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旁的铁门又一次被推开。楚吟关注了几秒，视线接着转向别处。那是仓库侧门，常有职工进出，二十分钟前刚有一名中年男人推着一拖车纸箱子进去。铜绿色金属门摇晃开合，每个关节都在发出吱呀呀的摩擦音。

无人出来。门前长驱直入的小路空无一人，连辆车都不曾经过，那扇门就像被风吹开似的，里面的人也没来把它关上。

或许搬货比较费事，过几分钟就有动静了。

楚吟放心不下，隔三差五往那儿瞥一眼，见门口露出一角深棕，斜杵在那动也不动，说不清是纸板还是裤腿。他决定调转无人机拍摄门内景象，这么做可能会侵犯**，一般在没有明确目标的情况下他们不会这么做。

“注意汇识楼七楼东，第三扇窗开始。”耳机里突然响起岑楮的声音。

恰好是仓库所在的教学楼上方。

“教室有人很正常，我们看着出入口呢，别一惊一乍的。”陌生的声音。楚吟记得这个人打招呼的时候自称124，剃了板寸头。

是有人影，楚吟也看见了，黑黢黢的好几个，速度快的像风，于窗口转瞬即逝，甚至来不及确认那到底是不是真的人。他没再操纵无人机，凝神皱眉，关注点却是：“怎么在跑？”

“怎么了？”严轲的声音。

“这是化学实验楼啊，现在第三节课应该才上了一半，你觉得教授会允许他们举着某些危险化学药剂在狭窄的实验室到处乱窜么？这关系到高精密仪器和样本的安全……重则引起爆炸。”

“你还查过这栋楼？你怎么知道他们的课表的？”124不信。

“猜的。”大学不都这样么，“应该没事，我去窗口转一圈看看情况。”说着，楚吟目光转回遥感屏，好像太久不操作，无人机自动待机了。

故障黄色指示灯闪了两下，屏幕还是黑的，他终于意识到不对，无人机没待机也没停电——他冲到栏杆旁启用望远镜，就在临时悬停的方向，体积不小的无人机已经不在原地了，也没有残骸之类。

“无人机不见了，机翼损坏，可能被手贱的捞了，或者确实有东西！”爬楼梯太慢，楚吟扔下望远镜呼叫频道，干脆牵紧攀爬索直接从楼顶速降。

然而事情比他们任何人想象的还要混乱，仓促中耳际轰然巨响，玻璃炸开，黑色浓烟和刺鼻的气味瞬间喷出窗口，瞬间外墙就被熏黑了一片，火舌肆虐。

“是七楼！”宋霁大吼，“还有人活着……不对，拟态人在里面！”

—

火灾警报和避险警报同时响彻整片校区，七楼以下的学生陆续撤出实验大楼，七楼以上的人还不知道具体情况，陷入了骚乱。所有人都被焦糊味灼烧肺腑，趁火势还没有蔓延到楼道口，不少人选择捂住口鼻弯腰往楼下冲，殊不知还有更恐怖的黄雀在后。

火焰烧透了外皮，又点燃了拟态人身体里的油脂，碳化的皮肤很快被新长出的肉挤剥落，化作被吹散的黑铅灰，混入灼热扭曲的空气中。这些面目全非的野兽披着火焰冲进人群，肆意撕咬。

人群终于反应过来，中间的人拼命推挤前面的人，后面的人已经掉头开始往楼上跑，不知浓烟、高温和拟态人哪一个更恐怖。

—

“这种情况我们没法处理，我先联系消防队。”严轲面色严峻。

“把逃出来的人控制住，看看有没有人被咬，大家都下去检查！”岑楮道。

107和124收敛了吊儿郎当摆烂的架势，紧跟在他身后下楼。

受惊的学生们被突然出现的一干黑衣人吓到了，加之去路受阻，看这些人的动作还像是要把他们往回赶，顿时惊恐更甚，闹哄哄地往外挤。

“不要惊慌，保持冷静！消防队马上来，所有人来这边，检查完毕就可以走！”岑楮举起行刑官的身份证明，企图引导人群，“往后退！不要推搡！很快就能检查完！”

“你还好吗？有被咬伤嘛？”107甚至轻声细语问起前面一人的伤势。

“你这么问能有什么用！”124对她这种细声细气非常不满，短短一疏忽，就有个学生借机溜了过去，一人钻了空子，一群人都盯准了这个突破口。眼看人群即将溃于蚁穴，他居然一把拔出枪——“肃静！都不许走！”

普通人哪见过这架势，后有火起前有枪口，还有楼上不知真假的拟态人，个个都吓得腿软。几个姑娘当场急哭出来，闭上嘴不敢说话。

“喂你干什么！放下！”岑楮气血上涌。

“有病么！”严轲赶紧冲上来按他，“收回去！你把这里当什么地方了！”

“你们要干什么，能不能把那玩意放下……”有人唯唯诺诺声音发抖。

“不是的，我们是行刑官，会确保你们的安全。请配合检查，没有伤口就可以……”岑楮后面的话被打断了。

“看着不像啊……你看起来比我学弟还小……这证是真的吗……合法么……”

“当然是真的！我们的编号都有登记！”124急了。

“别吵了！”

楚吟已经跑过了转角，远处飘来这些闹剧，一个白眼几乎翻上天。有时候他是真想不出这帮人前几个任务怎么过来的，靠队里的老成员兜底么？这种处理和决策一般人还真干不出来。

无人机的定位向前移动了一段，最后停在仓库内，再也没动过。这里亮如白昼，没有坍塌和血迹，通往冷藏室的密码门没有开启或暴力拆解迹象。

排查这栋楼是后话，先把无人机找回来，只要还能运行那都算重要财产，一会儿或许能用上。

仓库里空无一人，先前推货箱进去的人也不在。电路受爆炸影响灯火闪烁明灭，无人机似乎只是被随意丢弃无人问津，机身完好，桨叶保护罩和螺旋桨被拆除，变成零散的一堆。可疑的是拆除手法并不粗糙，完美避开了炸药仓储盒，只在外侧留下了少量划痕。

—

他对上了一双藏匿于通往教学楼铁门背后的明显属于人类的眼睛，随即那双眼睛就隐入暗处。

“不要进教学楼！很危险！”楚吟喊道。

他顾不上回收无人机，箭步冲过去。那个人普通身材，身上的深蓝色工装不像这所学校的员工，速度与他不相上下，相隔一整条走廊停在烟雾飘渺的安全通道口不动了，仿佛在等他过去。

“我是行刑官，请立即离开这栋楼！不要在楼道口停留！”再可疑也不能放任不管，楚吟抬高枪口，不断靠近。

刺鼻的焦糊味和不断升高的气温没有影响到那人，如同呼吸新鲜空气般自如，反倒是楚吟鼻腔咽喉略微不适。

“喂听没听见……说话！咳……”

扭曲的视野里，那人似乎笑了，咧开的嘴角间露出惨白的牙齿，仿佛上发条的机器只是僵硬地牵动牙关。疯子！楚吟暗骂一声。

热风兀的扭曲，一个黑影闪现在楼道口，就在那人身后，他毫无察觉，这边楚吟已经扣下扳机：“发愣干嘛！跑啊！”

震耳欲聋的爆响在空间内无数次反弹，那人愣了，还带有温度的血浆在脑后炸开，伴随骇人的嘶吼，他面露错愕踉跄两步，扭头瞪着楚吟，那是一种愤怒、质问而难以置信的目光，好像死的是他什么亲人。

但他还是不说话，直到楚吟冲到他面前，一只手拽他另一只手已经把刀捅出去的刹那，他突然反击——没错，对象是楚吟，而不是差点把他吃了的拟态人。

“喂！”

楚吟没料到这出，强行收刀避开了这半路杀出的一拳。拟态人尚匍匐在地，那人反倒拦在它前面。没有武器的员工看上去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却占据上风，因为楚吟出于人道既不能动刀也不能开枪。

不知道外面火势控制得怎么样了，但楼梯道里的视野越来越差，烟雾弥漫，跟快走廊通道也会被波及。

那个人根本没有停手的意思，双目没有感染迹象，只是不断地阻挠楚吟击杀那个拟态人。楚吟被一步步逼回仓库，离通道尽头的拟态人越来越远，惊讶自己体术居然还略逊这家伙一筹。

“……再妨碍公务我只能开枪了！”眼看后方那个黑影摇摇晃晃站起，楚吟只好咬牙拔出枪。

对方的目的也很明确，听见这话立即伸手夺枪，标准擒拿。与阻挠的双手擦过时楚吟瞥见了那件蓝色工装的右臂上印着一朵银色石蒜，下方三个灰白色字——“垠光会”。

“多管闲事。”那人嘶哑地说。

“你是什么人？”事已至此，楚吟意识到此人并不是普通群众，但显然也不是亲执行庭一派。

“猜猜看呢？”那人拳头一刻不停地往楚吟身上招呼，不给任何喘息之机。

社会偌大，在这件事上难免也有派系之分，有人希望病毒早日灭绝，肯定也有极端主义者希望保留病毒、或其他更疯狂的行为。眼前这个伪装成校内员工的男人杀意不强，但显然也不想拟态人死，从口袋里掏出一柄藏得很好的折叠刀，割开手心，一掌往楚吟脸上呼过去。

是赫洛血液么？还是别的？

楚吟不敢硬接，那人虚晃一枪，实则拿着短刀在不锈钢框上铛铛铛猛敲三下，身后的拟态人像收到某种信号转身就消失在楼道口。

某种命令？

那人忽然扭头，往同样的方向狂奔，明明看见楚吟举起的枪口却根本没准备躲，边跑边猖狂地讥笑：“怎么，不敢杀人？执行部的废物！”

搞不好真的是个精神病。楚吟从未像现在这么想开枪打人，准星瞄着那人后心，又转移到大腿，最终理智还是占了上风，他不能开这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