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成了一片火海。火光窜上几十米高的天空，剧毒的浓烟被夜幕掩盖。没人敢冲进去救火。那架无人机也完成了它的使命。

陈赫庭收起枪支，看向两公里外的学校——那里还没动静。指挥部给的时限是十五分钟，超过这个时间就全员撤退，没摧毁目标意味着任务失败。现在已过去八分钟，按理说应该开始了。莫非遇到了困难？

杜子俊和罗赛赛也察觉到了不对劲，静静等待陈赫庭下令。

陈赫庭拿起了另一支枪。

二十分钟前，曾白做好所有准备工作，只身前往学校探查。

他要亲眼确认才能放心。

布泽里的基建很差。路面坑坑洼洼，隔几十米才有一盏路灯亮着，黑的地方几乎连成一片。

由于戴着夜视镜，曾白走得很顺利，一路上没碰见人。几只野猫在角落捉老鼠。曾白放轻脚步，绕到了学校后门。

这是一个非常标准的贫困小学，墙甚至都没有涂外漆，墙面跟地面有得一拼。教学楼走廊上亮着几盏灯，教室里有几个晃动的人影。曾白确认这附近没有狗，从外墙跳了下去，潜行到教室的窗外。

几个孩子在教室里说话。他们用的是M国语，曾白听不懂，从声线上判断有五个人。曾白怕他们哭喊，叫令狐媛和范武阳过来帮忙，把孩子们打晕后带走。

令狐媛和范武阳在赶来的路上。曾白抬起头，想看看窗内的情况，却发现一个孩子探出了脑袋。

“啊啦呜呀呀！”孩子大喊着缩了回去。曾白想着不能让他们声张，于是破窗而入，企图把他们全部打晕。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大吃一惊。

三个大人、十六个小孩缩在墙角。大人把孩子护在身后。每个孩子都拿着棍子，眼里没有惊恐，只有冷漠和麻木。

“别怕，我不是坏人……”曾白举起双手，猛地意识到语言不通，“嗯……”

“这里很危险，我带你们到安全的地方。”曾白边说边比划。一名beta放松了警戒，靠近了一点。另外两名大人依然紧紧护着孩子。曾白觉得有希望，比划得更卖力了。

“啦咦啦呀呣克嘞卡……”beta和孩子们说了什么。孩子们从角落里走出来，把曾白围在中间。

beta拉起曾白的双手，语气和蔼地说着什么，说着说着落下泪来。另外两名大人也跟着流泪，散发出淡淡的信息素，曾白这才知道他们是omega。

“吧库萨马哈哈噶里苏……”一名尚未分化八岁女童急切地说了一大串话。其他孩子也嚷嚷起来。曾白一边埋怨令狐媛他们太慢，一边带头往门外走，见没人跟过来，便又折返回去。

“轰隆——轰隆——”爆炸声接连响起，几名孩子冲出教室，奔向走廊尽头的卫生间。

“快点！来不及了！”曾白连忙抓住一名男孩的手臂，想把他拖出去。男孩猛烈挣扎、拳打脚踢，被曾白一记手刀打晕。三名大人立即跑过来抢人。

曾白见这个方法有效，把男孩夹在腋下就往校门口跑，成功把他们引出了学校。

“老陶，点火！”曾白边跑边说。

“点不起来！”陶从谦也是气喘吁吁，“你后边有一千多名反叛军！”

“砰砰砰砰——”密集的枪声在曾白身后响起。曾白抱着孩子卧倒。一双靴子在他面前一掠而过。令狐媛的声音传来：“快走！”

曾白刚站起来，一颗手榴弹就落在了他脚边。令狐媛一脚把手榴弹踢开——手榴弹在空中爆炸——腰间却中了一枪，直接跪倒在地。

“令狐！”曾白的大脑一片空白，枪都忘了拔，不知是该保护孩子还是保护战友。

范武阳从暗处冲出来，用几颗手榴弹回敬，为他们争取到了片刻时间。

小男孩挣脱曾白往回跑。曾白正想去追，就见令狐媛使劲扔出一个东西——又是一枚手榴弹。与此同时，数不清的光点从天而降，精准地飞向敌人。惨叫声、爆炸声交错混杂。一颗榴炮飞过，在半空中释放出巨大的能量，学校像倒塌的积木般被夷为平地。

曾白脑海里“嗡——”的一声，浮现出那一张张质朴的脸。他下意识地朝大火迈出两步。

全没了……

差一点就能救出他们……

一群人从黑巷里走出来，脸上都带着面具。他们先帮令狐媛处理伤口，随后把她抬回车上。陈赫庭汇报完战果就一言不发。其他人也跟着沉默。车里气氛压抑。

这次出任务的十七支队伍，只有他们队出现了人员伤亡——范武阳的尸体被压在废墟下带不回来，令狐媛伤势严重——还在敌人面前留下了把柄。

这将对战局造成很不利的影响。

多个设施同时爆炸，就算所有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要没有证据，就总有辩驳的余地。可一个A国士兵出现在即将爆炸的学校里组织人员撤离，相当于明明白白地说：这就是我们干的。

哪怕A国说“这是个打着民用幌子的军用设施”，也会遭到强烈的舆论攻击。

轻则束手束脚，重则打击士气。

战场上最怕遇到什么样的队友？

不是能力差的，也不是狂妄自大的，而是心软的。

因为你不知道他会因为同情敌人而做出什么事！

当敌人知道你心软，就会拿越来越多的平民当掩护，用国际舆论给你施压！你打，他们会说你草菅人命；你不打，他们会认为你软弱可欺，怎么选都是错！

如果强敌压境，如果生灵涂炭，如果命悬一线，相信他绝不会手软！可是不能等到发生那么大的牺牲之后才幡然悔悟！

逝去的人就是逝去了！你不心软，他们就不会牺牲！你成就了慈悲的美名，另一些人却要因此付出生命！

凭什么？！就因为他们青史无名，所以死不足惜？！

有些人并不适合战场。

他们会是很好的亲人、朋友、社会公民，可在道德界限模糊的生死边缘，他们下不了这个决心！

再充分的准备，再出色的才能，没有决心，一切都是零。

这是陈赫庭从军生涯的唯一一次用人失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