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以下告上

早有准备一般,宋家主一行人很快就入殿了。

出乎白落烟意料,宋家主很年轻,看上去不过三四十岁,看年龄应该是宋红娇的哥哥或者父亲。他的眉眼和宋红娇有七分像,那副目中无人的倨傲更是像了十成十。

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一个妇人和一个少年,看样子是他的妻儿。

那妇人虽然是犯妇,却穿着极为华丽。可惜满头华贵的珠翠和厚重脂粉也掩盖不住她灰败的面色,反而衬得她憔悴不堪。

她神色空洞,仿佛一具被抽走了三魂七魄的傀儡,对周遭的一切漠不关心,只麻木地站着。

少年则如一只受惊的小兽,夸张地挺着背脊,努力维持着世家子弟高贵的样子,目光却惶惶然飘来飘去,不敢与任何人对视。

只有宋家主本人是斗志昂扬的,他走路带风,一双怨毒的眼睛自刚一进殿门便死死盯着白落烟。如果目光是乱箭,那白落烟早已经千疮百孔了。

白落烟理直气壮,她毫不畏惧回望过去,两人目光在半空中无声,又是一阵激烈交锋。

这时候白落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一直站在郁安淮身侧,忘了落座。

她侧头看去,见郁安淮不知什么时候早已在主位懒洋洋坐下了。白落烟目光逡巡一圈,非但没找到属于她的座位,还收获了不少奇特的目光。

七曜家主和随从们或看热闹,或幸灾乐祸,或事不关己,或闭目养神,显然没有人欢迎她这个新任家主。

白落烟心底冷哼一声,既然没人说她座次在哪,那就是哪都能坐。

而恰好,郁安淮的座位很宽,宽到能躺个人上去,多坐一个人也无伤大雅。

白落烟径直走过去,干脆挨着他落座。

“宋家主。”大巫觋肃然开口,清冷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回荡,“你可知,以下告上的玉律?”

不等宋家主回答,他继续说,“以下告上,无论输赢,所告之人需失去与被告之人同等之物。你状告大祭司的夫人,你也会失去你的夫人。”

“自然知道。”宋家主干脆回答,仿佛那人命轻如鸿毛一般。

但白落烟听得云里雾里,她疑惑望向身边侍立的昭离。

昭离微微前倾了身子,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轻解释,“小姐,打个比方,他若状告大祭司谋财,那么他须得压上自己的全部家产。若他告大祭司死罪,那么无论成败,他都活不了。”

“以此玉律为例,如今宋家主告的是您,也就是大祭司的夫人死罪,那么,他必将失去他自己的夫人。”

白落烟瞳孔大震,手指无声在袖中绞紧,这玉律也太残忍了!

怪不得那女人形容枯槁,麻木不堪,原来她早就知道她是弃子。无论输赢如何,她都是绝无半点生路的。

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昭离点点头,“您想得不错,七曜家主和大祭司公务繁忙。若是下面的人可以无需付出任何代价便可以随意控诉,那诸位大人终日也无需做别的什么大事了。他们就在古神殿住下,从早到晚一一去应这些鸡毛蒜皮的诉状算了。”

“因此,凡是能递到古神殿来的诉状,皆是告状者走投无路,赌上全副身家以死明志来的。”

白落烟沉默,她如今也成了这可恨的上位者了。

原来,上位者是不需要自证清白的。下面的人一个质疑,便需要赌上家破人亡的风险。

这么一来,诚然如大巫觋所期望的,七曜世家和大祭司在白玉京的神权的确十分稳固,千年之间鲜有战火。

但是,作为万民敬仰的半神,这真的是他应当为平民修士们做的事情吗?

那厢宋家主与大巫觋的对话仍在继续,大巫觋见他已然明白利害,便点点头。

大巫觋抬手,黑色的雾气如暗影一般朝着那女子笼罩过去,他沉声道,“那么孟夫人,得罪了。”

孟夫人?这是……是那孟籍的爷爷,那位的孟老的亲眷?

白落烟心头一动,下意识望向那位蒙眼捻珠的孟老。然而孟老面色平静如水,什么也看不出来,仿佛那个被逼到绝路的女子和他毫无关系一般。

“且慢。”郁安淮的声音忽然响起来,那声音不大,却转瞬间擢走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影,目光在宋家主身上顿了顿,最终落在大巫觋身上。

郁安淮慢条斯理道,“白家主只是我的未婚妻,我们尚未成亲,她如今只能算是我的此生挚爱。”

大巫觋闻言蹙眉,“那又如何?”

“既然是此生挚爱,宋夫人只怕是不够格。”郁安淮顿了顿,目光又转向宋家主,戏谑道,“该当用什么来换,不需要本祭司明言了吧。”

白落烟:“?”

郁安淮这突如其来的搅局是想要做什么?要逼迫宋家主献出某个爱妾的性命吗?这根本没什么意义啊。

还是说,他如此不安常理出牌,只是为了打乱对方攻城略地的节奏,不让自己落入他们事先布好的罗网之中?

在她疑惑的档口,郁安淮的目光掠过一旁的琴。

昭离会意,立刻上前去。不见他如何动作,一声铮然弦响之后,那断弦已被他干净利落地扯下来握于手中。

那宋家主脸色倏然一变,强撑道,“孟夫人就是我的心头至爱!”

此话一出,座上几位家主和随从脸上不约而同浮现出了微妙的怒其不争,有的蹙眉有的叹气有的摇头。

白落烟也跟着摇头,确实太蠢了。

哪有人上赶着夺去自己心头至爱的性命啊?孟夫人必定不是她的此生挚爱。

陈老太太开口,声音平淡, “宋家主或许所言非虚。据传宋家主妻妾数百,这似乎并不像是有心头至爱之人的样子。”

“这要如何裁定,还请大祭司和巫大人明断。”陈家主明言请大祭司和大巫觋明察,可目光却是望着大巫觋的。

“哎,陈老怕是误会了此生挚爱的意思。”郁安淮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无一搭敲着玉座的扶手,“此情并非止于男欢女爱,我偏爱她重用她,愿意为她倾尽所有,甚至心甘情愿为她去死。那同样的……”

他话锋一转,笑意盈盈看向宋家主,“宋家主,你最器重谁,最偏爱谁,最愿意……替谁去死呢?”

此话一落,满殿寂然,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都落在那个低着头的少年身上。

白落烟后背发凉。天哪,原来竟是为了这个!

郁安淮觉得宋家主不爱妻子,失去妻子不痛不痒,失去爱子才能让他痛不欲生。

这……未免也太残忍了!

那少年一直低着头,初时还没反应过来,直到昭离捧着那根断弦走到他面前,他意识到原来指的是自己。

少年抬起头来,惶然去找父亲的目光,满脸都是惊惧之色。

昭离捧着琴弦,没有半分怜悯之意,道,“宋家主不愿意坦言也无妨。天璇孟家素来为上尊神女之目,小人听闻,孟家有一位大人最是精于洞察此道。”

白落烟想,这孟老肯定是不答应的,哪有帮外人害自家人的道理呢。

谁知那孟老和颜悦色,一如既往地公正持重,“如小昭离大人所言,族中确是有这样一个后生。既涉及玉律公允之事,我孟家若能效犬马之劳,那自然是荣幸之至。”

白落烟一愣,什么?!

“不!不!!不要!!!!”

那一直麻木如傀儡的孟夫人听了这话,不知为何忽然急了,她不顾仪态,扑上去抓紧了宋家主的肩膀,哭喊道,“夫君!我们不告了!我们回家,三个人死在一处!”

她的哭声令人不禁恻然, “你说好了的,只要我死我儿子能活!你不能杀我儿子!那也是你的亲儿子啊!!”

宋家主面色铁青,他紧紧咬着牙,任她如何哭喊都不发一言。

孟夫人见他无动于衷,连滚带爬冲向了孟老的方向,被他的随从无情拦开了。

她挂在随从的身上,泪流满面,哭声凄厉,“父亲,父亲!您就算不怜惜女儿,也要救救您的外孙啊!求求您了!”

孟老捻着玉珠的手微微一顿,他声音依旧不温不火,女儿万般哭求也没有唤起半分暖意,“孩子,血契无情,玉律威严。路是自己走的,这是你的命。”

“既是自己选的,那便认了吧。”

这话无端让白落烟想起他说孟籍的那句“他愿意,就随他去吧”。原来……竟是这样的意思吗……

这孟老竟是如此明哲保身,连儿孙的因果都不愿意担!

白落烟是父亲的独女,还是老来得女,自小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连句重话都没听过。可这些世家家主妻妾成群,膝下人丁兴旺,竟然对子女如此薄情……

“求求您了!让我死吧!!!”孟夫人疯狂挣扎,珠钗散乱掉了满地,她想跪下磕头,却被随从们架住了动弹不得,只能在原地嚎啕大哭。

白落烟听着不忍心,但更大的疑惑涌上来。孟夫人苦苦哀求自己的夫君和父亲,为何不去求真正掌握生杀大权的郁安淮?

而且,正如她所料,因为郁安淮的突然发难,原本该按规章而进行的审判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偏离了轨道。

大殿上一片混乱,变成了世家之间的闹剧,后续的审判根本进行不下去了。

这突如其来的失控显然完全出乎大巫觋的意料,他脸色极其难看,怒而起身,喝道,“严刑峻法本意不过是震慑宵小,安稳民意。”

“如今竟然荒唐到父亲杀子母亲观之,这是何等的酷烈!大祭司,你处心积虑将宋家逼到如此惨绝人寰的境地,到底是何居心!”

“身为大祭司当以仁义治天下,如此残忍无道,又何以配得上大祭司的王座!”

他一开口,原本静观其变的世家家主们及其随从们闻鼓则进,纷纷附和。

“是啊是啊,太残忍了。”

“我都听不下去了。”

“巫大人所言极是!”

“大祭司年轻气盛也要有个限度吧,咱们七曜同气连枝,没必要因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

“到底该儿子还是妻子,这也没有玉律可循,还是各退一步更为服众。”

“……”

这一闹,白落烟心里一沉,对局势有了新的判断。

看样子,她的渎神九大罪不仅是宋家的意思,也是大巫觋和宋家联合七曜世家来对郁安淮施压的。

那宋红娇只怕也是个替罪羊。

宋红娇疯了一样,不管三七二十一非要来杀白落烟,心眼里笃定郁安淮爱她,想娶的人本来是她,这些破烂事背后定然也是这些人在煽风点火的。

这些人里没人能容忍一个半路杀出来的平民女子分走七曜世家的权力,就算她是神剑也不例外。

或许孟老和宋家主也没有那么薄情。

他们不去帮孟夫人也许只是因为,他们早就商量好了,知道大巫觋不会纵容这样惨绝人寰的事情发生,根本没有得罪郁安淮的必要。

她侧头朝郁安淮望去,见郁安淮不急也不恼,他支着脑袋,像是看戏一般欣赏着他们的群情激奋。

可昭离就不那么轻松了。

纵然面前是山呼海啸般的指责,他捧着琴弦站在原地,分毫不让。

昭离面若寒霜,只微眯着眼,一个一个朝着说话的随从扫过去,像是要记住谁说了什么似的。

不一会儿,那叽叽喳喳议论的声音就心虚起来。

然后杂音很快消失不见了,大殿又恢复死一样的寂静,只剩下女子凄惨的阵阵哭声。

“巫大人又何以独独苛责大祭司?”昭离这才侧过头,目光冷冽刺向大巫觋,反问道。

他身子没动,也没有管那些七曜家主与随从,只是侧头望向大巫觋。

他的神色冰冷认真,但绝对没有任何恭敬之意,“小人不知,这有什么了不得的。”

昭离的声音很平静,平静道近乎残忍,“这不过是把他们昔日对公子与淮姬夫人做过的事情原样奉还罢了。”

几个家主的视线短暂一交汇,面色都不太好看起来。

昭离像是没看见一样,继续说, “哦,今日才知,原来这就叫残忍无道啊。”

“当年公子与其生母淮姬夫人被宋家戕害至死的时候,您这份公允和仁慈在哪里呢?”

话锋一转,昭离微微有些哂意,“总不至于是,您的仁义独独在宋家这里就格外的仁义吧。”

“在神女殿上,您尚且如此偏私回护,您这个大巫觋,可还对神女有半分敬畏之心吗!”

白落烟:哇,打起来了!哇,乱成一锅粥了!

草台班子吗这是……

哇,郁安淮的15套房准备和一个屋子的人吵架!

哇,他翻旧帐了!哇,他道德绑架!哇,他信仰绑架!

等等,迷糊了,和我有啥关系,我一会儿该打谁来着?!

*****

作者废话ing:

说几句后续的安排。

后面要走几章主线 战斗剧情。

肯定是会有新的感情进展!训狗继续,都在计划之中。

我知道大家不爱看剧情(虽然大家不评论,但我看点击就知道了),但主线还是要走的。10w字过去了诛魔剑还没见过魔呢,这像话吗2333

我会尽量写得好看些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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