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时候......啊......”林既明想起来了。
这“开心果”有点笨笨的,但暖暖的,热乎乎。
“纸条还在我书里夹着呢。”张前站起来,没再蹲着。
“留着卖钱?”林既明还蹲着没动。
张前:“字儿好看。”
林既明:“......哦。”
林既明的字的确好看,打小他妈妈教他练的,这不是他第一次被夸,不管谁,见了基本都要夸,他早懒得沾沾自喜。比如郭晗羽那厮,妥妥看一次吹一次,天都要吹飘了。
但被张前这么一夸......张前夸人干净利索,没有堆砌累赘的废话,不夸张造作,甚至还朴素地把林既明的字儿当书签用了......反正有那么丁点不一样,叫林既明生出种难说的滋味。
算不上不好意思,也没多开心,就难说,跟被小羽毛搔了耳根似的。
这俩大晚上不想回家的熊玩意,窝路边又该了会儿——张前站着,林既明蹲着,不吭声也不动唤。
张前低头盯林既明漆黑的发旋,又看一眼手表。
时间差不多了,再回去晚了汪云估计要担心。他能感觉到林既明情绪不好,但他们交情浅,话聊不透,再这么戳下去,也不会舒展什么。
张前捏捏泛僵的后脖颈,刚要张嘴和林既明道别,而出乎意料的,林既明竟先一秒开口。
林既明抬起脸:“我还以为你不稀罕问呢。”
他话说得不明不白,没头没尾,但张前是听者有心,瞬间就明白了。不过张前没应声,他心细手软,怕捏不好分寸,再给眼前的毛楞货惹了。
“你其实想问我跟二猴和大松的事吧?”林既明下巴杵着膝盖,“为什么?你不是讨厌那些事么?昨天你碰上我和二猴,还生我气了。你怎么还问?你又不是那么好事的人。”
张前听他这么说,微微挑动眉毛:“你这话说的。”
“怎么了?难道不对吗?”林既明撇撇嘴。
——这话说的对是对,但林既明既然这样问了,难道真不知道张前为什么?
天底下会这样问话的人,八成没有真不明白的,尤其林既明这种,还算比较聪明的类型。
这么问话,明知故问,说委婉了叫迂回,剥皮直言,不过是撒娇,想听人说好话罢了。
张前个棒槌,长七窍玲珑心,立马顺了林既明,捋他一把毛:“昨天我没生你气,就是有点不高兴,因为我觉得你其实挺好的,不该欺负别人。”
张前:“现在我也是这么觉得。想问你那些事,是因为关心你。”
张前:“你一天没回教室,书包都没拿。”
林既明脸埋进臂弯里,低声笑了出来,他从地上站起来,奈何蹲久了,脚麻,站一半又蹲了回去:“书包不要紧,反正我也不学习。”
张前:“......”
张前上前一步,拽住林既明的胳膊,将他从地上重新薅起来:“脚麻了吧?站起来,越蹲着越麻,等会儿整条腿都木了。”
“......”林既明只好顺着张前拉他的劲儿起身。
站起来脚底板酥酥的,有点疼。
“大羽子和你说了多少?”林既明问张前,“你应该已经知道点儿了吧?”
“具体的他没说,他就说是他们说错话,惹到你了。”张前说。
林既明点头:“嗯。”
“你知道,很多时候,很多事都不是故意的。”林既明微微停顿,“两个人吵架拌嘴,甚至动手,这时候不过脑子,太容易口不择言,揭人伤疤。人这张嘴就是这么坏。”
林既明:“大松或许不是故意的,但我被戳疼了,我就要还回去,还到我舒服为止。”
张前沉默了。过几秒他问:“大松说错了话,和你道歉了吗?”
“怎么可能。”林既明啧一声,“我挥拳头过去,他是要多没种,还跟我说对不起。梁子已经结了,他就算想道歉也没法道了。”
张前没说话。
“不过这事就这样了。”林既明从兜里掏根烟,叼嘴里点上,“我都答应老江了。”
烟圈从林既明嘴里熟练地喷出来,白花花糊了张前的视线。
张前用手扇散烟气:“你怎么还抽烟?”
“啊,你嫌呛?”林既明侧过身,擎着烟,让烟气往另一边飘,离张前远点。
“不是呛。”张前看林既明,发现他眼底有红血丝,“抽烟对身体不好。”
“我就知道你要这么说。”林既明笑笑,“老好人,赶紧回家吧。”
林既明背过身,夹烟的手擎起来挥一挥,挥洒一道灰白的线:“今天谢谢你,明天见。”
张前:“......”
林既明把烟咬回嘴里抽,他走几步,掏出手机,调通讯录,找到“张前”,把备注改成了“开心果”。
和张前分开后,林既明又在外头绕了一圈才回家,临小区楼下十一点半,他把手机开机,登时挤进来许多条消息和未接来电。
有郭晗羽的,其他全是文姨打来的,没有林远征的电话短信。
林远征才不会找他。这很正常。
林既明挑出郭晗羽的微信回复:“没事,放心。”
郭晗羽惯性秒回——
兆鑫的忠犬:“啊啊啊啊啊啊啊!祖宗,你可算开机了!你跑哪去了!我问文姨了,你没回家!你怎么回事啊!”
林既明烦死他这一惊一乍的连珠炮,遂翻个白眼,回复一个表情包——简笔画的大头小人微笑端坐,手指轻轻一撇,赐郭晗羽一个“滚”字。
把郭晗羽的老妈子心当驴肝肺扔了,林既明在自家小区又转了半小时,掐着十二点刚过,生日翻篇,回了家。
他钥匙刚插进门锁,文姨就来给他开门了。
文姨一脸着急,开门后劈头盖脸地问:“你上哪去了?你们老师说上午就让你走了!为什么关机!”
“抱歉啊文姨。”林既明短暂笑了下,他进屋,抻脖一看——林远征就坐在沙发上,那脸板的,跟被铁槌子砸过一样。
“我回来了。”林既明说。
“你......”林远征按了按太阳穴,该是被林既明气得头疼,“你还知道回来?”
“你跑哪去了?”林远征压着声问。
“网吧,酒吧,游戏厅。”林既明木着脸回答。
气氛瞬间跌至冰点,冰层下压抑的,是即将喷炸的火药。
林远征好长时间才从沙发上站起来,他手握着拳,手背上青筋鼓起:“你一个学生,一点学生的样子都没有,你......”
“你凭什么说我?”林既明不温不火地截话,“现在想管我了?”
林既明哼笑一声:“我妈出事的时候你人呢?说我不像样,你又像什么东西?”
“既明!”文姨赶忙拉林既明一把,她着急地小声说,“你爸下午三点回来,一直在家等你,他让我做了一桌好菜,就是为了给你庆祝生日。”
“庆祝生日?”林既明拨开文姨的手,“我看见他就恶心,还过什么生日。”
林既明说完,不看林远征,转身往屋里走。
他搁心里数着:“一、二、三、四、五。”
火药炸了。
身后传来林远征一声怒吼:“林既明!反教了你!”
林既明充耳不闻,大步流星走进屋,然后“咣”一声巨响,把门踹死了。
这一声霹雳一般爆进空气里,林远征被震得一阵头晕,晃着身子坐回沙发上。
“先生。”文姨快走到林远征跟前,关切地问,“您没事吧?”
“没事。”林远征摆摆手。他脸色煞白,指定气了个好歹。
文姨为林远征倒来一杯温水,看他喝下后缓了神色,这才松口气。
“先生,您这是何必呢?为什么不和他说明白?”文姨神色动容,“你一直很关心他,你知道他在学校和同学闹矛盾,不开心,才专门和他老师请假,让他回家,陪他过生日。”
文姨:“你工作那么忙,今天回来也是抽时间,紧赶慢赶的......”
林远征轻轻放下水杯,一口气叹得沉重:“既明那么聪明,你以为他真的什么都不明白吗?”
“老师为什么突然给他放假,他心里清楚着呢。他是就要和我对着干。”林远征眼底闪过一抹痛苦,“他这是在为他妈妈报复我。他不肯给我机会,我也......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您可不能这么说。”文姨表情僵硬,声音小一点,“太太......太太是因为生病了,不能怪您。”
林远征摇头:“都是冤孽。”
“好了。”林远征站起来,“我明天上午在北京有个会,定了夜里两点的飞机,现在就要走了。”
林远征:“你去看看他吧。辛苦你了。”
“哎。”文姨点头,她送林远征去玄关,看林远征孤零零出门,心里有点难受。
——当年连桦有抑郁症,的确是因为林远征的忽略,才造成了最坏的结果。林既明是委屈的,可作为父亲,林远征这些年的补偿和付出,尽管不足,尽管蹩脚,却也是竭尽全力,只可惜了......
可惜这父子俩像得好看,全是硬骨头,难啃。
送走林远征后,文姨去厨房做了一碗长寿面,然后她去林既明那屋敲门。
“既明,文姨给你做了长寿面,你出来吃点?”文姨在门外柔声说。
林既明没出声。
过两秒文姨又说:“你爸走了。”
屋内林既明的眼睛转到门上。
林既明很想关上灯谁也不理,把被子蒙脑袋上,或者干瞪那方方正正的黑色天花板。
“出来吧,文姨还给你买了蛋糕呢,是你爱吃的黑森林。”文姨又说。
没有由头,林既明脑子里晃过张前送他的那块小蛋糕。那“敷衍”的小玩意——张前进笨拙地想哄他开心。
——多温暖可爱的一个人呐。
门外还有个温暖可爱的人呢。
“既明?”
“来了。”林既明闭了闭眼,从床上翻起来,下地开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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