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赦免,可作为沈太傅唯一的孙子沈岸来说并不算是件好事,那时他不过三岁,没了庇护连最基本的自保能力都没有。
一夕之间沦为人人可欺辱的乞儿,蹉跎数年又遇战乱,因罪臣之子的身份不得参军入伍,不得科举考试。堂堂七尺男儿空有一身抱负却什么也做不了,久而久之便成了一副没有灵魂的躯壳。
遇到陈大姑娘后他自愿跟她入府,成为人人嗤笑的面首于他又有什么区别,况且还得了安身之所,何乐而不为。
明尘上前,一双保养得当的手接过玉儿端上来的热茶,扭腰走到陈丹姝身边,不急不缓倒了一杯奉到她身前,“姑娘好些日子没召见我和千羽二人,我还以为姑娘把我们忘了。”
陈丹姝接过他手里的茶浅酌一口才将小巧的葵口杯放回茶盘上,现在祝乔钰应该已经知晓她当街抢人的消息了。
眼下既不能杀了他泄恨,那就先收点利息。
她勾起唇角将目光重新放回二人身上,一双眼从明尘面上扫过,最后落在千羽身上。
“你入府多久了?”声音柔和平缓让人猜不出她的意图。
“不记得了。”倒不是他故意敷衍,他真不记得了。
“姑娘,至今日刚好一年零三个月整。”银儿轻声提醒,话落就糟了金儿一记白眼。
记性好又怎样,姑娘出门还不是带我!
“从明日开始,每日卯时在演武场等我。”陈丹姝天资聪颖,陈瀚不忍这颗明珠蒙了尘,在后院专为她设了一个演武场。
千羽诧异地看着陈丹姝,只觉周身血液一下子沸腾起来,“姑娘的意思是要教我习武?”他的声音都是颤抖的,一双眼紧紧盯着陈丹姝。
陈丹姝对上他的眼,他眼中有期翼、小心翼翼、自嘲还有不甘心。
“是。”轻轻的一个字掷地有声。
千羽的唇角不自觉勾起,又急速回平,眼里的光也一同熄灭,“太晚了。”
他摇头,他等这句话等了太久,如今他二十五岁,恰恰错过了习武的最佳时机。
“只要开始,什么时候都不算晚。”
千羽浑浑噩噩这么多年,如身处浓雾之中看不清前路,陈丹姝的话仿佛一道光撕裂了蒙在他眼上的白布。
“你若不愿我也不强求。”
“我……”千羽踟蹰着,随着目光越发坚定他朗声道:“我愿意。”
已经这样了,为何不放手一搏。
“如此,日后我便唤你原名——沈岸。”
沈岸!千羽眸光闪了闪,他知事后这个名字连他自己都厌恶至极,如今从陈丹姝口中念出,他没有听出嫌恶,甚至……本就该如此。
“我曾起过拜师学艺的念头,可人人知我名讳后皆避我如蛇蝎,姑娘当真愿意教我?”
“一诺千金。”陈丹姝看着他,前路坎坷,她需要有人做她的左膀右臂。
“沈岸明日卯时在演武场等姑娘。”
明尘毫不避讳直直看着陈丹姝,姑娘变了。
陈丹姝侧目,二人视线相撞,明尘嘴角含笑,一双眼扫过躺在地上的柳扶风,“这位是姑娘的新面首?”
“面首?什么面首?”柳扶风坐起来苦不堪言锤着酸疼的后颈,眼里的辛辣感有所减轻但还是很不适,他眨巴眨巴眼环视一圈最后看向陈丹姝。
“盛京贵女貌美且凶悍,小爷算是领教过了,只是这面首……”他手掌撑地一跃而起居高临下看着陈丹姝,“小爷没那兴趣。”
陈丹姝没理会他看着明尘开口:“我想要开一家南风倌,如何?”
“姑娘若是为挣钱不如开一间青楼,京中最大的南风馆一年盈利连子夜阁三成都不到。”
子夜阁是盛京最大且最负盛名的青楼。
“我不缺钱。”陈丹姝摩挲着腕上金八宝镯,莹白的指尖落在拇指盖大小透着幽幽绿光的祖母绿上。
明尘失笑,他差点忘了陈大姑娘最不缺的就是银钱。
“既然姑娘想,那就祝姑娘心想事成。”
“这件事交由你去办,位置随意,但大小最好能与子夜阁旗鼓相当,只买不租,最好三月内办妥。”
要想买下子夜阁那么大的楼最少也要十万两,明尘越发好奇陈丹姝想要做什么了。
“你买小爷回来是为了充盈南风馆!”柳扶风惊恐抱胸,一副誓死不屈的模样。
“不是。你既不愿做我的面首,醒了为何不走?”陈丹姝端茶轻啜,观他行事作风,应该是一游侠。
“不是就好。”柳扶风耸肩拉了个凳子坐下,顺带倒了杯茶润润喉,“本来想走的,可肚中馋虫高唱,混个饭饱再走也不迟。”
陈丹姝吩咐玉儿给他备一桌酒菜,自知留不下他她不想再多费口舌转身回了屋。
第二日一早沈岸卯时不到便早早候在演武场了,等陈丹姝到的时候浸染了一身夜露。
见到一身锁子甲的陈丹姝他眼中划过一抹惊艳,眼里的忐忑的也消失殆尽,他大步走到比他还小上八岁的陈丹姝身前,“姑娘。”
陈丹姝微微颔首,“日后你就跟着余先生习武。”
沈岸这才注意到陈丹姝身后的老者,忙抱拳:“小子沈岸,请先生赐教。”
余先生年逾五十,精神矍铄,是陈瀚故交。
巳时一刻,陈丹姝已卸下锁子甲换了平日的衣服,用过玉儿准备好的清粥和金儿一道出了府。
陈丹姝昨日又抢了一个面首的事迹早传扬到盛京每一个角落,打眼瞧见主仆二人众人皆吓了一跳。
有人小声道:“不是昨日刚抢了一个面首吗?怎么今日又出门了?”
提起这事金儿就一肚子的火,能被姑娘瞧上那是祖上烧高香了,可偏偏柳扶风还不以为然。
“抢?我们姑娘是京中有名的贵女,怎么会做出强抢民男那档子事。我们姑娘呀就是心善花了四十两银替他解围,就问你们谁愿意花四十两银替不认识的人解围。”
瞧着金儿叉腰骂街的模样,那人忙噤声一头扎进了人群里,他可不想陈大姑娘那般财大气粗,一出手就是几十两银子。
见他识趣走了金儿顿感无趣,斜着眼将围观的众人审视一圈见没人再开口这才志得意满的回到陈丹姝身边。
陈丹姝看着管道上缓缓驶来的马车,眸光微动。
金儿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到挂在马车上代表主人身份标识的牌子心底咯噔一声,等回过神只巴巴看见陈丹姝掀了车帘彻底没了身影。
赶车的车夫似是一尊木头,对发生的一切视若无睹,稳稳赶着马车从金儿眼前驶过。
回过神的金儿忙追上去,“姑娘等等我,太子的马车可不兴抢呀!”
路人原还好奇是谁这么倒霉,眼下知晓了身份之后第一次对陈大姑娘的嚣张跋扈有了清晰的认知,太子的马车都敢抢,胆子未免也太大了,怕是只有名镇京城的镇安王她才不敢下手。
“陈大姑娘这么着急来取本王性命?”祝乔晏看着突然闯进车厢的陈丹姝一双桃花眼里尽是玩味。
坐在他身边的朔离一双眼死死咬住陈丹姝,眸中的杀意藏都藏不住。
没想到太子马车里的人竟是镇安王,陈丹姝有片刻的愣怔,随后她勾唇一笑在他身边坐下,“王爷说笑了,臣女与王爷初次见面,无仇无怨为何要取王爷性命。”
“是吗?”祝乔晏嗓音低沉悦耳,一双桃花眼直直看进陈丹姝眼里,将手里的信递给她,“不知陈大姑娘做何解释?”
陈丹姝眉梢微动,接过他手里的信纸打开,熟悉的字迹印入眼睑,显然信上的内容祝乔晏已经看过了。
“信上所言皆是太子殿下一人所想,与臣女无关。”陈丹姝将信还给祝乔晏,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试图将此事轻轻揭过。
偏偏祝乔晏紧揪着不放,只见他漫不经心展开信纸将信上内容念出:“陈大姑娘亲启。”他抬眼看了一眼强装镇定的少女继续道:“孤愿予你太子妃之位,若一年之后你未能取得镇安王性命,孤便让整个提督府为你陪葬。”
“用本王的性命换取太子妃之位,倒是一笔不错的买卖。”祝乔晏将信纸收起,“不知陈大姑娘打算如何取本王性命?”
陈丹姝:……
“本王看陈大姑娘倒是有几分姿色,若是用美人计想必也不难。”话落,祝乔晏勾唇笑了,“陈大姑娘觉得呢?”
“王爷误会了,臣女从未想过要取王爷性命,臣女此举都是为了王爷。”陈丹姝挺直背脊开始胡诌:“王爷刚刚入京所以并不知晓太子殿下存了杀了你以稳固自己太子之位的心思。
王爷回京多日应该有所听闻宋尚书夫人柳氏谋害臣女一事,王爷觉得为何是太子亲自调查此事?”
陈丹姝顿了顿,一双狐狸眼直直看进祝乔晏眼中,“他们是想借臣女之手除掉王爷,臣女不想打草惊蛇,这才将计就计引太子上钩,现下王爷已经知道太子的心思,那臣女就不打扰了,告辞。”
“等等,陈大姑娘处处替本王着想,莫非陈大姑娘心悦本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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