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五月初五端午节。
卫国公夫人早早便叮嘱家仆将艾草和菖蒲悬挂在两个儿子的房门口。
尤其是自家小儿子裴岘，先是莫名有了头疾，这几年一直没好利索，上个月又落了水，让她这当娘的操心得不行。
“儿女都是债啊！”嘴上虽然这么念叨，但是裴夫人诚实的身体已经走在去裴岘院子的路上了。
不放心小儿子，她要亲自去看看。
裴夫人一进门就看到被打发到外面站着的贴身小厮阿劲，问道：“二郎可起了？”
阿劲听到夫人问话，赶忙直起身子，收起懒散的骨头，又躬身说道：“回夫人的话，二公子今日起得早，现下正在书房，不许小的们打扰。”
卫国公夫人轻声叩响书房的门，迈步入内。
裴岘端坐在书桌前，未曾束发，只低眸看着书卷。
少时的裴岘颖悟绝伦，天纵英才，可生了头疾之后一切都悄悄的变了。
卫国公敲打了几番下人，此事不准外传，所以世人皆知裴二公子少时美名，可年近及冠却不出世入仕，没人能说得清缘由。
这些年来，卫国公府暗自寻访无数名医，说什么的都有。风邪入脑，清阳不升，浊阴不降，是以头重且痛。
但是药石难医，已成痼疾久矣 。
卫国公夫人每每想到便心疼不已，她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寻常说道：“岘儿怎么今日起得早？虽说是端午，但家里没什么派头讲究，若是困倦，再去歇息会儿？”
“不必了，母亲，我并无困意。”裴岘揉了揉额角。
“用功不再这一时，你要多爱惜身体才是。”裴夫人流露出心疼的神情。
裴岘点头应允，随母亲一同去吃早饭。
席间，卫国公正和长子聊着朝堂之事，裴峥身着锦衣卫的飞鱼服，英姿飒爽。
裴岘低头吃着粽子。
“好了好了，在家里不要再说外面的事。”裴夫人看见大儿子的穿着，没好气道：“怎么在家里还穿这一身？”
“孩儿一会要去当值。”裴峥无辜道。
“端午一天都歇不得？”裴夫人虽有不满，但毕竟是为天子当值，不好多说。“原本还想着，趁着端午庙会，你带着岘儿出门热闹热闹，如今却是没空了。”
“不用了。”
“看看，二弟都说他不想去了。”裴峥故作遗憾道。
裴岘吃着艾草糕，冷淡回怼：“不用你带，我自己去。”
“自…自己去？”裴峥惊讶转身，啧啧称奇，“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裴岘不在意他的调笑，裴峥悻悻收声。
卫国公夫人和丈夫对视一眼，“好呀，出门逛逛总归是好的，要不多带几个护卫？”
裴岘拒绝：“街上人多，不方便，我带阿劲就行。”
*
今日是端午大日子，一定要去母亲房里请安问早。
楚意禾匆匆出门，不曾想却在回廊里碰见了同样要去玉兰居的堂兄。
正巧碰上，那便一同前往就好。
楚意禾礼貌问安，“兄长好。”
楚衡：“阿禾妹妹安好。”
二人一路无言到达了玉兰居。
楚意禾：“给母亲请安。”
楚衡：“给婶母请安。”
楚母笑着一一应下，“你们两个今日倒是凑到了一起，实在难得。”
她放下茶杯，走到一旁的长桌上，对楚意禾说道：“快些过来，让阿娘给你写字。”
楚夫人手里握着毛笔，而一旁的桌子上放的一坛酒，酒坛上写着雄黄二字。
楚意禾知道，过端午时，喝不了雄黄酒的小孩子会被母亲在额头用雄黄酒写“王”字，期望孩子如老虎一般的强壮，免受邪祟侵害。
知晓阿娘的用意之后，楚意禾哭笑不得，“阿娘我都多大了，早就不在意这种小孩子的习俗了，您给阿嫣写王字就行。”
楚母不赞成地说，“再大也是我儿，何况你如今又没成婚，不是小孩是什么？”
楚母都这样说了，楚意禾自然笑着应下，“好，谢谢阿娘。”
她乖乖坐在椅子上，让阿娘在自己的额头画字。
“还有衡儿也过来，让二婶给你写。”楚母在楚意禾额头写完字后，又对楚衡说道。
楚衡下意思的想拒绝，但是看着二婶期盼的目光，顿时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楚衡：“嗯！谢谢二婶。”
“好了，快吃早膳吧。和平日里的别无二致，只是多了一样五毒饼。”
一说起吃，楚慧嫣便来了兴趣，“五毒饼，哪五毒啊？”
竹韵嬷嬷解释道：“饼面上印有蝎子、蜈蚣、蟾蜍、壁虎和蛇这五毒。”
楚意禾咬了一口：“吃起来倒是甜甜的……”
楚慧嫣：“哈哈，青梅和糖做的。”
楚母笑道：“你呀，小狗鼻子，真灵！”
“城西有龙舟赛，城东有庙会。阿姐我们去哪个呀？”楚慧嫣犹豫不决，她哪个都想去。
楚衡也被挑起兴趣来，“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我们去庙会吧。”在徽州时，楚辰年年看龙舟赛，早都看腻了，倒是京城繁华热闹他心向往之。
“但端午热闹不是鱼也不是熊掌，我们可以都去！”楚意禾都没看过，好不容易能在古代凑这种热闹，当然是两个都要啦！
“我们午时先去城西看龙舟比赛，酉时去庙会，傍晚集会也更热闹些，晚饭便不在家用了。”
“好！”楚慧嫣举双手赞成。
刚吃完午饭，三人就忙不迭出门了。
赛龙舟的地方在城西的流霞河。
前来观赏的民众实在太多，楚意禾在人群里被挤来挤去。
“哎呀，你们挤着我阿姐了！”楚慧嫣不满地说道，“都让让，我看不见了！”
等了半天，可惜没人听到她说话，“好啊，你们都欺负小孩……”
没等楚慧嫣抱怨完，楚衡一下子就把她抱了起来，楚慧嫣成了人群里看的最远的人。
楚慧嫣惊呼：“哇，好漂亮的龙舟！”
龙头造型的船只一个个有序的排列着，龙须、龙眼、甚至龙鳞都描绘的栩栩如生。
随着一声号令，船上的桨手们一个个英姿勃发，挥动着船桨，龙舟在水面飞驰。
“阿姐，快看那个！”楚慧嫣赶紧唤楚意禾看划在最前面的龙舟，两人一同看热闹的盛世景象。
龙舟赛结束之后，显然三人都没看过瘾，于是遣小厮架着马车又去城东庙会。
马车到了万宝坊便举步维艰，三人下了马车，步行前往。
京城万宝坊街道两旁，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花灯上绘制着各种与端午有关的图案。
楚意禾下了马车便看到几个孩子手里拿着糖画，嘻嘻闹闹，穿梭在人群中。
三人商议先在路边的馄饨摊吃一碗馄饨，喂饱饥肠辘辘的胃口。
楚慧嫣像出笼的鸟，囫囵吃完就吵嚷着要去玩。
她毕竟是个十岁的孩子，三人商量之后决定楚衡带着楚慧嫣先去玩。
“阿姐，你慢点吃！我和阿兄去玩啦！”
楚意禾点头：“慢点跑！”
微风吹过，五彩香囊随风轻晃，淡淡的艾草清香弥漫在空气里，楚慧嫣穿梭其中。
楚意禾低头吹吹冒着热气的馄饨，一道身影忽然覆盖而下，在她面前形成一片阴影。
楚意禾抬眼望去，瞳孔微微震动，流露出一丝惊艳。
裴岘今日穿了一袭宝蓝色锦袍，和在妙应寺重逢那日迥然不同。
虽然未到弱冠，但是他擅自做主用玉簪盘了发，更显风度翩翩。腰间一条墨色玉带，镶嵌着一枚圆润的羊脂玉佩。
和他卫国公府少爷的名头很配，隐隐透露出奢华和贵气。
不仅是贵气，楚意禾还觉得他有点……骚包。
面前的人微微低头，一开口便是玉石之声：“这位姑娘，在下途径此处想吃碗馄饨，不知能否拼桌呢？”
楚意禾：“……”不方便。
在这演起来了？
但是最终楚意禾还是点点头，让他入座。
一旁的阿劲乔治自家二公子这幅样子如同着了魔一般，呆愣在原地。
这……这还是裴府二公子吗？
楚意禾搅动着勺子，“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说罢，就听到对面人有些幽怨的语气：“我午后去了楚家，门房小厮告诉我，大少爷大小姐和二小姐去城西看龙舟了。随后我去到城西，但是去晚了，实在挤不进去，只能看着你和别人的背影。”
楚意禾：“……”这也不怪我呀。
“跟着你来到这里，好不容易等到她们都走了，才能和你说一两句话。”裴岘垂眸，语气低落。
又装可怜。
“裴景修！你别这样。”语气又弱下去，“你来馄饨摊，不是要吃饭？我帮你叫一碗。”说着招招手，意欲叫来小二。
裴景修顺势握住她，“不用了。等你吃剩下我吃几口就行。”
“别吧……”大街上人来人往的。
“以前不也是这样？”裴景修微微偏头看向她，似乎早就洞悉她的一切，“况且你的勺子在碗里只是转，以我对你的了解，最多再吃两个你就吃不下了。”
“是是是！”楚意禾被他戳破，面颊泛红，直接将馄饨碗放在他面前，碗和桌子碰撞，发出“当啷”一声，“都给你吃，都给你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