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⑨

说好了要他在车里等着,他怎么擅自出来了?还跑进警局?

之前就该给他锁在车里。

闻人珄眉心紧皱,大步往外走,拐过走廊,一眼撞到坐在对面的张错。张错见到他,连忙站起来。

闻人珄迎面过去,还没等张嘴批评人,张错先道歉了——

“对不起。”张错说,“但是,我是有事、才进来找你的。”

“有事?你有什么事?”闻人珄问。

张错朝后转头。

闻人珄这才注意到张错身后杵了个二十岁左右的小姑娘。

脸很嫩,稚气未脱,齐耳短发,看穿着打扮应该是个大学生,身上还背了双肩包。小姑娘红着眼睛,估计是平生第一次进警察局,慌得够呛。

闻人珄:“怎么了?”

小姑娘吸吸鼻子,走到闻人珄跟前,支支吾吾地说:“你......你好......不、不是......就.......我不小心,划了你的车。你朋友下车,说带我来找你......”

闻人珄:“划了我的车?”

“嗯。”小姑娘怯极了。

闻人珄多瞅了张错一眼,然后走出警局大门,去自己车边看了看。

车头被蹭掉一块儿漆,旁边停着一辆小电摩。闻人珄大概能捋顺原委——小姑娘骑电摩,不小心磕了他的车,张错抓着人没放,领来找他发落。

闻人珄回到局里,那小姑娘还低着头,眼睛红彤彤,像只受惊的兔子:“那个......你的车是宝马,赔偿的话我......”

她拿出手机,心一横眼一闭,递给闻人珄:“你给我爸打个电话吧,我不敢打。”

闻人珄:“......”

或许是一直在想林娜的死,眼前这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竟让他恍惚间想起了高中时的林娜。

闻人珄不是一个习惯回忆的人。回忆再好再坏,那都已经过去了,总把陈年旧事提出来寻思,不过是种没用的矫情罢了。

可他终归不是铁长的心肝。他当下一瞬就恍然想起,当年的林娜也曾这样稚嫩笨拙,梳着毛绒绒的短头发,站在他跟前,微微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对他表白。

闻人珄叹口气,朝小姑娘摆摆手:“没事,算了,你走吧。”

“......真的?”小姑娘猛地抬头,没敢信。

“真的,走吧。”闻人珄朝她挤出一抹笑,但估计挤得不太成功,很难好看,“以后骑车小心点。”

“谢谢!谢谢谢谢!”小姑娘赶紧说,就差对闻人珄鞠躬哈腰了。

小姑娘走了以后,闻人珄才又看向张错:“这么大点儿事,你也用把人领进警局?”

他凑到张错跟前,小声说:“我不是说过不让你进来吗?你连个身份证都没有,还敢来警局晃?”

“不会给你、惹麻烦的。”张错说,“我又不是嫌、疑人。警察、不会无缘无故、查我。”

闻人珄无话可说,木着脸朝张错比了个大拇指。

孟弘洲后脚跟闻人珄一起出来,已经站在一旁看了一阵子,这时走来闻人珄面前:“你还带了人?”

看吧,就是个麻烦。

“嗯。”闻人珄面不改色,“他正好在我家,就一起带出来了。”

“在你家?”孟弘洲很惊讶。他之所以专门来问,也是因为张错的长相。

很出挑。尤其那一头乌黑的长发,非常......特别。再结合闻人珄的性向......

闻人珄聪明,自然明白。于是他坦荡地说:“你别误会。但他的确昨天就在我家了,林娜也看见他了。”

闻人珄顿了两秒,低低地继续说:“所以,林娜来找我,甚至没能进屋坐一会儿。”

孟弘洲倏得瞪大眼。他伸手指闻人珄:“我真误会了?你什么时候......”

孟弘洲又看了眼张错。

“算了,现在不该说这个。”孟弘洲深深皱眉,“以后再说吧。”

“嗯,你先忙。有事打电话。”闻人珄说,说完扯过张错,匆匆离开了警察局。

回到车上,闻人珄系好安全带,立刻发动车子。

沉默着开出一段路,开到一条人烟稀少的小道,闻人珄突然把车靠边停下。

车子熄火,闻人珄打开车门下车。他走去路边,后背倚到一棵大树上,从兜里掏烟来抽。

一根,两根,三根。等闻人珄点着第四根烟的时候,张错从车上下来。

张错默不作声地走到闻人珄对面,手上利落,一把抢过闻人珄的烟,然后将它扔到地上,用脚碾灭。

闻人珄瞪张错:“谁给你的资格?”

“对身体、不好。”张错柔和地说。

闻人珄没接话,露出非常不满的表情。

“你生气了?”张错轻轻地问。他所有言语都那般温柔小心。

“你指什么?”闻人珄说,“如果是你擅自下车的事,那还不至于。”

张错安静地看闻人珄的侧脸,心想——他这样是为了林娜。

这人有情有义,身边的人死于非命,他定会难过,会生气的。这无可厚非。

可张错却忍不住比较——这人现在会为他生出这么多情绪吗?他在他心里,会更重要吗?

他觉得,不会。

所以,他甚至拧巴地不想安慰他。可看他继续难过,张错的心就像被刀绞一样。

张错愣了一会儿,突然有些没法再看闻人珄了。

——先生不是这样教他为人的。

他果然不是个东西,居然和枉死的人争风吃醋。

他心眼黑。地狱的黑。他配不上先生,对不起先生。

可哪怕是这样......

说来笑话。地狱之人,妄想要光。

“张错,你今天为什么非要跟我过来?”闻人珄突然说话,打断了张错的心思。

张错默了默:“我只是......”

“只是想跟在我身边?”闻人珄一连三问,颇有点咄咄逼人,“见我状态不好,你只是担心我?”

张错呼吸一滞。

他静静地和闻人珄对视,眼中没有丁点波澜:“你想说什么?”

闻人珄感觉到心跳加快,胸口揪得很紧。

那四起凶杀案不合常理。既然不合常理......最不合常理的,现在就站在闻人珄对面。

“我问你。”闻人珄说,“巫族有什么术法,能让人乖乖听话吗?”

闻人珄:“比如说,如果有人要打我,杀我,我也会老老实实,不反抗,不吭声?”

“你为什么、这么问?”张错的声音沉下来。

他慢慢咬住下唇:“林娜、是怎么死的?”

“你怀疑......”张错的声音微微颤抖,藏着委屈,“你怀疑、是我做的?”

听他这么说,闻人珄一愣,这才发觉自己的问话对张错来说,可能有点犀利。

闻人珄盯着张错看了会儿,忽然伸出手,拽住张错的衣袖,把人拉近一步。

他不是第一次看张错低眉耷眼了。只不过这次,应该是张错最伤心的一次。

闻人珄叹了口气,不知不觉间眉头紧锁。他犹豫片刻,最终伸出手,食指从张错眼梢轻轻扫过,带下一点水汽。

“你是哭包儿变的吧?怎么动不动就湿眼睛?”闻人珄搓搓手指。

“风吹的。”张错闷声说。

“哪有风?”闻人珄觉得张错这别劲儿新鲜,有点好笑,“我怎么没感觉到?”

他还真的短促地笑了下:“张错,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说过是你做的吗?”闻人珄的语气非常认真,“我没有。我没这么想。”

“......真的?”张错喃喃地问。

“真的。”

“我、我说过的。”张错一字一字地说,“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做让你、讨厌、的事。”

闻人珄一时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张错的确没害过他。可张错对他不够坦荡。

闻人珄真的没怀疑张错是凶手。他只是有种不好的预感。从张错来到他身边,他就知道不对劲。

闻人珄仰起头,被阳光刺得眯起眼睛。

过了几秒,闻人珄从树上直起身,忽然话锋陡转,没头没尾地问:“你说人死了以后,魂魄会立刻被捉去阴曹地府吗?还是能在人间游荡几天?”

“我不知道。”张错平淡地说,“变成、死魂灵之前,我不记得了。”

张错:“行走阳间,不带、阴间事。”

闻人珄扭脸和张错对视。

张错的双眼,如漆黑的死水——悲哀,一动不动。那目光里没有活的东西,不断在下沉。

闻人珄的心忽然平了,那些剧烈的愤怒,鼓噪的悲伤,都随着张错的目光慢慢沉下去。下沉,永无止尽地下沉,沉到没有尽头的深渊。

死亡是荒芜。长生是荒芜。相比之下,只有尚没死亡,亦不拥有长生的“活人”,还算得上扎实吧——毕竟,“活人”的痛苦很富裕。

闻人珄的手伸进衣兜,捏了捏兜里的烟盒。他对张错说:“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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