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船里安静了一阵。

“茶叶蛋也太廉价了吧？”白韵尘不同意。

“黎总好歹是块肉吧？一堆蛋你是想侮辱谁？”蔡潇琴歪着脑袋，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我只是打个比方！”姚檞大声为自己争辩，“我是为了让你们理解才这么形容！你们有本事自己体会！”

“你急什么？又不会到黎总面前告你的状。”

不远处传来一阵欢声笑语。千华回头看那艘小船，足足看了半分钟，“他们很开心。”

“你不开心？”黎迦淡淡地问。

“我也开心。”千华踩着脚踏，额头上沁出了汗珠，“又做回了助理的工作。”

“轮换吗？”

“不用。”

他和黎迦正在玩游戏：两人轮流踩船，如果他坚持不住，就要和黎迦去宾馆共度良宵。为此他正努力克服自己的生物钟。

顺流而下是他踩，逆流而上是黎迦踩。他已经占了便宜，不能再耍赖皮。如果输掉，意味着他无法在这段感情里把控自己的身体，意味着他处于弱势。这是他不愿看到的，所以他必须坚持。

黎迦用了很多方法分散他的注意力。先是讲了祈江的历史、为什么这十二公里没有桥、怎么实现方便快捷的运输，接着讲这片江面上发生过的可歌可泣的故事，慢慢转变成鬼故事，以至于船身晃一下千华都心惊胆战。

黎迦见他太害怕了，“召唤”出二十多只萤火虫。它们都是仿生昆虫，从外观看不出真假，如同这艘船的守护神。千华有些感动，主动握住黎迦的手，然后听到后面传来一阵笑声。

好不容易营造起的气氛被破坏，黎迦也没生气，顺势引导话题：“做领导不能轻易让人知道自己的想法，否则别人只说你想听的话，你的眼界会越来越狭隘。”

千华注视着他。

“看似公司里人人敬畏我，其实他们敬畏的是权势地位。一旦公司倒闭，他们也会离开。而为了维持公司运转，我永远无法和他们嬉笑打闹。”

黎迦向千华的另一边别过脸，眼神、表情都很平静，千华却看到了孤独和落寞。

满打满算，黎迦今年才二十四岁，大部分同龄人都在打工，与他身价、地位相当的少之又少。

外人羡慕他年少有为，以为他后半辈子都能高枕无忧。实则这是条上去了就下不来的通天路，他必须不停攀爬才不会坠落。他是耀眼的，但也会累、会迷茫、会痛苦。没人知道路的尽头，没人能告诉他终点在哪儿。

千华是一株长在地面的小草，原本到不了那么高的地方。是黎迦把他摘下来放在兜里，天气好就让他出来晒晒太阳，天气不好就让他安心睡觉。他不可能毫无感念。

可这还不足以让他说出那句“我爱你”。

如果是结婚生子共同生活，黎迦已经达到了他的条件。可他知道黎迦想要的不止这些。那个承诺一旦做出就不可违背，甚至会颠覆他现有的生存理念，这让他迟迟下不了决心。

“你想嬉笑打闹，我陪你。等你有了孩子，他们可以弥补你的遗憾。”千华只能这么回答。

黎迦并不意外：“你明知道我希望你说什么，却不肯昧着良心说谎。这就是我敢跟你说心里话的原因。”

千华不知如何回应。

“白韵尘刚刚发表了一个很有意思的观点，说一些人不出轨是因为无法忍受道德上的瑕疵，这种人极度自恋、高傲、自私，还冷血。”

“和你很像。”

江风拂面，千华觉得冷。黎迦的声音像一根钟杵，撞得他脑壳疼。

黎迦继续说道：“你不说谎，是因为‘让他人产生错误的认知’这件事不道德、不真实的沟通没有意义，相比之下，‘让他人感到沮丧’‘失去他人的好感’就不重要。比起他人的爱，你更珍惜对自己的爱。”

“你不愿用昧心的手段换取世俗的利益，哪怕这份利益能帮助亲人、朋友、可怜的人、受苦的人。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值得让你厌恶自己。”

“因为你最爱自己，所以也不指望别人爱你。所有人都有抛弃你的正当理由。你不强求也不怨恨，选择对苦难无动于衷，不去冒险也不去抗争。但你知道你享受着别人的奋斗成果，因此不会违背社会秩序。你的礼节是你对他人的亏欠。”

“你内心深处更希望自己是一棵树，这样就能名正言顺地袖手旁观。但树也要争夺阳光，所以你发展出了治愈能力，作为被你夺走的阳光的代偿。于是你心安理得。”

船驶到了河段下游的终点。千华无知无觉，依旧机械地踩脚踏。黎迦一动，频率瞬间提升两倍。千华跟不上，这才放下了脚。

“你说得对，我是个自私又自恋的人。”

船以来时两倍的速度折返，把另一艘船远远甩在了后面。

“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自己配不上你的爱。”

说完这两句话，千华感到浑身一轻。

“你担心无法偿还。”黎迦望着夜空中的星辰，“这是你真实的想法吗？”

“不是。”千华放弃了挣扎。

“你是担心爱错了人，然后厌恶自己。这样你赖以生存的信念就不存在了。”

千华点头：“嗯。”

黎迦看向他：“你不会背叛自己，所以你可以把我变成你的一部分，或者……”

“把你变成我的一部分。”

千华不禁莞尔：“这可能吗？”

“只要你愿意。”

千华身体舒展，软趴趴地靠着椅背，“那我考虑考虑。”

“你之前批评我不懂大数定律，还说我必然出轨，我话还没说完你就走了。把你调到财务部是给你提个醒：吵架时永远不要拒绝倾听，不要给别人乘虚而入的机会。我现在回应你那段话。”

“零乘以任何数都是零。我敢让她留宿是因为我跟她没有任何可能。她住十年、一百年、一千年，结果都不会变。”

“安心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