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千华提前下班，前往赵君临发给他的地点。

那是一座远离市中心的山，车可以开到山顶。人迹罕至，路上有不少落叶。

山顶有几棵树。一排围栏立在峭壁边，赵君临就站在围栏前。千华把车停在空地中央，下了车朝他走去。

“那边就是竞城。”赵君临望着远处高楼林立的建筑群，“北方很多城市都是群山环抱，适合登高望远。”

千华也望着那些钢筋水泥：“就是人太少了，不是很安全。”

“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

“得趣不在多，盆池拳石间烟霞俱足；会景不在远，蓬窗竹屋下风月自赊。”

赵君临笑了，看向千华，“看来我们的志趣不同。”

千华目光坦荡，像蓝天上飘浮的云朵，轻盈而纯洁，“毕竟你是alpha，我是omega。”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有机会还是要多走走。”

“嗯。”千华点头，与他一起看夕阳。

天空呈现出绚丽的渐变色。太阳周围如同耀眼的鎏金，城市上方是赤橙的火烧云，千华他们头顶则是水红和水蓝。余晖洒落在山坡上，宛如一件轻薄的纱衣，遮蔽了裸露的山岩。城市像在熔炉里燃烧，散发着炽热的温度。蜿蜒的河流穿城而过，像一条清润的缎带，浇灭了炉子的火。

近旁的枝叶沙沙作响。冷风呼呼地吹。整座城市像被包裹在水晶球里，球内温暖，球外严寒。与雪山日出的磅礴、神圣不同，城市夕阳是驳杂的、颓丧的。人们下班后的疲惫、入睡前的忙碌、对未来的希冀和忧虑交织在一起，组成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

“你讨厌人吗？”赵君临问道。

千华淡淡地说：“谈不上讨厌，但我想要的善良、陪伴、包容、信任、依恋，人给不了我。”

“君泽也给不了你？”赵君临看着他。

千华微微垂眸：“他是个聪明人，看到的、想到的比一般人更多。或许有一天，他发现一样新东西，对旧东西失去了兴趣；或者旧东西无法满足他的新需求。太不可控了。”

“你不相信人类的爱，但相信动物的爱。因为动物没有那么多算计。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它们也不会要求太多。”

“它们没有人的智慧，但活得比人单纯。我有时怀疑是智慧把人变坏。”

“智慧本身没有错。一项技术可以用来造福世界，也可以用来毁灭世界。大智若愚的人也活得很纯粹。不纯粹恰恰是缺乏智慧的表现。”

千华望着落入地平线的太阳：“我不知道怎么判断这个人纯不纯粹。”

赵君临也眺望远方：“我只说我自己。我从记事起就知道自己肩负着责任，也知道如果我想保护我爱的人，就一刻也不能懈怠。我努力了三十年，这已经成为一种信念。哪怕再努力几十年、几百年，我都甘之如饴。”

“你觉得欺骗是一门艺术吗？”千华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赵君临眼神变深：“我不认为欺骗是一门艺术。艺术应该是美的。欺骗再有善意，本质上也是误导。只有真实和善良才构成美。欺骗是一种技术，人们为了达到目的提供虚假信息、利用信息差诱使人判断失误，不值得提倡也不值得学习。”

“我能理解一些时候想实现目标就必须说谎，但我害怕我爱的人欺骗我。”

“我骗过无数人，但不会骗你。因为你和他们不一样。”

上方传来“呼呼呼”的声音。

千华抬头，看见一架直升机。直升机的舱门打开，扔下一条绳索。赵君临抓住了绳索的末端。

“我走了。好好保重。”

“注意安全。”

绳索把赵君临拉了上去。

正、副驾驶座坐着赵君临的队友。飞离竞城空域，副驾驶座上的人说：“顶级omega可真不是人人能消受，道德一有瑕疵他就不要你。跟他一起生活就像在冰冷的皇宫，吃的喝的都好，家务事不用你操心，但你感觉不到温情。”

“干我们这行能有几个没瑕疵？注定打光棍。死后就一张荣誉证书。”

“这是积累福分！等下辈子投胎成富二代，弥补这辈子吃过的苦。”

“唉！我是不相信有来生，只愿今朝有酒今朝醉。反正不会有人记得我。”

赵君临沉默地望着窗外。

太阳完全落到了地平线下，头顶的天空变成了深蓝色，很快就会变暗变黑。千华回到车里打开车灯，掉转车头，发现另一辆车就停在盘山公路入口。

他先是一惊，随后放下心来，因为那辆车的车牌号他很熟悉。保险起见，他拨打黎迦的电话。那辆车上下来个人，走近了，千华放下车窗，听到了手机铃声。“你怎么跟来了？”

“怕你们聊很久，晚上山里不安全。”黎迦一手搭在窗框上，俯身凑近车里，“回去做饭还是去外面吃？”

“……去外面吃。”

“我订了餐位，你跟我走。”黎迦回到车里，在前方领路。千华跟着他，开了四十公里来到城北的一家庭院餐厅。

餐厅很有情调，从空中俯瞰像一朵伞菌，一条条石板路像菌褶，餐桌上方的廊顶像菌盖。墙壁和石板路都是深白色，桌椅是米色和棕色。草地像绿色的地毯。柔和的黄灯半遮半露，把盆栽衬托得青翠欲滴。

每张桌子都有客人。简朴的瓷盘里有烤土豆、奶油、绿色蔬菜、蘸酱、烤串、鲜鱼片……

黎迦领千华到“伞菌”边缘的唯一一个空位上。服务员立即端上了菜。有甜虾、熏肉、刺身，还有千华之前看到的土豆蔬菜拼盘。

黎迦没说什么，和千华安静地吃菜。等他们快吃完，服务员又送上餐后甜点——一大盘焦糖布丁。黎迦没有刻意谦让，比千华吃得还多，吃完了就开车回家。这顿莫名其妙的晚饭就这么结束了。

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宋·王安石《游褒禅山记》

得趣不在多，盆池拳石间烟霞俱足；会景不在远，蓬窗竹屋下风月自赊。——明·洪应明《菜根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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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