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岁的少年拖着行李箱独自来到陌生的城市，箱子里只放了几件衣服鞋子、日记本和笔记本电脑，只有这些是真正属于他的东西。

行李箱还是当初那个，来的时候一无所有，走的时候也没有装满一半。

每月一号楚山舟会给他打一笔钱，金额不小，他尽量不去动。高中课业繁重，他没有精力勤工俭学，只能跌入另一个极端，从每天安排严密完成训练任务之余还需兼顾学习的机器，到埋头苦读为前程和生计心力交瘁的普通学生。

这是获得真切自由的代价——就算只是沉默地坐在角落，看那些前所未见的鲜活明快的同龄人们嬉笑打闹，也不坏。可惜最后还是没能融入进去。

房租绑着楚山舟给的银行卡，月末自动扣费，水电气另算，走之后应该不会引人怀疑。

闻槊在楼下等他，风衣把横刀挡得只剩一截，以免吓到路人，顺带着把枪也挡严实了。他面无表情地盯着路口，头发扎起来，远看背影宛如一杆笔挺凌厉的矛。

总执刑官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发呆，多半在监视四周，身后那辆漆黑的SUV干净光亮得能照出人影。

“久等了。”他走到闻槊身后。

“东西带齐了？”闻槊捏出手机，“预备队员没有权限，你所有带有无线信号收发功能的产品都会被信息监察处监控，所以再确认一下你的行李当中有没有不该带的东西。建议社交软件也适当做一些清理。”

“哦……稍等，我处理一下。”

去了执行庭，四面八方都会被监控网包围。楚吟纠结地翻了几遍，选择一劳永逸，提交了所有社交软件账号的注销申请。做完这一切，他心里居然为这叛逃怀揣着一丝侥幸。

闻槊双指夹着一张卡片递过去：“新的ID卡。没有编号，个人信息修改过，动向监测也屏蔽了，没人可以查到你。”

“谢谢，”楚吟接过，这张ID卡和他原先被销毁的那一张不同，照片换成了他现在的模样，衣服也是最近穿过的，“这照片……”

“AI模拟。”闻槊猜到他想问什么。

“哦……”楚吟将信将疑，“对了，我回去得训练吧，我以前用的刀离开之前被收缴了，能不能……”

“到时候会给你新刀。”

能不能帮我找回来？

楚吟本来是想这么说的。不过他别无选择，秘密返回执行庭这件事说起来简单，摊开却复杂。闻槊帮了他不少，再挑刺就显得不礼貌了。

他又问：“谁来做我的牵引人，还是之前那位？”

之前的牵引人叫顾孑，是个偶尔脱线的二级行刑官，个人能力没得说，人也还不错，但他每周都会详实地向楚山舟汇报他的训练情况。为了防止闻槊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把他派回来，还是问清楚比较好。

“会给你安排新的人。”

闻槊迈开长腿经过他面前，把放在路边的行李箱塞进车里，然后拉开副驾驶的门示意他上车。

楚吟站在他身后，迎着阳光，一个看起来没什么特殊之处，在同龄人中显得偏瘦弱的男孩，身上的谜团却如同阴翳的灰雾。

“我不知道……为什么一个预备队员值得您帮这么多，也不知道我能做什么回报你。如果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就告诉我。”眼尾微垂的小鹿眼在阳光下闪耀着琥珀般的瞳色，剔透盈亮含着水天，格外的认真，“谢谢您。”

这已经是他说的第不知道多少句感谢。

闻槊破天荒在这样的对视里败下阵来，率先移开目光，扔回一个毫无感情的“嗯。”

就这一个字，不说点别的？

真是看不透这人。

回过神时，驾驶座车门已经嘭一声关上了。

—

车转上高速，提速向东，一路无话。

白色建筑林立山间，置成一片沉寂肃穆的坟墓。它的存在对于外界来说并不是秘密，没有故意隐藏。沿途经过许多哨岗，这些高塔设立在道路两侧，看不见的暗处也有一些，藏匿着警备员、行刑官和诸多机械武装。警备员不属于执行部，是调来的军警，负责整个执行庭的安全，但不受执行庭调派。

进入主干道前要先经过跨江大桥，通过数十道检查，最后到达检卫岗亭。所有人必须在这里下车消毒，刷卡查验身份，一切完毕方可入内。ID卡果然没有问题，顺利通过扫描。

楚吟亲眼目睹执行庭从最初三幢楼扩建到如今这般庞大规模，以前外墙还是用红色饰面砖来砌，至少带点人情味，现在引入眼帘的只有白。

肃穆的白，刺骨的白，被阳光一照反射出更炽亮的光泽。

他被这些白色刺得眯起眼睛。

“到了。”

环形楼宿舍——所有成员不管正式还是预备都按部门、级别住在不同区域。高层职员有单独公寓，楚吟以前就跟着父母住，虽然大多数时候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但和集体生活的区别还是很大的。

今时不同往日，他现在是游民，住预备队员宿舍，一屋四人三缺一，像几十年前的大学宿舍，不过是平铺。这个时间点离结束训练还早，舍友都没回来。

“柜子里有生活用品。记得路么，囹源在哪，执行部在哪，不知道的就看路标。”

“嗯，我还没忘。”

闻槊靠在门口，没有进来：“你父亲为什么调任，你知道么？”

“不……不知道，”楚吟迎上那潭乌青的眸子，心里升起一丝不妙，“您不会是我父亲提上来的吧？”

“我是票选。”闻槊挑起修长的眉，目光尤为平静。

楚吟却被盯得心里没底，目光微妙地一偏。

“牵引人会找合适的行刑官来暂替，不过你现在还不用急，先自己复健一下吧，我看你以前好像从来没用过囹源列的计划表？”

“我……我一直都是自己列的计划表。”楚吟垂下眼帘，情绪微妙地低落了一下。

“是么？那我就更不用担心了，你个人训练的经验应该很丰富。”

楚吟尴尬地笑了笑，不知道他这句话是不是在揶揄，不然怎么有种捧杀的味道。

“我还有事，先走了。”

“哦，好。”楚吟原地立正，左手在空无一物的腰侧虚握着刀鞘，右手按在心脏上方，向闻槊行了一个标准的礼。

闻槊看着他，没再多说什么，应该还是对他没有懈怠、还记得标准行礼姿势比较满意的，脚步声远去，很快就消失在廊道尽头。

—

送走了那尊杀神，楚吟松了一口大气，仔细打量了一圈房间。还不错，采光很好，收拾得井井有条，舍友的个人素质还不错。

衣柜里放着执行庭准备的生活必须品以及应急医疗箱，最里面还有一个眼熟的灰色长盒，外部没有任何说明和标记，打开来是一支注射器和两枚安瓿瓶，一个装着透明液体，另一个是红色，是清毒剂么？

他放回原位，整理好东西，留心记下每一张床旁电子屏上的人名。

【未录入】岑楮，编号：U-054。

【未录入】陈旋覆，编号：U-161。

【未录入】严轲，编号：U-035。

原本住了这三人，现在多了一个他。

【未录入】楚吟，编号：U-[ ]。

“未录入”就是还没有正式成为执行庭成员的意思，虽然理论上他们已经在执行庭生活了8到11年不等。和他同批次的预备队员共计392人，编号每月一更新，依照个人能力排，实力越强，越靠前，这三个人都不算太差。

至于自己么……

他拿上ID卡，掩门下楼。

—

执行部是唯一的执行庭武装，由总执刑官带领行刑官构成，三大重要部门之一。

可惜，因为减员太严重，加之主要时间都在出外勤，所以话语权要比另一个重要部门，裁决处——也就是他老爹现在任职的部门，要稍微低一些。

虽然他不清楚楚山舟调任这件事的内情，不过必须承认，升了个好地方。

如果沿袭往年的审查考核，那最后，每个小组应该编入正式队伍中，跟队出去解决A1、A2警戒。行刑官会殿后，但通常都不出手，毕竟……要是连最低等级的任务都完成不了，也没必要进入执行部了。

A1警戒最为常见，有1到3个感染源，每个城市每天至少会发生五十起。除此以外还有A2和A3。特别一提的是黑标警戒，这是种特殊标注，说明感染源不可控且异常危险，只交给一级行刑官处理。

远处杉树底下有一只黑色小猫，瞳孔雪亮，正警惕地盯着这边。

楚吟矮下身伸出手试图引它过来，可这边刚有动作，它就受到惊吓掉头窜进了灌木丛里没影了。

猫咪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