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没灵脉的废物,被巡逻之人拖进大殿里搜身的时候,白落烟就知道自己死定了。
在白玉京,无灵脉者不得上尊神女庇佑,按律当死。
而无灵脉者从古至今寥寥无几,很不凑巧,她白落烟就是其中之一。
可奇怪的是,这些巡查之人根本没提灵脉的事情,反而对她随手捡来的破菜刀视若珍宝。
“快看快看,是剑!”
“剑修派来的奸细抓到了!”
“她果然不是灵修!快去禀告大祭司!”
白落烟:“……?”
她满头雾水,什么?剑修是什么?奸细又是什么?
来不及问,下一刻她就被粗鲁地按跪在地,额头重重磕在白玉砖上,脑海轰鸣,眼前金星直冒。
痛!
铺天盖地的痛。
头撞破了,腹中毒如刀绞,口鼻或许也受伤了,连吐息都是黏腻的血气和腥味。
但她哪里肯认命,用尽全力挣扎,像是一条垂死的鱼在砧板上扭曲着。
“我不是奸细!我……呃!”她声嘶力竭地辩解。
回应她的是肚子上更重的一拳,她登时痛得蜷成一团,呕出大滩的黑血来。
就在她意识快要涣散之际,骤然间,压制她的力道尽数散去。
那些人方才还在她面前作威作福,如今竟然全都肃然起来,朝着一个方向跪落满地。
白落烟顺势瘫倒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天地间只剩下那尖锐刺耳的嗡鸣。
她努力朝着来人的方向眯起眼睛,隔着浓重的血色,见一个戴着青面獠牙面具的男子朝她走来。
他衣衫半敞着,显出中衣和一段白皙修长的颈子,纵然仪态随意,周身气息却让人不能轻视。几名仆从在他身边穿梭,替他整理繁复的祭礼服制,动作恭谨利落。
白落烟看不真切,但如此阵仗,来者也只能是白玉京之主,大祭司郁安淮了。
“禀大祭司,这女子带了剑!小人以为,她就是剑修的奸细。”有人膝行几步,把那柄破菜刀毕恭毕敬奉上。
大祭司身边的一名侍从上前来查看,只略微一扫,便厉声喝道:“混账!这怎可称之为剑?!”
“这女子灵脉如此低微,又身中剧毒,怎么可能是剑修奸细。”
“你们好大的胆,杀良冒功,竟敢骗到大祭司面前来了!”
那些抓她来邀功的客卿吓得伏地叩头,为首的还想狡辩:“大人明察,这……”
话音未落,紫色烈焰毫无征兆从他身上燃起!
凄惨的哀嚎声顿时响彻整个内室,方才还小人得志的客卿们连挣扎都来不及,便被火焰吞没。
烈火翻涌如炼狱,白落烟一声惊叫尚卡在喉中,下一瞬,她眼睁睁看着烈焰调转方向,径直朝她席卷而来。
这下完了! 她必死无疑!
念头炸开,甚至来不及闭眼,她整个人便被火光吞噬。
然而,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降临。
那火焰未伤她分毫,温和地掠过她,如微风一般。可触碰到压制她的客卿时又如雷霆震怒,只几息之间就将他烧成灰烬。
可怕的哀嚎声犹在耳边回荡,空气中满是焦臭的气味。即使失去了束缚,白落烟也不敢侥幸妄动半分。
她屏着呼吸,僵硬地缩在地上,又是惊又是惧。过了好半晌,那心脏才后知后觉般狂跳,好像要冲出喉咙来。
内室归于沉寂,良久,连噼啪之声都消失了,她这才敢偷偷抬眼往上瞟。
为什么独独放过她?
郁安淮步子一顿,嫌弃地绕过灰烬,在火焰中央站定。
他招手,侍从便恭敬地那“剑”呈了上来。
那并不是一把剑,而是一把黑色的菜刀。
它刀口卷了刃,锈迹满身,已然是不中用了。
然而,郁安淮却将它捧在手中,指腹轻轻摩挲,仿佛那破菜刀是什么稀世奇珍,和他有什么前世未了情缘一般。
“剑修奸细按律当死。”
寂静良久,郁安淮踱出几步,靴尖停在她脸旁,道:“但你说……有负心人下毒害你,可对?”
意料之外的,那是属于少年人的清越之声,但却不见半分少年赤诚,反而阴鸷戏谑。
“是……是!民女……只求自保。”白落烟忙开口,这时才发觉自己的嗓子抖得几乎说不成话。
“呵,自保?仅仅是自保,那怎么能够啊。”少年低低一笑。
他轻描淡写道,“既是负心人……那自然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的。”
白落烟后脊发凉,下意识想后退,却四肢酸软动弹不得。
郁安淮蹲下身,用刀背在她脸颊上轻轻拍了拍。
冰凉的金戈之气带着死亡的寒意透骨而入,她惊得猛一哆嗦。
他轻笑,吐息温热缠过她耳际,周身之气却比三冬还冷。
“来,杀给我瞧瞧。”
他说得轻巧,一个没有灵脉的废人,要怎么打得过一个有灵脉的天之骄子?
简直是送死!
可若她不动手,便坐实了奸细这一说,那可是灭族大罪。
白落烟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进退,更不敢接过那把要命的菜刀来。
悬而未决之际,郁安淮忽然轻笑一声,开了尊口。
“别怕。”
“就当是为了我试上一试,可好?”
他声音低低的,与其说是威胁,倒不如说是蛊惑。
白落烟忽地一怔,说不清道不明的恨意涌上心来。
适才,章之楼就是说着这样的话,温柔如水地把毒药递到她唇边的。
“小枝,我求了一个老神医,为你请了一副药,据说喝下去就能有灵力了。”彼时,章之楼小心翼翼地给她端来一碗药汤。
白落烟皱皱眉缩进了被子里,闷声道:“我不喝,这些年我每天喝药,身子反倒越来越差,也没喝出一星半点的灵力来。”
章之楼隔着被子轻柔地拍拍她,叹气道:“别耍孩子气。前几日干旱无雨,七曜世家又派人抓了几个没灵力的孩子,丢下须弥渊连骨头都找不见。若是你也那般,我该怎么办呢。”
根据白玉京自上古代代相传的玉律,无灵力者不得上尊神女庇护,大凶之兆,遗祸无穷,按律应当处死,甚至会殃及族人。
“你我正好都落得清净。”这些年见惯了这样的惨剧,担惊受怕了十几年,白落烟已然麻木。
她破罐子破摔,道:“总好过今天药汤明天药丸后天药酒,把我活生生吃成了个大药罐子。”
“别这样说,小枝。”章之楼温柔地劝道,“就当是为了我,再试一试,好不好?”
没人比章之楼更了解白落烟。
他们是青梅竹马,自小定了娃娃亲。白落烟喝药早就喝得厌烦了,人又离经叛道得厉害,就总喜欢躲到各种大人找不到的角落里去。
可每次不管她藏在哪里,章之楼总能找到她,并端来一碗药,说就当是为了他,再试一试。
白落烟每次听到了都会想,幸好还有他在。
即使全天下都觉得她该死,可这世上总还有一个人,是想让她活下去的。
她不该也不能辜负这份好意,哪怕那药喝下去总是让她痛不欲生,她也为了他,忍痛喝了一次又一次。
“你又说这种话,明知道我根本听不得这些!”白落烟嘟嘟囔囔,负气翻身坐起,恶狠狠盯着那碗苦药汤。
这药一如既往,却比以往闻上去刺鼻许多,无端让她觉得十分不祥。
她正想推开,章之楼温热的手覆在她的手上,“乖,冷了就不好了。”
一定是自己病得太久,才越发疑神疑鬼,白落烟最终还是饮下了那碗药。
饮下不多时,肚子里就仿佛刀片在翻搅,白落烟捂着肚子滚下床,痛得几乎昏厥过去。
这竟是一碗剧毒!
原来,自儿时起,他一碗又一碗哄她喝下的,竟全是毒药!
她不是不知道,他们本云泥之别,章之楼刚做了七曜第一世家的客卿,风头无两。她却只能躲在家里藏着,生怕被人发现了没有灵脉丢下须弥渊。
可她竟然那么蠢,那么贪,身为无灵脉之人竟然还会妄想着有人会真心待她。
白落烟强忍剧痛,一头撞翻章之楼,跌跌撞撞冲出门去,随着笑闹着的人群涌向上尊大祭的庙会。
最危险的地方最是安全,他章之楼胆子再大,也不敢在神庙里杀生。
章之楼没有追,他笑着说:“我总是能找到你的,小枝。”
只此平淡的一句话,一路上白落烟越想越不安,于是她悄悄在杂物堆拣了一把没人要的破菜刀防身。
这把菜刀通体漆黑锈迹斑斑,还卷了刃,连皮肉都未必能割破。
但这总是聊胜于无,比坐以待毙好上那么一些。
她越走越绝望,这一路上不知路过了多少医馆,她却没有办法踏进一间去求助。若是大夫一诊脉,她没有灵脉的秘密顷刻间无所遁形。
还没等她混进上尊娘娘的神庙,便因为脸色异常衰败被卫兵盘查搜身,当做奸细带到了大祭司的殿前。
阴差阳错的,大祭司给了她一个手刃仇敌的机会。
只是……“就当是为了他”?这话无论是谁说的,如今听起来都太可笑了。
她这一生都是在为了别人活着。开始是为了父亲,为了朋友,后来是为了章之楼,算来她没活过一天属于自己的开心日子。
白落烟没有再犹豫,几乎是从郁安淮手中夺过了那把破菜刀。
她抚摸着崩裂的刃口笑了, “都到了最后,为了别人也太亏了,就当是为了我自己吧。”
白落烟攥着那把菜刀昏昏沉沉走出大殿,忽而觉得命运实在荒唐。
风水轮流转,轮到她狩猎章之楼了。
可这谈何容易?
正愁云惨淡的时候,耳边传来叮当一声脆响。
白落烟低头,见腰间玉佩随着步子摇曳,正撞在菜刀之上。那玉佩是年幼时章之楼亲手给她戴上的,有护身之效。
刹那间什么破开迷雾,呼之欲出。
骗局一旦露了马脚,真相便可抽丝剥茧,无处遁形。
章之楼显然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若非心有灵犀,每次她躲出去,章之楼是怎么找到她的?
这个玉佩信物里必有关窍!
若真如此,现在她可以反其道行之,用这个玉佩引章之楼过来,换一个偷袭的机会。
思及至此,白落烟解下玉佩,放在旁边一辆运货的马车里,自己则藏匿在附近一架马车底。
做完这些,她强忍毒发的剧痛,等待时机的到来。
果然,不多时,章之楼便出现在她不远处。他衣上绣着的是七曜世家之首天枢郁家的纹章,在月光与焰火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他直奔着她藏匿的方向走来,笑吟吟像是无事发生,轻声哄道:“小枝,出来吧好不好?我对你这么好,怎么舍得害你呢?”
一股无法形容的厌恶涌上喉头,几欲作呕。白落烟强行按住翻涌的五脏六腑,屏住呼吸,握紧手中的刀。
章之楼绕了几圈一无所获,忽然道:“你可听闻过任何一个没有灵力却高寿的人吗?”
白落烟闻言一怔,这的确不曾听闻。即使没有被发现丢下须弥渊,没灵脉的人也很难活过而立之年。
她没空想这些,心里一阵悚然。她没猜错,那根本不是什么心有灵犀!这畜生果然一直用玉佩追踪她!
章之楼继续说: “没有灵脉的人无法承载运化灵力,白玉京的仙气对我们来说是滋养,但于他们就如毒药一般。”
他的声音几分装模作样,“你痛,并非是我这些年给你喝的补品灵药有毒。而是随着年岁见长,灵气会将你一点一点吞噬。你的日子……其实并不多了。”
白落烟自知自己本就容易被骗,在剧痛之中放弃思考,只是一味在等。
“这话我本需烂在肚子里,因你性子太过倔强,令尊与我,都希望你能开心。”
章之楼的脚步渐渐离马车远去,靠近厨房的窗边,白落烟缓缓松了一口气。
远处传来的话渐渐转向责备:“但你这次实在是太胡闹了。这样隆重的祭典,你若被人发现了,不仅白家获罪,连章家也逃不了干系。”
来回辗转不知多少次,章之楼最终在一驾车前站定,“出来吧,我们回家,好不好?”
下一刻,焰火声中忽然混了一声玉石碎裂的脆响。
白落烟狠狠闭上眼,他终于还是不肯放过她,将她赶尽杀绝!
那她也没必要手下留情了。
章之楼忙转向碎裂声来的方向,掀开马车的盖布,探进身子查验。
白落烟打着颤,她紧紧握住那把菜刀,聚气凝神。
疼痛在这一刻仿佛都被抽离,全数涌进那漆黑的刀身,有如神助。她从近旁的马车下钻了出来,在章之楼身后投下的暗影里一步一步逼近。
在章之楼反应过来之前,白落烟忽然暴起,死死拽住他的长发,将菜刀抵住他的喉咙。
月光流转,车厢内躺着一块破碎的玉佩,是定下娃娃亲的那天,在双方家主的见证下,他亲自为她戴上的。他发了毒咒,若有负于她,当万箭穿心,永世不得超生。
如今玉佩已经被穿心咒打碎了,无数钢针将它刺得千疮百孔。若是这玉佩还在白落烟身上,万箭穿心的就另有其人了。
“解药交出来!”白落烟呼吸间染着血气和一些莫名的兴奋战栗,“别想着耍花招!用你的猪脑袋想想看,是你的灵咒快,还是我的刀快!”
“小枝!没有解药毒药这回事!我是为你好,我……”章之楼依然强作镇定,一边花言巧语蛊惑人心,一边手上悄然开始结法印。
白落烟毫不留情将刀刃压进他的皮肉里,章之楼痛叫出声,法咒随之而断。
可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子忽然一个趔趄。
白落烟的心狠狠沉下去,这具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再也爆发不出适才的力量,绝不能再拖了。
她手上加了几分力,吼道:“别耍花招,把解药给我!再废一句话我就把你的脑袋剁下来喂狗! ”
随着一滴又一滴的血落在地上,章之楼的从容渐渐瓦解,似乎终于意识到可能会死在一个没灵力的人手下。
这显然比死于战场更令他恐惧耻辱万倍,他不由得开始服软,求饶道:“你别冲动…解药也来不及了!我想办法!我……”
可惜这话来的和她白落烟的存在一样不合时宜。
黑夜已然浸入了白落烟的眼睛,她没有时间了。
白落烟用尽最后的力气,握紧卷刃的菜刀砍向罪魁祸首的头颅,与他玉石俱焚。
她这一生很倒霉很窝囊,狂风暴雨过后没有彩虹,只有一生那么漫长的阴雨和潮湿。
但好在最后这一刻,她也算为自己活过了。
奇怪的是,她竟看见一泓紫色的火焰在黑暗中燃了起来。
未婚夫章之楼是傀儡不是人,不是男主,不是男主,不是男主!!!
白落烟:再强的法师也有cd,莽就完事了。
郁安淮:刀对,但人好像不对,这么菜真是我老婆吗?让我试探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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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来,杀给我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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