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林叙走了之后,思念开始以另一种方式生长。

北京的雪越下越大,恒温箱里的 LX-0 却开始落叶。

我调高了温度,补了红光,叶片仍旧一片片发黄,像一封封被水浸过的信。

阿梨看不下去,半夜把我从实验楼拖回宿舍,塞进被子里。

“你再守着它,它会以为春天永远不会来了。”

我盯着天花板,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可春天确实没有来。”

——

在那之前,其实我偷偷去机场送过他。

那天凌晨四点,首都机场 T3 航站楼灯火通明。

我戴着口罩,躲在值机柜台十米外的柱子后面,看他拖着黑色行李箱,背影高而瘦。

他的同伴在催:“林叙,快点!”

他回头,目光在人群里扫了一圈,像在找什么。

我屏住呼吸,把帽檐压得很低。

他最终什么也没找到,转身走向安检口。

金属徽章在灯下闪了一下,像一颗坠落的星。

我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那道背影消失在电梯转角。

然后才意识到,掌心里那管自制的防晒膏,已经被我捏得变形,绿色膏体从指缝溢出,像无法言说的喜欢。

——

后来,我学会了在雪地里等消息。

每周三下午,我都会去老地方——图书馆西南角。

那扇窗已经被封死,桌子也换了新的木纹贴皮。

我把电脑放在他当年坐过的位置,屏幕亮度调到最暗,怕惊动什么。

校园网信号很差,刷新一次要等半分钟。

我盯着空白的聊天框,像在等一场永远不会来的流星雨。

偶尔会有新邮件提示,却是图书馆的催还书通知。

我点开,又关掉,像把希望折成纸飞机,再亲手揉碎。

——

一月的时候,他给我发过最后一条定位。

那是在西双版纳边境的原始林,信号格只剩一格。

定位后面跟了一句话:

【今天看到一株雄株,叶背的孢子囊比你画的丑。】

我回了一个【哈哈】,却显示发送失败。

再刷新,定位变成了一个红色感叹号。

从此以后,他的头像再也没有亮起。

我把那条失败的“哈哈”截图,设成了手机壁纸。

每次解锁,都能看到自己尴尬的笑,卡在半空中。

——

十二月之后,我开始替他照顾阳台上的银杏。

他走前把钥匙留给了我,说“偶尔帮我开窗透风”。

公寓在老楼顶层,阳台朝西,风大得能把人吹下去。

我每周去一次,给“小夏”浇水,调补光灯,记录生长曲线。

它的叶片越来越薄,像一张被反复描摹的纸。

有一天,我发现花盆边缘刻着一行字——

【如果我走丢,请把剩下的半句说完。】

我用指尖描摹那行字,却怎么也描不出后面的笔画。

——

十二月之前,他其实给我寄过一张明信片。

邮戳是 11 月 30 日,昆明。

正面是蓝得发黑的天空,背面用铅笔写着:

【这里的银杏不落叶,像不会结束的夏天。

——等我回去,教你认雄株的孢子囊。】

字迹潦草,像是边走边写的。

我把明信片夹在日记本最后一页,每天睡前都摸一遍。

直到边缘起毛,字迹开始脱落,像被时间舔过的糖纸。

——

直到后来,我开始给失联的人写信。

每周一封,用实验室的信纸,用 0.3 的铅笔。

第一封:【LX-0 长高了 0.7 厘米,但没你高。】

第二封:【今天下雪了,恒温箱的灯管坏了,我修不好。】

第三封:【我把防晒膏用完了,味道还是你的。】

……

我把信塞进信封,贴上邮票,却从不写地址。

它们被我放在抽屉最底层,像一堆无人认领的落叶。

——

他其实给我打过一次电话。

那是 12 月 17 日凌晨两点,我在实验室熬夜赶数据。

手机震动,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我差点摔了试管。

“喂?”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对面只有沙沙的电流声,像风吹过很远很远的树林。

然后,我听见他喊了一声:“小夏——”

声音被切断,只剩忙音。

我回拨过去,关机。

那一声“小夏”,像一颗子弹,贯穿了我整个冬天。

——

之后,我开始在雪地里种银杏。

我把 LX-0 的落叶一片片捡起来,用透明胶带封在 A4 纸上。

每一片叶子下面,写上日期,和他可能到达的地方。

然后埋在雪里,像埋一封封未寄出的信。

春天来时,雪会化,叶子会烂,字迹会模糊。

但思念不会。

它会逆着生长素的极性运输,一路向上,向上,

直到在心脏最顶端,开出一朵不会凋零的——

无人应答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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