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白落烟雷霆万钧的一刀,那宋世子的遗体摇晃数下,重重栽倒在地上,腥臭的血肉和脏腑四处飞溅。
白落烟缓过口气来,她回过头,这才有余裕去查看郁安淮和昭离的境况。
只见昭离被她方才那肘击撞得失了平衡,整个人向后倒去。他眉头紧蹙,手紧紧捂着肋下,向后踉跄数步,竟是直直跌坐在了郁安淮的膝头上。
郁安淮更是躲闪不及,只得伸臂去挡,不知是怕昭离摔坏了还是怕自己被飞过来的下属砸出个好歹来。
他刚稳住昭离,便从昭离背后探出半颗脑袋,焦急地望过来。
见白落烟无事,他才微微松了口气。
昭离这时候再没有了适才视死如归的气势。他紧闭着眼睛僵硬着身体,假装自己死挺了一般顺着郁安淮的小腿滑到地上下去了。他盘膝坐在地上,高大的少年此刻拼命蜷缩成极小的一团,慢吞吞地挪出了郁安淮的视线。
若不是自己是罪魁祸首,白落烟几乎要笑出来。
她强压唇角,“呃……你俩都没事吧?”
没等二人回答,陆家主的示警陡然响起,“白家主!”
又一道劲风破空而来,白落烟信手格挡,只见那方才几乎被劈成两半的宋世子不知何时又爬了起来。
他伤处的血肉不寻常地蠕动着,转眼间就恢复得七七八八。
不过这片刻功夫,他似乎变得更敏捷凶悍,也更不像人了。那头发和指甲暴涨,指甲竟似钢刀一般锋利!
宋世子双眸空洞浑浊,如同浮在水面上的死鱼。
可即便如此,他还嘶吼着,执意要冲到王座上去。即使身体已经被白落烟斩得支离破碎,他浑然不觉,仿佛被怨念驱使着,非得要取郁安淮的性命不可。
那厢大巫觋还在全力吸收他的结界,白落烟无暇他顾,只得再度挡在郁安淮的面前。
宋世子的攻势稍微一滞,然后他发出一声更为凄厉的吼声,尖利的指甲朝白落烟的胸口刺去。
“结界已然解开!”大巫觋喊道。
霎那间,数不清的咒法朝着宋世子所在之处倾泻而来。
白落烟匆忙躲闪,这边刚躲开闪着寒光的冰花竹叶,那边胳膊又被风缠在宋世子的身上,险些被它的血盆大口咬掉脑袋。
白落烟:“……”
“快快住手!莫要误伤白家主!”大巫觋见状忙阻止,可惜无一人听从。
不知谁急于求成,那咒术化作的花瓣打穿了宋世子的头颅,余势不减,朝着白落烟袭来。
白落烟忙偏头闪避,那要命的咒花从她耳边擦过,蹭出一道血痕来。这一遭极其凶险,若她是反应慢上半分,脑袋就要被打穿了!
如此一来,白落烟怕受伤不敢冒进,七曜世家的咒术反倒涨了宋世子的威风。
宋世子对痛楚与伤口恍如不觉,它伤处极快蠕动着,轻而易举挣脱了那些束缚的法咒,朝白落烟抓来。
白落烟处处掣肘,心里渐渐暴躁起来。
她再一次砍碎足边攀上来的石块,终是忍到了极限,喝道,“都住手!别添乱!”
可惜这话石沉大海,和大巫觋一样,根本没人理会。
烦死了,这群人与其说是帮忙,不如说是在抢功添乱!
就在这时,郁安淮的祝祷声缓缓响起来。
这和现今的官话大相径庭,不知是哪个时代的古语。它的音调古朴悠远,隔着千载红尘款款而来。
那声音如诉如歌,清远悠长,仿佛冰雪自云岫之上拂下,穿过岳影松涛,赐福于虔诚仰望的眼瞳。
奇怪的是,白落烟未曾学过古音,却字字听得分明。
“阴阳翕辟,万二千物具而有神焉。”
“行得其道,万邪皆伏,鬼神为使!”
下一刻,山海为之一寂,天地万灵齐来应和。
地面骤然亮起巨大的法阵,星斗明暗流转于其间。刹那之间,法阵之中无论死物活物都被重新赋予了魂魄,连地面都如岩浆一般涌动起来,它们开始攻击周遭的一切。
九宫旋绕,昼夜流转,四时更替,各个方位皆有玄机,步步险象环生。
白落烟一边与宋世子交战,一边观察四周可去之处。可她看了半天到底还是摸不到头脑,只得僵持在原地。
好在郁安淮良心尚存,她立足之地尚是静谧如初。
但郁安淮良心实在不多,他根本没打算管其他人的死活。
那伤到白落烟的修士脚下忽然窜出一根锋利如长矛的地刺,若非被同伴手快拽开,脑袋早就被刺穿了。
但饶是如此,那人还是被捅了个对穿,不过是看上去没死而已,仍是受了极重的伤。
七曜世家似乎并没有带精锐来,这一时间兵荒马乱。
“魔物横行,故此八门齐开,诸君请踏三吉门。”郁安淮语带笑意,但没什么温度。
“哪里啊!啥是三吉啊?”
“是天枢郁家的奇门阵法,哎呦!神女娘娘保佑……保佑……”
“三吉什么?你书读狗肚子里了!大祭司是叫我们踏三个吉门!若是踏错了凶门,那可就生死不论了!”
争吵的当口,有人误闯凶门被阵法所伤,场面更加混乱。一来二去,没受伤的都不敢再轻举妄动,受伤的拼命往没受伤的人所站之处跑,总算是没人顾得上再往她这边丢灵咒法术了。
白落烟倒是觉得有意思,恶人自有恶人磨,如今没人添乱,也没人误伤她了。
与周遭慌乱格格不入,那一直不说话的年轻家主直勾勾望向郁安淮,神色现出一丝灼热的战意,忽然吐出一个字来。
“破。”
他声音不大,但奇异的是,这声音异常清晰,仿佛就在白落烟耳边响起一般。
这青年的本意想必是破郁安淮的法阵,然而奇门法阵纹丝不动,反倒是很多修士所布的防阵应声而破。
众人:“……!!!”
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姓简的你什么意思!你脑袋被驴踢了?!”
“简家主!破是万万破不得啊!该用护才是啊!”
“家主,收手吧!咱可别再试了……这简直是螳臂当车啊……”
那简家主被骂了并不生气,也不管别人的生死,自顾自又把眼睛阖上了。
“别挤!别挤!!站不下了!!!”
“挤我算什么本事!白家主和司淮大人站的地方肯定是吉门,你有本事贴他们脸站着去啊!”
“……”
白落烟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大为惊奇。
要知道,她只见过郁安淮烧完这个烧那个,还以为他不屑修习人间法,原来他竟然如此精通。
可郁安淮却并没有攻击怪物,反而是打退了添乱的人。如此反常之举,自然是为了把怪物安安静静留给她历练。
这固然是好意,只是面对这般不在三界之内的邪物,白落烟实在没什么头绪。
但邪恶之物定有罩门弱点,既然看不到弱点,那就只能多受点累,从头到脚都砍一遍吧。
“阿淮,我该走什么方位?”白落烟左支右绌,那魔物眼看恢复得越来越快,此处狭窄,实在施展不开。
她催促道,“快些,我总不能一直站在这方寸之地不动。”
郁安淮漫不经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必忧心。”
“你所在之处,俱是生门。”
白落烟闻言颔首,足下步法一变,刀刃狠狠卡进那魔物的骨肉之中。然后她如离弦之箭一般掠出生门,强行将它拖离郁安淮的王座。
众人:“!!!”
不知是谁的喊声那么绝望,“救命啊!阵眼要动了!”
法阵光芒大盛,吉门凶门的方位随之不断旋转变换。
郁安淮垂着眸子,玉山般立于王座前,周身气息沉静如水流深。那修长的手指不急不缓地掐算着,星斗旋于指尖,八门随着他心念周转更迭。
他并未托大,如他所言,白落烟所过之处总是一片坦途。
其他人就没那么幸运了。
原本是吉门的方位突然变成凶门,如此迅捷的变化,修士中不善易者根本推算不过来。有些人放弃跑动,选择用防护的法术硬抗,更多灵脉不足的修士则撑着防护符箓四处逃窜,苦不堪言。
白落烟知道郁安淮是故意的。
为了不让这些修士扰她,郁安淮是用了些真东西的。
七曜家主不一定灵脉最强,他们来旁观一场诉讼,带的人更未必长于法术。更何况,任凭这些人灵脉再强,也无法与神女的业火来抗衡啊。
很快便开始有人受了不轻的伤,脚步迟缓下来,甚至有人跌落在地,爬都爬不起来。
再这样闹下去可要出大事了。
“不是闹的时候,快收手!”与郁安淮擦身而过的时候,白落烟低声,“要出人命了。”
“这邪物凶恶,岂能掉以轻心。若是让它伤到七曜家主们,那我这个大祭司可是难辞其咎了。”郁安淮无辜眨眨眼,揣着明白装起了糊涂,狡辩道,“至于出不出人命嘛……那可是天意。须知,福祸无门,惟人自召啊。”
白落烟忙着应付邪物,没耐性和他纠缠,肃声提起刀。
“郁。安。淮。”
郁安淮:“……”
“啧。”郁安淮不满地撇开头,但还是依言照做了。
奇门阵法中的机关开始变得小打小闹,虽然仍需他们合力应对,但不至于令人丢了性命。
白落烟安下心来,专心应对和眼前的邪物。
邪物不知疲惫,菜刀战意不熄,但白落烟毕竟是凡人之躯,她的体力渐渐耗尽了。
每呼吸一口都带着腥甜的血味,心口像是有刀片在翻搅,她动作越来越慢,呼吸越发粗重起来。
她一掠数丈,无声与宋世子拉开一段距离,落地后再没有动作。
她这一停,许多人慌了神。
“怎么不打了……”
“坏了,她不行了!”
“大祭司,请您快快撤了这阵法吧!我们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小姑娘为我们拼命啊!”
“小心啊白家主,那东西冲过去了!”
白落烟双手撑在膝头,大口喘了两口气,笑道,“无妨……我找到他的罩门了。”
从宋家世子遗体爬起来的瞬间,她就察觉到了一丝至阴至恶的气息,只是太过稀薄,难以捕捉出自何处。
随着魔物一次又一次被她破坏后重生,她敏锐地发现,那至阴至恶的气息自心脏处来,正是他邪魔之力的本原。
那颗心脏仿佛种子一般,不断地迸出邪恶之念,驱使着这具残破的身体不断重生,拼上一切攻击他们。
就在魔物重新转向郁安淮的时候,她望了一眼手中沾满魔物血垢的菜刀,深吸一口气。
白落烟摒去了所有纷扰与杂念,闭上眼睛,在识海中握住那把古朴的黑色重剑。
当再睁开眼睛时候,隐约有金色的光芒自身上亮起来,血顺着她耳侧滴落,可她连一丝一毫的疼痛都察觉不到。
她紧紧盯着那怪物,举起了刀。
战意在血脉里奔涌,天地存此一念之间。
她是为此而生的。
白落烟(挽袖子):看不到弱点不可怕,只要细细剁成臊子,肯定能找到!
众人:……(抖)
郁安淮(表面):善易者不卜,福祸无门,惟人自召。
郁安淮(内心):让我算算刚才是哪个不长眼的趁乱打我老婆来着?你的报应就是我!
白落烟:芜湖,战斗!爽!
“阴阳翕辟,万二千物具而有神焉。”“行得其道,万邪皆伏,鬼神为使。”引自《传授三洞经戒法箓略说》唐张万福撰,二卷,《正统道藏》正一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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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你所在之处,俱是生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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