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县医院做了全套身体检查,报告显示闻人珄活蹦乱跳。
闻人珄把检查报告扫描好,打包发给孟弘洲,然后背上包,片刻没耽搁,赶紧回了金城。
一回到家,闻人珄就扑到床上睡得昏天黑地,直到第二天上午,孟弘洲一个电话打进来,他才掀开眼。
“你回家了?”电话里传来孟弘洲略带沙哑的声音。闻人珄对他这动静挺熟悉——指定又熬大夜了。
闻人珄懒洋洋地从床上坐起来,后背倚靠床头:“嗯。你还在乡下?”
侧眼一看,遮光窗帘缝里筛进一道犀利的明光,打在地板上,形成光线,折映于墙面。
外头天大亮了。闻人珄顺眼瞅了下墙上的挂钟,居然已经将近十一点。
“没。”孟弘洲在电话里顿了顿,“我回金城了。”
闻人珄微微皱眉。孟弘洲回来他不意外,但有些奇怪。
比如孟弘洲语气里略微的欲言又止,以及他沙哑的嗓音——他回来了,居然没有和警局告假休息?
闻人珄敏感地捕捉到:“又出什么事了?”
孟弘洲叹口气:“倒是瞒不过你。”
“那可不。”闻人珄笑了下,“我一听你的声音就知道,昨晚又通宵了。”
“嗯。”孟弘洲说,“命案。”
孟弘洲:“已经第三起了。”
“什么意思?”闻人珄愣了愣,“连环杀人?”
“初步可以这么判定。凶手也有很大可能再作案。”孟弘洲严肃地说,“具体情形不能和你细讲。”
“明白。”闻人珄自然不会多问,“你自己悠着点,注意安全。”
“嗯。”
电话安静了片刻。闻人珄在等孟弘洲挂断。或者说,在等他挂断前的话。
“小珄。”孟弘洲开口了,“你......”
电话那头突然听见有人喊孟弘洲。孟弘洲话锋斗转,快速和闻人珄说:“等见面再跟你说吧。我有事,先挂了。”
“好。”闻人珄叩下电话。
他靠在床头没动,仰起脸瞪雪白的天花板,心间打卦——
大概是山上的事吧。刘小壮“一跤跌失忆”,倒是不会说什么。可他临时编扯的谎话太便宜,破绽很多。比如最直观的——刘小壮腰上的伤。那是被藤条勒出来的伤,可不是从山上摔下去会有的。
闻人珄不知道怎么跟孟弘洲对付过去,大概只能装傻不认了。
他烦躁地撸了把头发,低骂一句:“真他妈烦人。”
卧室门被挤开一条小缝,紧接着门缝被怼大,从外头钻进一只通体雪白的猫。
一只母猫。去年闻人珄搁小区垃圾桶边上捡的。那时候他刚从警队退下来,居家养身子,成日闲得五脊六兽,顺手就把这白毛球提溜回家解闷玩儿。
闻人珄猜自己是因为长得好看,于是打小就讨各种小动物欢喜,什么猫猫狗狗,苍蝇蚊虫......都忒爱拘他身。
这白猫也不例外,一流浪野货,没有独立自主的好品性,碰闻人珄手里穷知道撒娇卖嗲。瞅她是只母崽儿,洗了又干净待亲,闻人珄也乐意惯着它当公主,还给它起了个温婉动人的名字,唤作“白娘子”。
闻人珄一走好几天,白娘子自己搁家,每天只有家政阿姨会来喂食换猫砂,实属寂寞。闻人珄一回来就闷头大睡,一直没宠爱它两把,这当儿估摸是憋不住了,专程登门入室。
就看白娘子抬起水灵眼儿巴望闻人珄,扭出一套扬娼舞道的范儿,娇俏凑来床边。
闻人珄挑起眉毛,手指朝它轻轻一勾,它便发出一声腻味的“喵咪”,一高蹦上闻人珄的肚子。
随后白娘子在闻人珄肚皮上趴下,眯起眼睛,闻人珄便伸手捋它的毛。
猫被搔舒服了,发出软乎乎的动静,又盯着闻人珄不撒眼。
小动物和主子久别重逢的目光格外惹人怜。那一双透亮的眼睛,含着情谊......
闻人珄脸皮一拧——他该是疯魔了,居然在这时候猛然想起张错。
更诡异的是,他觉得张错看他的眼神,竟和白娘子此时有那么几分异曲同工之处。
——可怜、含情、有点娇嗔。
只不过张错的眼里还多了些闻人珄看不懂,甚至有些怵的情绪。那些东西很重很重,藏在他漆黑的眼瞳里,像坠进不见底的深渊,粉身碎骨......
闻人珄晃晃头,让自己别胡思乱想。他揪白娘子的耳朵搓,搓下一撮白毛来。
闻人珄拇指食指拈着毛,心思转得飞快。
这一趟出去遇见这样大的奇事,连他上辈子都扯出来了。
闻人珄还是不信。
但最起码,那三个修墓工是因为爷爷才遇害的。如果不是爷爷的坟塌了,他们三人或许永远不会上那座山,也不会被龙蟒所害,连尸体都找不回来。
三条性命。三个家庭。闻人珄不能不动容。
不仅是好奇,更是一种必须承担的责任。他一定要把这码子破事弄清楚。
再说那张错,一嘴咬死他是闻人家主的转世,单看样子,就觉得不会轻易放过他。
这里头到底有什么乾坤?闻人珄莫名感觉到,有些无法想象的事情,或者说......出于警觉,似乎从这山上的奇遇开始,他就会被什么绑住,脱不开身。
闻人珄仔细琢磨,那张错不是“人”,凭他的本事,很难找到。那么现在他能做的,只有从爷爷这边下点功夫。
闻人珄揪起白娘子,将这赖赖塞塞的乏货扔到一边,然后拿起手机,给远在大洋彼岸的亲爹打去电话。
他这人上来劲儿心眼缺得厉害,遇上正事更是不假思索,这一通电话打过去,打通了才想起时差这么操蛋的玩意。
可惜晚了。那头接了。是他妈接的。闻人珄的脾气传承他妈,一窝火的爆。
贵夫人深更半夜被吵醒,对亲儿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臭骂,连带着翻旧账炒烂菜,又把他这次在山上嘚瑟受伤的事鞭了一遍。
——不用想,肯定是孟弘洲怕老婆,和闻人珄的堂姐说了。他堂姐闻人慕书一贯敬业,必向组织及时汇报。
闻人珄被骂得耳朵疼,又不能顶,只好抿着嘴不吭声。得了,也不用问爷爷的事了。
被亲妈骂过半小时,挂下电话,体力消耗过大,肚子咕噜噜开始叫唤。
闻人珄懒得张罗,去厨房泡了碗红烧牛肉面胡乱吃了。胃袋填满,他拾掇好厨房的垃圾,下楼去扔。
小区环境不错,安全安静,绿化做得很到位。这季节有风有太阳,正午温度稍微高一些,那阳光贴在皮肤上格外舒坦。
闻人珄扔完垃圾没着急回家,在小区里绕圈。
半圈绕到一张长椅,闻人珄一屁股坐下。脚边有团纸球,他随手捡起来,给纸球展开。
一张揉皱了的白纸,上头有铅笔描的线条,闻人珄抬眼瞅,虽然没画完,但大概能看出是对面的草丛。
估计是有谁坐在这想采风,但画了一半突然出脾气,给画纸团巴团巴扔了。
“啧。随地扔垃圾可不是好习惯。”闻人珄弹弹纸,从兜里掏出一根水性笔,在皱巴巴的纸上瞎乱描着。
他绘画水平登峰造极,基本可以在幼儿园小班拔得头筹。他画了个圆圈当脑袋,几根棍儿当身子,又给这头大身小的小人加上“瀑布”长发。
五官没画,闻人珄眯起眼睛,脑子里想起张错那张漂亮的脸。他笔尖一顿,在小人的脸上落下一个漆黑的墨点——代表张错鼻尖那颗黑痣。
这时候,身后忽然“咚”一声响——是重物坠落的声音!闻人珄一愣,扭回头——他呆住了......
——张错......张错?张错竟然落在长椅后?
一瞬间,闻人珄只觉得大白天撞了鬼!
张错身后是成片的爬山虎,他蹲在地上,保持落地姿势,仰头望闻人珄。闻人珄第一眼便看见他鼻尖的黑痣。
闻人珄:“......”
闻人珄并不意外见到张错。他下意识认为他们还会再见面,张错那种“鬼人”,或许有的是办法纠缠他。
可他没想到会这么快。这么突然。
可不是突然么。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张错这个人,都是突然闯进他生活里,将他二十多年的认识撕开个大口子,堂而皇之地闯进来,比流氓土匪更不讲道理。
二人对视了一会儿,闻人珄扭回头,把笔揣进兜里,又把画纸重新团起来,远远扔出去,正中对面的垃圾桶。
他站起来,转过身时张错也已经站直了。
“又见面了。”闻人珄先开口。
张错眼神一晃,微微别开头:“你、不意外。”
“嗯。”闻人珄看着张错没眨眼,“我多多少少觉得,我们一定会再见。”
张错胸口一顿,一时间感觉有把生锈的钝刀,在他胸口豁了一下。
——七十年。整整七十年。和这个人再见,再见......
“嗯......先满足我一个好奇心。”闻人珄淡淡地说,“你怎么找到我的?”
张错眼睛安静地看过闻人珄的左耳——那耳后有一颗细小的红痣。这人粗心大意,一定还没有发现。
张错垂下眼睛:“我在你、你身上、下了、咒术。能、能追踪。”
“嗯?”闻人珄搁心里叹气。心说——“眼神闪躲,格外结巴,紧张。难道撒谎了?”
该说这世道真完犊子,人会撒谎,鬼会骗人,个不人不鬼的死魂灵也讲话不算话,之前还说什么“此生绝不会骗他”,也就忽悠得好听。
张错不肯说怎么找来的,闻人珄也不再问。
讲真的,他一点也没觉得身体有什么异常。巫那一套,完全超脱他的认识范围,还不是张错说什么是什么。
张错没有抬眼,也不再吭声。
闻人珄上前一步:“你......”
他的话戛然而止。
真稀罕。稀罕日子见稀罕人,要配个稀罕天气。
头顶上大太阳锃明瓦亮,天上却下来浠沥沥的雨。雨珠子一滴,两滴,哗哗啦啦——一场太阳雨就这么下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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