?”

“抱歉,少爷。”凌逸嗓音低缓,绸带像是有些松垮,他自然地将它系得更紧,“水温太高,怕弄伤您。”

双手浸在热水盆中,指节没入雾气。

乐晗目光落在凌逸手上。

他总是戴着手套,或者说是很多年没在他面前摘下手套了。

乐晗印象中,还是这双手尚未成熟长开前的模样。

也许是孩童时期,被他牵着疯跑时交握的掌心,发烧时贴在他额头微凉的手背,又或者……是练拳受伤后,和冰袋一起包裹他红肿伤处的指节。

更也许,是青春懵懂时,覆于潮热嘴唇上,灼烫交织的纹路。

嵌入濡湿皮肉里,泛红痉挛的指尖。

以及隐秘时刻,舔尝禁忌苹果的那条毒蛇信子……

但这些,乐晗都不会知道。

他只是在成年后的今天,第一次认真观察凌逸的手。

力与美兼具,关节泛白,整个手背红得异常。

那盆水显然太热了。

凌逸叠好毛巾,正要覆上乐晗肩膀,对方却变换姿势,一只手向他探来。

刚要下意识攥紧毛巾,就被几根手指轻巧拨开。

乐晗捏住他指尖,似乎在确认他是否被烫伤。

忽然,他动作一顿。

“这是什么…?”

凌逸左手无名指内侧,印着一排细小齿印,疤痕凹陷,被热水浸得微红,尤为惹眼。

呼吸瞬间乱了。

尤其当凌逸感觉,乐晗指腹正在摩挲那些痕迹。

“小时候…被猫咬的。”他竭力让声音平稳,水面却突然荡开一圈涟漪。

膝盖撞上水盆,西裤被绷得很紧。

“看着不深,怎么到现在还没消?你是疤痕体质?”

说话的嘴唇红润,软而薄的两片开合,说出的话却让凌逸喉咙扼紧,险些没控住自己。

当乐晗在双子星楼下问出那句“我说过吗?”,凌逸就明白,他不记得了。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亲耳听他提及这个疤痕的语气,凌逸仍感到一阵窒息,胸腔仿佛有阴燃炭火,灼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抽疼。

漫长的等待,无数次希望又失望,他以为自己足够冷静,哪怕反复踏入那个“治疗”他的地方。

可事实上,他的病从未痊愈。

在乐晗说出“要他”的那一刻,他藏在指甲里的药丸被碾碎,刺破皮肤,痛楚和药效一起,才勉强换来片刻伪装。

他的病,不仅没好。

且变本加厉,疯狂滋长。

从前,他尚且还能在暗处看着,看乐晗追逐另一个人,看他对别人展露笑颜。

而现在,他做不到了。

不仅做不到看着,甚至做不到只是待在他身边而已。

他想要更多,更阴暗,更过分。

比如此刻,他用最规矩的动作褪去那件上衣,手指每一处落点都经得起任何严苛的检验,绝不越雷池半步。

实则脑子里塞满的,却是如何剥开剩余全部阻碍,染指最禁忌的所在,咬他的少爷,逼他看清他。

或者,用最恭顺的语气吐出最亵渎的话,询问他想要什么,哪里会让他疼,哪里能惹他哭,告诉他,他将全部满足。

然后用最温柔的动作,行最残忍的侵占。

将那个男人的影子从这具身体里彻底驱逐,让他离不开自己,只能渴望自己。

但是不能。

所以凌逸主动询问是否需要“护理师”,又在擦拭时自觉蒙上绸带。

他的少爷聪明又警觉,他必须在他面前表现得绝对安全,绝对无害,绝对无可指摘。

否则,一旦让他窥见这副皮囊下真实的模样,他一定会毫不犹豫踹开他。

凌逸目光落在乐晗腿上,柔软布料勾勒出的线条不算强壮。

但他却很清楚,这双腿完好时,能在三招之内将最彪悍的武士撂倒。

所以,若不是伤着,恐怕这腿就会架在他肩膀,狠狠惩罚他——虽然,那幅画面本身,足以让他兴奋战栗,但那并非期待的方式。

如果少爷真将他踢开,然后呢?

换一个人来。

换个人,来触碰他的少爷,服侍他的起居,看他此刻的……

这个念头仅仅只到雏形,就已经让凌逸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产生某种骇人的、无法自控的变化。

若是成真,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一定会疯掉。

甚至……弄伤他的少爷。

他的少爷会被触怒,亮出锋利的爪子和牙齿。

可他越是抓咬,恐怕只会让自己越是放肆,直到那双漂亮的眼睛因难以承受痛楚与亢奋,放大瞳孔,失去焦距。

会坏掉。

在他怀里。

凌逸喉结缓慢滚动,低头时,掩去脖颈上起伏的青筋。

热毛巾落在乐晗肩膀,顺过脖颈,沿脊背往下,再向前,覆上胸口。

那里自然变得温润,热雾每次离开,绒毛舒展,就会染上一层莹润暖粉。

然后又因短暂的冷热交替,都没碰到,就开始簌簌颤抖。

真惹人怜。

含起来,一定很软。

凌逸终于咬破口腔内壁,血气蔓延,新鲜滚烫。

反复煎熬的呼吸,在极度自抑中,变得极沉,也极慢。

但无人窥见,乐晗也全无所觉。

这间浴室气氛安宁,重获新生后的一切,在他看来,都堪称岁月静好。

乐晗倚在按摩床上,半阖着眼,睫毛偶尔自然轻颤,是人放松思索的状态。

那些邮件虽有点价值,但还够不上预期,乐晗拿手机发了条短信,收到回复后定下心,专注放空自己。

并非警惕性失效,而是凌逸的存在感实在太低了。

虽然他站在轮椅边时,整个人能将他完全笼罩,但现在他单膝跪着,比坐着的乐晗还要矮一头。

像个按程序执行任务的机器人,擦身、穿衣,每一步都遵循节奏,不紧不慢。

最后不忘拿吹风机低档在他沾湿的后颈发间,轻轻带过。

手指代替梳子,一下一下仔细梳理,掌缘隔在领口,不让暖风偷钻进去。

除去袖口多了些被水洇湿的痕迹,凌逸到现在,仪容依旧无懈可击。

布条压着的鼻梁精致挺拔,乐晗视线从那张神色平和的脸,落向他胸前口袋里的眼镜。

一缕银线垂在外面,晃出碎光。

凌逸已经重新戴上手套,将他再次抱了起来。

“都洗完了,还戴着干什么?”

乐晗指尖勾住,稍带点力,布条离开了凌逸的眼睛。

这睫毛是真长,也很密,唯一缺点是不太翘。

但正因此,视线下垂时有许多婆娑倒影落进去,将红瞳染上墨黑,潋滟幽深,给人一种说不出的破碎感。

而没有了遮光物,凌逸右眼似乎不太舒服,眼皮有些打战。

似乎身体正与本能对抗,整个眼眶涌上一圈红,边缘开始充血。

凌逸:“……”

乐晗心一跳。

糟糕,做坏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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