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翌日一早,雪停了。

三人一商量,决定离开南山,返回和顺。

何怀素手受伤了,不便开车,何潆就开着他租来的车,他坐副驾,另带了那个腹部受伤的母亲和她的孩子,以及那个男大学生志愿者。

魏希开着何潆的车,也带了几人一道前往腾冲市人民医院。

送完人后,三人回到了“听雨客栈”。

陆瑶老早就等在了客栈门口,看到何怀素三人走来,不由得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何怀素不由得调侃道:“陆瑶,好久不见,怎么开始信佛了?”

陆瑶听到这打趣的话,心里的紧张愧疚少了大半,噗嗤一笑,“偶尔信一下,还是挺灵的。”

何怀素一本正经点头:“嗯。心诚则灵。”

陆瑶待何怀素走近了,又愧疚起来,“天啊,这么帅的一张脸,怎么受伤了,罪过罪过,我有罪我有罪。”

何怀素温和一笑:“这张帅脸表示,太帅太过光芒万丈了,偶尔要需要遮挡下光芒。”

陆瑶哈哈大笑:“Nathen,许久未见,你的嘴皮子功夫见长啊。”

何怀素看了眼何潆,“或许这才是本来的我。”

何潆也正看着何怀素,感觉这样的他是她从未见过的一面,有些新奇,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却被何怀素逮了个正着,不过她并不慌乱,冲他微微笑了下,挪开了目光。

“回来了?”秦美珍和郑家鑫从客栈里走了出来,秦美珍笑得温柔,目光先看向何潆,随后缓缓落在了何怀素身上。

何潆忙介绍道:“Nathen,这位是我妈妈,这位是郑叔叔。”

“妈,郑叔叔,这位是我们客栈的老顾客何怀素。”

“阿姨,叔叔,我是Nathen,你们喊我小何就好。”

何怀素尽管表面看起来极洒脱,内心却懊恼极了,怎么偏偏是这副“尊容”与何潆的妈妈初相见。

秦美珍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何怀素身上。

眼前的年轻人身形颀长,即便脸上带着伤,眉宇间也未见丝毫萎顿,反而有种历经事态后的从容。

他站姿挺拔,并非刻意军姿般的僵硬,而是一种松驰有度、自然形成的仪态。

“小何,辛苦了,难得你这么有心,听闻腾冲地震,就这样义无反顾地跑了回来。家里人会不会有意见啊?毕竟明天就是除夕了。 ”秦美珍的声音柔婉,带着长辈特有的关切,话问得也很有技巧。

“当时我看到南山镇地震的信息,想到的就是南山毗邻和顺,担心阿潆的安危,手比脑子快,立马就订了机票。上海家中亲人只有爷爷,我父母还在环球旅行的路上,爷爷是支持我的。但明天我还是要赶回去,陪爷爷过年。”

秦美珍微微颔首,面上仍保持着淡淡的微笑,但内心对何怀素的回答极为满意。他既表明了对何潆的关心爱护是出于本能本心,是情感压倒理智的结果,又表明了他要回去陪长辈过年,非常孝顺长辈。

“脸上这伤……要紧吗?看着真让人心疼,你爷爷若见到了,肯定该心疼坏了。” 她的目光里有关切,但没有过度打量让人不适的冒犯感。

何怀素微微欠身,态度恭敬而不显谦卑,微笑道:“我这只是点皮外伤,处理过了,不碍事,过几天就好。倒是让您见笑了,第一次见面,形象有些欠佳。我爷爷曾是军人,这点小伤在他眼里,更不值一提了。” 他语速平稳,语气真诚,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自嘲,轻松化解了因伤势可能带来的尴尬。

这时,客栈里走出来另一位熟客,手里拿着一件样式别致的羊毛披肩,询问是否有人认得是哪位手工艺人的作品。

何潆等人都不认识,何怀素闻声看了一眼,温和地插言道:“如果没看错,这织法和图案风格,很像是滇西北怒江流域傈僳族的手工制品。他们擅长用本地羊毛,染料也多取自植物,颜色虽不炫目但非常耐看持久,花纹常常寓意着吉祥安康。我以前在独龙江徒步时,见过类似的工艺。”

他的话语自然流畅,不仅说出了来历,还简要道出了其背后的文化和工艺特点,顿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秦美珍见过不少年轻人,但像何怀素这样,既有见多识广的底蕴,又不夸夸其谈,还能在细节处体现良好修养和同理心的,确实不多见。

但是她还是更喜欢魏希,儒雅沉稳,同样见多识广,只是年纪稍大了一点,但年纪大经历的多,懂得体贴人疼人呀。

“小魏,你也辛苦了,我家阿鹿多亏有你照顾。”秦美珍笑着走到魏希身旁,笑容更加和煦了几分。

郑家鑫则亲切地拍了拍何怀素的肩膀:“外面风大,都别站着了,快进屋里喝杯热茶吧。小何,你受伤了更要好好休息,快来尝尝叔叔刚泡好的普洱,暖暖身子。”

**

明天就是除夕了,现在出来旅行过年的人越来越多,客栈几乎都住满了。

何潆从剩下的三间空房中让何怀素自己挑了一间,他挑了位于二楼东侧,客房名字为“霏霏”这间。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夜里,何潆洗了澡,吹头发时无意中瞥到近三个月被她遗忘的曾奶奶的木匣子。

从何怀素不告而别起至今,三四个月的时间,何潆一次也没有翻开过日记本。许是因为知道这是个悲伤的故事,她没有勇气去翻看。

头发吹得半干,何潆就放下了吹风筒,去取了木匣子,拿出了曾奶奶的日记本。而今何怀素再次回来,她不知怎么地,忽然就想看曾奶奶的日记了。

【民国三十一年,三月二十七日,雨。我在三个月前辗转到了云南昆明,受邀到省立云南大学医学院任教,成为最年轻的讲师。云大医学院的教室设在临时搭建的铁皮屋里,每逢下雨,雨点敲击屋顶的声音,就好像是一首奇妙的乐章,我很喜欢这种感觉,我也很喜欢这里。

下课后时有学生追出来,捧着被敌机轰炸震碎玻璃的显微镜跟我请教问题,我就在硝烟弥漫的实验室里教他们如何用桐油纸代替盖玻片。最让我动容的是教授联谊会上那些先生们,留着长髯的解剖学教授总爱用烟斗敲着地图说:“华北放不下一张书桌,我们就在西南撑起中国的医学殿堂。”生物化学系的女教授每次空袭都要抢先冲进实验室抢救菌种,她说这些微生物比黄金还珍贵——那是□□的疫苗种子。

某个傍晚,空袭警报又一次撕裂长空。我与学生们躲进防空洞时,听见文学院的教授在黑暗中吟诵《诗经》:“岂曰无衣,与子同袍。”黑暗中,不知是谁先跟着吟诵起来,最后汇成压抑而坚定的合唱。我摸到口袋里的听诊器,冰凉的金属渐渐被捂得温热。

就在这样的日子里,我给波士顿的导师写信:“这里的显微镜缺少物镜,但学生们用眼球晶体制成简易透镜;这里没有进口的琼脂粉,但我们用云南的魔芋做出最完美的培养基……”

这一日秋雨淅淅沥沥地冲刷着街巷,我站在昆明城的灰墙前,看到了众多征募新兵的布告。布告上“急需军医”四个字映入眼帘,我突然就想起了何既白,不知他现在如何了,有没有受伤,如果受伤,却没有足够的军医给他治疗,可怎么办?、

那一瞬间,我做了决定,我要报名参军。部分同事极不理解,他们认为我不应该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在后方培养医学生也是一种报效国家的方式。但我没有犹豫和后退,毅然报了名。】

放在手边的手机震动了下,何潆阖上日记本。

是何怀素发来的微信:【阿潆,可否一见?】

何潆没有犹豫,回复他:【好。在哪儿?】

何怀素:【想出去走走吗?】

何潆:【好。十分钟后客栈门口见。】

十分钟后,何潆走出客栈,一眼就看到了门旁靠在墙边的何怀素。

他身穿一件黑色长款呢大衣,身姿挺拔如夜色中的孤松。大衣并未扣起,随意地敞开着,露出里面浅灰色的羊绒衫,衬得他肩宽腰窄,身形修长而利落。

昏黄的灯光自他头顶倾泻而下,勾勒出清晰的下颌线和挺直的鼻梁。

他的左颊上,靠近颧骨的位置,贴着一小块长方形的创可贴。但那一点突兀的白色非但没有折损他的容貌,反而为他原本英俊的面庞添了几分不羁和故事感。

他似乎有些出神,直到听见脚步声才抬眼望来。那双不看人时,总是带着几分疏离清冷的眼眸,在见到何潆的瞬间,便如冰河解冻,漾开清晰而温柔的笑意,嘴角微微上扬。

何潆微怔,她的心脏在那一瞬间不再属于自己,再一次漏跳了一拍,旋即又更猛烈地撞击着胸腔。

为何对他的笑容还是如此没有抵抗力?!

和顺古镇的冬夜,空气清冷干冽,吸入肺腑有种醒神的沁凉。青石板路在脚下蜿蜒,被岁月磨得温润,两旁的老宅亮着零星而温暖的光。

他们并肩,漫无目的地走着。

“冷吗?”他偏头问,声音比夜风柔和。

何潆想要摇头,她穿得很多了,厚厚的羽绒服,脖子上还围了条极暖和的羊绒围巾,但揣在口袋里的指尖仍微微有些凉。

“有一点。”她最终还是遵从了内心真实的感受。

何怀素伸出手,到何潆面前,也没说话,就静静地看着她。

何潆明白他的意思,心口咚咚咚快跳了几下,心里犹豫着,手却已经伸了出来,放入了他的掌心中。

他穿得那么少,但手掌却是温热的,甚至有些滚热,指尖相触的时候,仿若有细微的电流,传递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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