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研所的研究总长有副天生凉薄的单眼皮，相貌白净身长一米八，每次穿白大褂都像要去杀人，性格让人琢磨不透。

据说他和医检部的席医生关系好，但从来没有人看见他俩明面上有过交流。

总之，无论什么优缺点，在倪丹这里都一律归为优秀和锦上添花：“看看顾博士，你快看。真好，连白大褂都穿这么帅。”

“别人都快大你一轮了，赶紧收收，别犯病。”刘璟闫反手给她从身后面扒拉出来，所有人站直了听从调遣。

顾流景清点完人数，大概觉得今天来的人都有点面生，问其中带头的那位行刑官：“执行部人都到齐了么？”

“全部就位。”

“怎么没看到闻槊？”顾流景提了一句。

那位行刑官一愣，自家领导已经很久没见到人影了，于是从记忆深处挖了挖：“总执刑官最近应该……应该在安排下个月考核的各项事宜，所以这次实验派出了我们五位一级行刑官，您可以放心。”

“我就问问，执行部没有熟人过来我心里没底。”

“好，请放心，我们一定会保证所有人的安全。”

“……今天就麻烦你们跟着了。”

“您客气了。”行刑官笑得有些尴尬，大概是在纠结到底要不要告诉顾博士自己以及后面还有二位同事已经陪同协助了至少十场实验，不过顾博士脸盲一事人尽皆知，也不是什么大事。

倪丹心潮澎湃，刘璟闫云里雾里：“闻什么？”

“闻槊，总执刑官你不知道？出去问这种话当心被人找茬。”倪丹压低声音，两个人走在队伍最后，“听说管理可严格了，比顾博士年轻，也是帅哥。”

“你这立场不坚定啊……”

“啥呀，都是怨念，你难道没有感受到我的怨念么？为什么我连眼福都享不到！”

“哦。”这次轮到刘璟闫翻白眼，把她甩在了后面。

—

升降梯把所有人带到十层，这层为全封闭试验场，此刻处于无人看守的状态。

刘璟闫拍了拍倪丹：“欸，跟着博士好好看好好记，这张表格上面的数据都别填错，我先走了啊。”

“你去哪儿？”

“取样本。”

“什么？”倪丹第一次来，一下子没明白他的意思。

但是刘璟闫已经带着一个同事和三位行刑官一起离开了。剩下两位行刑官开始检查场地，倪丹注意到场地四周的墙壁上架着黑洞洞的机枪口，应该是自动的，没有被唤醒的状态下枪都垂着。地面上有许多连成片的圆圈花纹，踩下去时似乎在浮动，她蹲下去想看仔细一些，但是被顾流景叫走了。

“82R1-076，你去守着监测仪。密切关注心率血压血氧，所有的良性反应和不良反应都记下来。保留全程影像。”

“是！”倪丹立刻恢复到工作状态，把脸上的笑容都藏了起来。

“023、024去调试设备。江容忧，帮我准备解构清毒剂。”顾流景指挥剩下的人。

“好的。”这是在场十几个人里唯一被博士叫出名字的人，而且还是个姑娘。

倪丹定睛一看，编号74R1-003，挂着研究副总长的头衔，立刻就没嫉妒也没羡慕了。等自己什么时候也升升职，哪怕当个小组长也行，那样跟顾博士共事的机会增加了自己的名字才有可能被记住吧。

“这次还是准备三支吗？”江容忧问。

“加备用两支。”

“是。”

二十分钟后，各方准备完毕，倪丹手里的仪器上接入了三个**体征监测。

刘璟闫推着一位陷入昏迷的受伤男子走了进来，那人浑身是血，骇人的撕裂伤一看就是拟态人咬的。虽然平时做的实验不少，但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没有做任何防护措施的、活生生的伤者。

倪丹忍不住看着四周几位行刑官，见到他们态度自若，紧张也没能缓解多少。

另一个被绑在禁锢椅上的“半人”，从手腕到右半张脸都布满了暗红色蛛网似的血管，静脉在皮下偾张，而她呆滞的眼里见不到瞳孔，清一色的红。看她挣扎的样子，已经处在畸变的边缘了，再不注射清毒剂，过几分钟她就会进入无法挽回的畸变过程。

她环视周围，每个人脸上除了专注就是戒备，没有人关心一下这个人正在接受什么样的痛苦。

一声巨响打破了平静，场地尽头的通道内猛地冲出一道黑影，重重撞击在铁门上，地面都抖了三抖。

倪丹吓得差点没握住笔。

不是没见过拟态人，只是这个活跃程度……至少24小时没有注射意识剥夺剂。

“开始吧。”顾流景一声令下。

还没等倪丹从心慌中缓过神，行刑官已经开了枪。

拟态人的脸上血雾迸溅，它猛烈摇晃了一下，并未被打倒。栅栏似的铁门应声开启，失去视野之后它似乎陷入了迷茫中，蹒跚两步，两位行刑官边补枪边接近，但拟态人立即辨别出脚步方位扑了上去。

对于经验丰富的行刑官来说，身在明处的目标几乎构不成威胁。加之附近没有建筑物遮挡，下手也不需要顾忌，三两下就切断了它的四肢。

带着血的断肢几乎是贴着他们的身体一侧飞了出去，倪丹看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而切口立刻冒泡化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往外长新肉。

没想到地面忽然震动起来，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见行刑官连续补了几枪，那一瞬间，他所在的地面上那些孔洞忽然打开，刺出几根一人高、两指粗的尖刺，把它悬空洞穿在原地。

这些钢钉阻止了它再生身体，被串成肉串，只能徒劳无功地继续挣扎。

倪丹万万没想到自己脚下踩着的是副铁牢笼，登时腿都软了，就算知道这玩意儿都是自动扫描感应的也害怕万一系统出了故障把她也一起钉穿。

旁边的同事们全都见怪不怪，顾流景神色如常地挥了挥手，示意江容忧过去，然后对倪丹说：“做好记录。”

“是。”她顾不得手心直往外渗汗，颤颤巍巍地扒拉着监测仪。刘璟闫拍拍她的肩膀让她放松，然后推着那位半死不活的男伤者也上前一步，即将畸变的女人也被推到了前面。

实验很简单，就是给这几个样本各打一针人造清毒剂——也就是刚才顾流景所说的“解构清毒剂”，然后观察这些样本的变化。

这两个感染者……应该是签过协议，自愿参与实验的。倪丹如此说服自己。

听说执行部遇到这些感染者会直接枪决，这个做法在国际上一直备受争议，看似不人道，实则又是最人道的办法。所以如果有一条活下去的生路摆在面前，正常人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它吧。

拟态人，将畸变者，未畸变者。

解构清毒剂比原本的清毒剂颜色要深，贮存在针管内红得像新鲜血液，被推进他们体内。

“半人”最先产生反应，解构清毒剂打进去大约过了二十秒，她痛苦地弓起身子，力气极大地挣动起来，禁锢带深深嵌进她的手臂和大腿内，几乎要连人带椅掀翻过去。就像破风箱那样夸张而痛苦地倒吸着空气，喉口发出筋挛的撕裂音，蛛网似的血管竟然渐渐变淡，看样子就要消失了，可痛苦却半点未减。

就在所有人以为这支人造解药终于有了一点起效的苗头时，她厉声尖叫，畸变迅速从她的面部开始蔓延至全身，禁锢椅已经控制不住她，直接被挣裂了。

顾流景摇了摇头，旁边的行刑官见状没有丝毫犹豫，一刀斩断了她的脖子。

被钉死的拟态人似乎受到了刺激，在凄厉的余音中，它的皮肤像褪鳞般诞出灰黑的褶皱，煤渣般从身上剥落下去。

然而这注定是一场失败的蜕变。

它生硬地梗着脖子，一股力量死死拖着它，另一股力量拽着它向前，褶皮下流出浓黑的血液，接触到空气的一瞬间汽化成白雾，而它整个躯体扭曲走形，快要在这间冰冷的试验场内融化了。

倪丹字也写走形了，是被吓的。

但极佳的职业素养和职业操守让她哪怕目睹这样前所未见的惊悚画面时也没忘记观察检测仪，并及时上报情况：“报告，顾博士，样本体温正在持续急剧升高，已经达到63了，心率超过二百二！”

“博士，它看起来不像是在复原。”行刑官皱眉道。

顾流景也是这么认为，又抱着手臂等了五秒：“麻烦你在它手上划一刀，不要砍断。”

“是。”行刑官照做了。

手臂是拟态人恢复最快的部位之一，十分钟前为了控制住它砍掉了它的四肢，也只用半分钟就长出了雏形。但是这一次，伤口滴滴答答往下落看起来像稀释的肌肉腐烂物，没有像之前一样进行修复。

“博士，这……”

“采集血液样本和肌肉组织，关进禁锢笼，先不注射意识剥夺剂。”

“是。”

“076，还有一个样本状况如何？”

“没有明显的体温升高现象，心率从200降到了180，其他的现在还无法确认。”倪丹紧张道。

椅子上的男人胸腔肉眼可见起伏剧烈，挤压着腹部和左肩的伤口。

手机再次震动，顾流景抬表确认过时间，这次他掏都没把手机掏出来看一眼，对现场人员挥了挥手：“把它们两个带回去。这个伤者如果47分钟之后就还没畸变就给他做血液检测和造影，失效的话只留样本，然后处理掉。拟态人不用处理，等我后续安排。”

“是！”

该收拾现场的留下来收拾现场，该进入下一步观测试验的则跟在顾流景后面离开了。倪丹和刘璟闫对视一眼，都很失望。虽然博士说了要带回去观测，但听起来已经没把它和一块垃圾当成两样了。

本批次解构清毒剂极有可能将像先前那十六批一样成为废案。

“那个伤者……”倪丹压低声音和刘璟闫说，“不打清毒剂吗？就这样了？”

“博士说要留他做观察样本了，肯定不会打吧。这两个样本金贵着呢，已经没了一个，最后一个肯定得认真等结果。你说上哪儿找一个刚被咬伤的活人，要有足够的时间送到执行庭，有家属的还要家属签字同意捐身体，又得一个没畸变，另一个刚好卡着畸变……太难了。”刘璟闫唉声叹气地摇摇头，仿佛做这个苦力的是他本人。

行刑官们正在用高压电铐铐住男人，冰冷的环锁贴上他的脖子和手脚，将他从长久的昏睡中唤醒，他痴傻地望着天花板，连手指头都没有动一下。

裂隙倪丹心里微妙地崩裂了。

她忽然觉得这个来之不易的只有百分之一成功率的机会，似乎不要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