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见了吗？”

那道白色的影子实在太快了，擦着手电光柱飞过，仿佛晃出的虚影。他们俩谁也没看清，楚吟怕自己看花眼。

“那是谁？不像拟态人。”宋霁显然也看到了。

“如果是拟态人咱俩早死透了，但我觉得这个移动速度只可能是拟态人。”楚吟一头冷汗，“钥匙可能在它手里。”

“开玩笑……拟态人不可能这么聪明。”宋霁还在嘴硬，但随即抓起备用弹匣和刀跟了上去，“你准备怎么办？”

现在这种情况，他居然期待楚吟来做决定，不过除了追上去没有更好的方法。塔高两百米，将近五十层楼，徒步至少二十分钟，而凭他们手里现有的工具，破开一楼的铁门完全不可能。

果然，楚吟迅速招手：“上去看看。”

二人加快速度沿着楼梯盘旋直上，同时呼叫队里的其余人：“3组U-004呼叫1组，呼叫指挥官，飞鸟回廊的钥匙遭窃，目前正在追回，请另寻安全点。”

回应他们的只有频道内空空荡荡的余音。

“……指挥官？”不安的感觉在吞噬他。

“3组呼叫指挥官，收到请回复。”宋霁加入到呼叫的行列，他腿受了伤，落在楚吟后头。

“怎么回事？”楚吟还以为自己没有按连接键，可是系统提示他的设备一切正常并无损坏，“1组收到请回复！”

无应答。

—

“七区……八区、十区，都怎么回事！巡逻队在干什么，这么多拟态人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报告！源头怎么在外围，城区难不成还养拟态人了？还是都眼瞎了看不见！”静潭市执行部分部负责人心急火燎地冲进派遣处，却只能和一帮惊恐万状的监察员面面相觑。

“部长……三分钟前，通讯网络受到攻击全部瘫痪，目前正在全力抢修。”

“什么意思？”王微觉得自己一口气提不上来。

“我们现在和……和七、八、十三个区的四十八位行刑官，九区两位行刑官外加六个参与审查考核的预备队员彻底断开了联络，还包括……十七架巡逻无人机。”监察员78S-1047已经陷入了魂不守舍的状态，迷茫地看着自己的上司。

王微觉得如果再不找张椅子，就要两眼一黑死在这间屋子里。

还好手底下的人十分有眼力见儿，见他表情不对，先一步把他请到椅子上坐下：“部长……”

“报告，卫星观测到的拟态人数量远超100……源头是安江……安江？”另一个监察员当场傻眼，“不不不不对，有两波！还有一支拟态人从阑山方向……”

“等等——”王微好不容易缓过来一口气差点又咽回去，“……什么？”

根据卫星发回的影像，黑点如大兵压境，像泼了一盘芝麻在黄蓝危险区，看得人密恐发作。整个派遣处值夜班的、被拖回来加班的、别部门来凑热闹的统共113人，在中央空调吹出的自然风中麻木地站成一群面无人色的草原犬鼠。

—

人到绝境时总会诞生出乐观的。

作为在座资历虽然不是最老但职级最高的人，他必须想出一个抢救方案：“通讯网还有多久修复？”

“修复还需要一个小时，我们的人尽力了，正在想办法联系总部技术员……好消息是目前查出攻击方来自24个国家78个城市，具体哪个才是真的还在解码，也可能都是伪造的……”

“行了！”王微大喝一声，“联络总部，请求援助！召集执行部剩下的人开会，绝不能让五十六个人全折在那里！”

“是！”掷地有声的号令立刻让众人重燃斗志。

“但是我们向总部的联络也断了，现在孤立无援。”监察员极尽诚恳，似乎内心也对自己不合时宜地说出扫兴话而产生了一份愧疚。

王微勃然大怒：“孤个屁！我说用潜网了吗，他妈的……我去打电话！你们都给我推算前进终点！启动高级避难预警！”

四年前彻底完成潜网全覆盖之后，执行庭就先一步跨入了依赖单独构建的新信息网络生活的时代。此刻，遗老王微前所未有地庆幸自己保留了中国移动每月20的低消，现在能用最朴素也最管用的方式打出电话……更值得庆幸，这是总执刑官的电话。

“快接快接……一定要在加班啊……真对不住大半夜的……”王微紧张得止不住念叨。

—

“楚吟！”宋霁朝上喊一嗓子。

那家伙还真一点不等人，脚步声几乎听不见了。这时候他又懊恼起来，自己怎么就把腿弄伤了？

刚才离得近都没发现，组内通讯也失效了，他联系不上楚吟。执行庭的通讯网从来没有出现此类情况，也不知道现在外面什么情况。

头顶嘈杂的声音越聚越多，他隐隐约约听到下方有人在敲击铁门，每一下都发出沉闷的巨响。

—

顶层观景台悄然寂静，楚吟关闭手电，借缥缈的月光看清了外面的场景。

他反复确认腕屏时间，距离上一次与指挥官联络才过去两个小时，一切都变了样。

黑色的浪潮在地面鼓动，深黑的夜空中回荡着飞鸟尖锐的鸣叫。眺望那些盘旋高空的影子，楚吟迟疑了一瞬，戴上夜视镜，记忆里的绿色羽翼在它们身上再一次获得新生。

天上的是异态种，地上是什么？

全是拟态人？

不知是夜里的风太冷还是心惊如杂草般疯长，他条件反射后撤了两步，脚下忽然踩到了什么东西，咯啦一声。他迅速拔刀，发现身后的加强钢化玻璃竟然被什么东西弄碎了，穿堂的风从那里涌进来。

他注意到那些异态种的时候，它们似乎也同样注意到了这座九区数一数二的高建筑，正在收缩盘旋范围。该死，忘记这茬了……这就是不对异态种产生提防意识的下场。

现在他面临两个选择，一是留在钟楼上解决这些异态种，还是通过攀爬索降下去另找出路。当然，还有一种办法是躲回一楼，赌这些拟态人不会进来——反正不管哪种都活不成。

有没有钥匙已经不重要了……

对了，钥匙！

碎玻璃再一次踩响，极细微，不像人踩出的。横刀早已出鞘在手，楚吟当即凌厉挥出，刀尖堪堪触碰空气，就在他以为虚惊一场时，玻璃幕墙轰然剧震！

异态种不知何时发现他的，庞大的翼爪每一次击打都连带着楼板震颤。楚吟知道那些羽毛硬度惊人，再看一次还是脚底发虚，肩上的伤疤又开始作痛。

那道裂口只够半个人通过，加强钢化玻璃支撑不了多久，它们现在进不来，但进攻一旦开始就不会终止。

宋霁腿伤严重，爬楼都困难，指望不上。当然自己也好不到哪去，积攒了一整天的疲惫被瞬时飙升的肾上腺素强行压下去，大脑逼迫肌肉冷静地把每一颗子弹送进它们的天灵盖，丢失视野的拟态人带着惯性被甩翻下去，其他接连不断撞上来。

眼看玻璃快支撑不住，那只异态种乍然之间像被勒住了脖子，被拽离缺口。强大的力量把它们接二连三拖到空中，蝠翼和鸟羽纠缠扭打在一起，居然势均力敌。

—

来源不明异态种在空中相残相杀，地面上汇聚了不计其数的拟态人。

这场荒谬的戏剧从何开始？楚吟透过浓重的墨绿色，看见一个极亮的白影站在教堂塔尖——那是一个“人”，长发和裙裾随风荡扬。

为什么在这种时候，在那么危险的地方？

他冒着风险摘下夜视镜，重归黑暗，那抹白在月光下越发清晰。记忆深处有什么被触动了，下意识促使他靠近。

“宋霁，”楚吟呼叫，“宋霁！”

没反应，队内语音失效了。留下来不可能凭空生出新的退路，如果把它们引走，或许还能保活宋霁。

异态种的注意力暂时分散，不如……他固定好攀爬索一端，把豁口的碎玻璃全部踢碎，落点是二楼，通向图书馆的天桥经过教堂，初代种上不去。

他看向远处，它还站在那儿，静默如一尊喧嚣暗夜中的石蜡雕塑。

他突然有一种预感，她看的就是他，而且在等他。

眼下也顾不上另两组的安危，希望他们找得到躲避的地方，李明阳和胡杨经验丰富肯定能搞定，只有他和宋霁孤苦无依孤立无援喽。

第一次从这么高的地方跳，怪吓人的。

“好。”

楚吟深呼吸——好像也不用深呼吸，他好像冷静得过分，连心跳都快感觉不到了。

—

听完王微等人一大通六神无主口不择言的情况汇报，闻槊表情没什么变化，压感笔点了点屏幕，红色记号笔点出二十几个点：“异态种。”

“什、什么？怎么看出来的？”没有无人机王微还真分辨不出来。

“看行动轨迹。”闻槊走在前面，一步能抵王微一步半。

没想到总执刑官人就在静潭，从电话打过去到本尊亲自来不超过五分钟。王分部长几乎一路小跑跟在后面，满头大汗：“那完了……那现在还派出增援吗？啊这边，这边请，大家都在会议厅等您，能召回的都来了，您看……”

“现在派出增援就是去送死。”闻槊打断他，“通讯网络还有多久修复？”

“半个小时……”

“多少人失联？”

总执刑官到场，王微这颗廉价大脑非常自觉地停止了运行，气若游丝如同梦游：“八位一级行刑官、十六位二级行刑官和二十六位三级行刑官……十七架巡逻无人机……哦哦哦，九区还有六个参与审查考核的小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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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Chapter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