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冶如槿先前已经不知被高家折磨了多久,哪里再禁得住这样的惊吓。她倒吸一口气,眼睛一翻,彻彻底底晕过去了。
她呼吸又轻又浅,如濒死之蝶轻轻翕动双翼。若不是白落烟知道她活着,恐怕会误以为她不在了。
卫让也是吓了一大跳,他忙伸手去探欧冶如槿的颈部脉络,而后才大松一口气。
“哎……”卫让摇摇头,不知地多少次叹气,有几分伯牙不见子期,曲高和寡的惋惜。又好像是带着重礼登门,但并未宾主尽欢的败兴。
他把剑挂回腰上,轻松把欧冶如槿扛到肩上,哼着不知名的小曲,慢悠悠往地宫外走。
白落烟默默跟在他身后,出石室的路上,不出意料见了满墙满地皆是喷溅的鲜红,和遍地横陈的尸体。那几个奉命看守欧冶如槿的恶仆,如今再没有嚣张模样,都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颈子上一条刺目的血线。
白落烟重重叹口气,人死如灯灭,这一世善也好恶也罢,就此仓促结束了。
此时的高家一片死寂,如她与古神殿使者一起探访之时一般无二。这里已然没一个活物,连兽叫虫鸣都没有,说是鸡犬不留也不为过。
卫让却对阴森的气氛浑然不觉,他依然信步闲庭一般往院子深处慢慢走。
他走马观花,对满地狼藉东看一眼西看一眼,像是在逛自己宅子的后花园一般。
白落烟心底发寒,他的修为如此境界,理应可以用剑气快些离开这是非之地,可他并没有。
卫让有恃无恐,旁若无人般重回杀戮现场,分明是打算在走之前,再重新欣赏一次自己的满意作品。
没走多远,刚走到湖边桥上,欧冶如槿在颠簸中猛地醒来了。
她发疯一样挣扎,像一只发疯的猫,双手乱抓,尖锐的指甲在卫让脸上和脖子上划出几道长长血痕,触目惊心。
“哎,你……”卫让吃痛,但并未反击,显然是怕再给她添些新伤。他忙把欧冶如槿放到地上,一番混乱之中自己脸上脖子上倒是被她抓花了不少。
卫让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嘶一声,气笑了,“小姑奶奶,别看我副这德行,但我可是有家室的人!你这般无理取闹,叫我妻儿见了,定以为我怎么欺负你了!”
“你也有妻儿?那你怎么还这样……滥杀无辜……又怎能……怎能说是为了我才做如此恶行!”欧冶如槿瑟缩着往栏杆上靠去,指尖发抖。她又惧又矛盾,整个人都要碎了。
“我都说了我是个剑修啊,我哪里修习过怎么解灵咒?”卫让闻言用手背蹭蹭鼻子,没有对杀戮的悔恨,只有学艺不精的尴尬,“你这也太为难我了。”
他耸肩摊手,道:“再者说,我又不知道谁与你立的血契。这大半夜,我哪有功夫一个一个去查问?便是问了,他们也不一定讲真话啊。”
白落烟哑然,不得不说这卫让虽然残暴,但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若真是查问,那不仅打草惊蛇,还未必问出什么真话。
“我不去,你也不是好人!我宁可死,也不给你铸剑!”欧冶如槿仍然十分坚持,纵然害怕,也不屈服。
“啧,我说小姑奶奶,你怎的如此不知变通?”卫让不耐烦地咂咂舌,“我赶时间,算我求你行不行?”
“多说无用,你杀了我吧!”欧冶如槿紧紧抱住身子发着抖,不知是害怕卫让还是高家,她声音不大,却十分坚决。
白落烟听了半晌,已然明白了大半,心头五味交杂。
事情有些不妙。
如槿虽说并非是蓄意为之,可与卫让的纠葛到底给高家带来了灭门之祸。
白玉京律令满是严刑峻法,哪里管你是无心还是有意?此事又涉及剑修与世家望族,为她脱罪谈何容易?
还没来得及想出办法,白落烟小腿上忽地一紧。
白落烟低头,只见几丝水草顺着池塘攀上她的腿,密密匝匝绕在她的脚踝上,想要将她无声无息拽进水里去。
儿时这件事白落烟此生都忘不掉。
这不知好歹的蠢货香炉!!都什么时候了,还偷偷摸摸耍花招!她几乎咬碎了牙,心里狠狠骂道。
水草骤然拉紧,白落烟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她有所防备,十指紧紧抓住了亭栏。
可她凡人血肉之躯哪里抵得过有灵力加持的水草,指甲在木栏杆上抓出了血也没有抓住,腰简直要被这股巨力扯断了。
那些水草像是有生命一般,缠着她一寸一寸往湖的方向拖去。
白落烟拼命挣扎,手指在地上拖出十条残碎的血线。
神女姐姐快看看我啊!!你的剑要死了!!!
她心里喊完这句话,才猛地意识到神女也陨落了,不知在凡世哪一处,于是只好换一个求。
菜刀啊!显个灵吧!求求你了!!!
就在她马上就要被拖进水中的时候,青年懒洋洋的声音突然响在背后。
“你这是得罪人了啊?怎么被人追进幻境来杀。”
白落烟狼狈回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看见了另一个卫让!
一道如落虹般的剑光拂过,作恶的水草便被搅得稀碎。
白落连滚带爬挪到亭子里,大口大口喘息,心底却凉透了。
要知道,若非本尊在场,香炉里的幻相根本无法回应外来的闯入者,就如同她无法阻止【小高少爷】欺负【小郁安淮】一样。
可这新出现的卫让却能感知到她,并出手相救,只能说明一件更可怕的事情。
剑修卫让真的来了!
而控制水草的人,也非幻境所生,而是真真正正外来的杀机!
白落烟心底一沉,这时候才明白那香炉为何独独引她过来。
它是想借别人的手除掉她,代替她,成为欧冶如槿最好的朋友【白落烟】!
短暂的平静转瞬即逝,湖面如沸水翻腾,铺天盖地的水草裹着泥浆和湖水朝着他们裹挟而来。
卫让叹口气:“哎……麻烦死了……”
他不情不愿道:“灵修果然没有一个无辜之人,尽是些躲在暗处耍阴招的老鼠,都死了才干净。”
白落烟:“?”
卫让再叹口气,拔剑迎了上去。
白落烟没有看清他的动作,只依稀看见他随着剑光掠过,回来的时候手上拎着一个不断挣扎的黑衣人。
那个黑衣人吓破了胆:“别杀我!我是听令行事!”
“软骨头。”卫让面无表情,干净利落地给了他一剑,然后便将尸首踹进了湖里。
本尊和幻相给人的压迫力根本不可同日而语,白落烟盘算着趁乱快跑,可她不争气的双腿根本吃不上什么力气。
她不肯坐以待毙,不得不以手肘撑地,一点一点向外爬。
卫让低头见她不在原地,一回头才见她已经爬出好远。
他难以置信,道:“哎?你跑什么啊……费这么大劲,不累得慌?”
他握着滴血的剑,走向白落烟,杀气未退。
生死一刻,白落烟突然想起,她怀里还放着郁安淮送的疾风追电符箓!
如今她手上受伤有血,正好能引发符箓,这正是天赐良机!
白落烟的动作从来没有这样快过,她孤注一掷,电光火石间掏出符箓朝着卫让甩出。
出乎她意料的是,卫让平平淡淡抬手,平平淡淡地接住了那张符箓。
外面天光正好,风没来,电也不至,什么也没有发生。
白落烟几乎一口老血吐出来,难道郁安淮送她的符箓是假的?!
她绝望地等着卫让一剑斩落,却见他露出了一个迷惑至极的表情。
卫让挠挠头,蹲下身,把符箓递还给她:“可以。”
“?”白落烟下意识接了过,心底突然升起一个不祥的预感。
卫让继续懒洋洋道:“交个朋友也无妨,只是……这用血写……白玉京的姑娘,对自己下手都如此不留情面么?”
白落烟:“???”
她深吸一口气,展开那符咒,只见她刚才扔出去的并不是传说中的疾风追电符,而是郁安淮龙飞凤舞的五个大字。
交个朋友吧。
白落烟:“……”
郁!安!淮!
她咬牙切齿,恨不得回去揍他一顿。怎么一沾上这个人的事情就这么奇怪啊!
她打个哈哈准备混过去,便听见卫让自我介绍道:“我叫卫让,是个剑修,请问姑娘芳名?”
这不似对如槿那般正式,或许是因为卫让没怎么把自己放在眼里。
但这恰恰是白落烟想要的,她可不想引起剑修卫让的注意!
“李……小花。”她坐起身来,面不改色胡诌了个假名,顺势把符箓团成一团收进袖子里。
卫让仍未收剑,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这样直白而探究的目光让白落烟感到非常不适。
他的语气仍旧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神色间十分认真: “我救了你,你得报答我。”
白落烟:“……”
啊这?
“剑修都是些如此直言快语之人吗?”白落烟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若是换做灵修之间发生这样的事情,必定互相谦虚个十几回合,推拉一番。
救人的那一方会说我只是举手之劳,被救一方泫然欲泣,必须要重金相报。然后几番推拒之后,救人那一方被获救的那一方搞得“无可奈何”,再顺势应下。
这卫让倒是大有不同。
“自然。”卫让也笑。
白落烟点点头,该当如此,算起来这卫让已经救过她两次了,上一次还是在祭台上。
怪不得如槿被骗,这卫让虽然行事乖张,但性子慵懒直爽,至少比郁安淮那阴鸷可怕的性子值得信任。
若把他们放在一起,十之**都会说,郁安淮才是那个坏人吧。
“你想要我如何报答你?”白落烟问道,“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银两自不必说,若是力所能及之事,我也不会回绝。”
卫让轻弹剑身,随着一声凤鸣般的轻吟,血污缓缓滑落在地,没有在雪亮的剑身留下一丝痕迹。
“我要郁安淮的狗命。”
白落烟:要就要呗,你俩狗咬狗哦,关我啥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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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剑修卫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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