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不仅仅是作为闻人珄的二十多年。
还有闻人听行死后。
他走过阴间,渡过奈何,落入轮回……
巫是行走人间的鬼神,但巫毕竟是人,没有通天下地的本事,张错自然不知道下面究竟什么模样。
是不是和传说一般?有面色煞白的阴差带着阴鬼?有大片血红怒放的彼岸花?奈何桥上白雾很浓?孟婆汤可是苦的?
七十年,张错每日每夜都在想,他很想去那凡人听闻色变的阴曹地府找先生。明明他也是鬼啊,怎么就拘在这催心剖肝的人世间了?
他想抱一抱先生,看一看先生,想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问先生——
孤魂摆渡,忘却前尘的时候,有没有一时半刻,舍不得阿错?
循着巫族的血回到人间,重冠上闻人的姓氏,有没有一星半点,想念过阿错?
有没有......有没有过?
“......张错......”闻人珄笑不出来了。
张错的表情很难过。头顶灯光明亮,却好似照不亮那张漂亮的脸,就仿佛他生来便是黯淡的,要泯灭在黑暗里,再美好,也不配被看到。
闻人珄心口蓦得一揪,实打实地心疼了。
小珄少爷生来放荡,习惯性我行我素,只要他想,鲜少顾及场合。
于是,闻人珄低头拉起张错的手,轻轻捏了两下,他犹豫片刻,没放开:“张错,别这么说话。”
张错摇头,手从闻人珄手中缓缓抽出去,两人双手分开的一刻,张错立时攥起拳头,垂在身侧。
张错喉结动了动,半晌说:“我只是、有点难过。”
闻人珄眉头拧起,心里一半无奈,一半服气:“你这算上辈子留下来的优势吗?”
闻人珄:“惹我心疼这方面,你是炉火纯青了。”
真的是。闻人珄还从没遇到过比张错还能惹他心疼的。明明张错连句利索话都说不明白,可一个垂眼,一个停顿,哪怕一次不太平稳的呼吸,皆能牵连人心。
张错仿佛是天生长在闻人珄心口的一块琉璃,浑然自成的怕碎。
“先生。”张错垂在身侧的拳头松开,他小声说,“对不起。”
“......”闻人珄叹气,“你错哪儿了啊?你就道歉?”
张错瓮声瓮气地说:“因为我好像......让先生、也有点难过了。”
闻人珄:“......”
闻人珄没再说话。可怜了平素舌灿莲花,他现下竟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词儿来应对。
心坎上扽了好一阵子,闻人珄沉沉叹了口气。
拍卖会正式开始了,屋里的灯光暗下来,将大家的注意力随光聚焦到台上。
孙老爷子这场拍卖会虽然办的不大,但拿出来的却全是好东西。
首先是一副大家手笔的山水图,然后又是一枚红宝石胸针,接着又推出来一支据说是某位已故名家用过的钢笔。
酒会打着做慈善的目的,各家看到合眼缘的便积极出价,礼貌竞价,流程进行得挺快。
“没什么喜欢的?”闻人慕书挽着孟弘洲,来到闻人珄身侧问。
闻人珄:“暂时没有。”
“也是。”闻人慕书点头,不忘借机杵捣他,“你画画那么难看,欣赏不来名作,又不上进,也不需要钢笔。”
“自然。”闻人慕书多看了眼张错,“单身狗一个,买了红宝石胸针也没处送。”
闻人珄:“......”
“我说,我今天又哪儿惹你了?”闻人珄无语,“怎么见缝插针就来人身攻击?”
闻人慕书惊讶:“你还用惹我?”
闻人珄:“......”
也是,闻人慕书杵捣他是常态。
“这样,你下个礼拜去趟公司,我就不说你了。”闻人慕书说,她压低了点声音,“连带着你和张错的事,我也不再问了,行不行?”
“敢情搁这儿等着我呢?”闻人珄挑眉,“不是我说,家里公司有的是明白人管,为什么非要我去?”
“那你想干什么啊大少爷?”闻人慕书有点着急,“你警队退都退下来了,再和你妈置气,你也不能......”
“怎么又来?我没置气。”闻人珄没招儿,“过两天吧,我去。”
“真的?”闻人慕书有点意外,没想到他这回答应得这么痛快。
闻人珄完全是耳朵长茧子,不想再多听,赶紧应承:“是,我......”
但他说一半突然停了,因为他的眼睛被台上刚推出来的那件拍卖品定住了。
“怎么了?”闻人慕书也朝台上望过去,她眨眨眼,“玉佩?”
是块水头很足的玉牌吊坠,半个巴掌大,形状有点特别,是一只兔子。纯白的玉,纯白的小玉兔。
“你喜欢这个?”闻人慕书胳膊肘碰了碰闻人珄。
“.....没。”闻人珄皱起眉头。
他这方面品味太一般,对玉没研究,看东西全凭表面颜值掂量好坏,对那只小玉兔也谈不上喜欢。
只是,他觉得那东西......有点奇怪,他看它第一眼,竟感觉心里有点发麻。不算害怕,那滋味就像深更半夜走在空无一人的大马路上,被迎面灌来的冷风穿了个透心凉。
怎么回事?
“先生。”身边沉默许久的张错突然拽了下闻人珄的衣袖,“那块玉牌。”
“你也觉得不对劲?”闻人珄赶忙小声问。
张错愣了愣,但没有很意外:“先生、发现了?”
“发现了?发现什么?”闻人珄一听就紧张了。
他立刻拉着张错走远一些。
闻人慕书不明白他为什那么突然拉张错走开,倒是孟弘洲脸色一沉,看闻人珄和张错小声说话,就觉得很不自在。
“那东西有什么蹊跷?会伤人吗?难道是什么法器?”闻人珄急着问。
“不是。”张错摇头,“只是......”
“现在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张错说,“但先生放心,那不是什么、不好的东西。”
“不过它的确、有点灵气。”张错说,“如果可以,先生最好、买下它。”
“唔......”闻人珄在花钱方面大手大脚,张错这么说,他根本没犹豫,“行。”
那边已经有人叫价了,开口二十五万,闻人珄一抬手:“五十万。”
闻人慕书:“......”
孟弘洲:“......”
人家都是几万几万提,你可真够拔份儿,上来就双倍。
行吧。谁让闻人家有钱。
大家看闻人少爷这么喜欢,也不为难,闻人珄轻而易举地用五十万拍了下来。哪怕这个价位,这小东西也是这场拍卖会里的便宜货,说实在的,不过就是福玉轩的价格。
东西买下,闻人珄才得空细细地问张错:“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有什么用?”
张错解释说:“先生可听过,有的玉、能保平安,有灵性?”
“听过。”闻人珄点头,“都说戴玉保平安,能挡灾什么的,是真的?”
“嗯。”张错说,“不过不是、所有的玉,只有、少部分可以。”
张错:“玉石天然,吸天地灵气,有一些玉、里面,会寄居灵兽。”
张错:“若有人、有缘得来,爱惜它,温养它,它为报恩,会在关键时刻、帮人挡灾。”
经过巫族赶尸族那些事,闻人珄已经不会大惊小怪了,不过他觉得这东西挺有意思。
果然民间传说都是有模有样的,哪怕歪曲了,也多少有源可溯,毕竟无风不起浪,什么东西都是趁着风起才飘出来。
“那那块玉里头是一只兔子精?”闻人珄好奇地问。
“兔子?”张错否定,“不是。如果我没看错,它比兔子、厉害很多。”
“是吗?”闻人珄乐了,“那看来我们运气不错啊,误打误撞还能捡到厉害的灵兽。”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但这时,空气里突然传来“砰”一声。
“啊——”
全屋的灯竟然一瞬间都灭了!台上台下,包括公馆二楼,全部漆黑一片!
“怎么回事?”
惊叫中,有人问。
“应该是跳闸了,大家稍安勿躁。我已经让人去看了,实在不好意思。”孙老爷子说话了。
众人反应很快,跳个闸而已,的确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不少人已经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照明。
“真不好意思,打扰大家兴致了。”孙老爷子表示歉意,“公馆老旧,电路可能不太好了。”
“没事,没关系的。”有人应声。
“怎么还跳闸了?”闻人珄也去掏西装裤兜里的手机。
他刚把手机掏出来,还没等将手电筒点亮,只觉得侧面的窗户吹来一阵细小凉风,下一秒后脖颈被什么冰冷尖细的东西划了一下,就像擦过一根针。
闻人珄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被张错一把抓住手腕,强势地拽进怀里。
闻人珄没预备,这一下被拽得够呛,手机“咣当”掉地,下巴颏狠狠戗在张错肩膀上,疼得他差点骂娘。
“怎么了?”旁边的人听见动静,把手机灯光转过来。
闻人珄赶忙推开张错,站立正:“没事,我手机掉了。谢谢。”
闻人珄弯下腰,捡起地上的手机。
“嗡嗡——”两声,屋里的灯重新亮起来。
闻人珄眯了眯眼,等眼睛稍微适应灯光以后,立刻抬头看,他一愣——
张错那脸色冷得骇人。
闻人珄当即想起香江公园那晚,他在天台上见到的张错——那只浑身煞气的罗刹鬼!
“张错?”
张错的眼睛紧紧盯着窗户,闻人珄扭脸看,窗户外漆黑一片,什么都没有。
张错收回视线,周身的气场褪去几分,但他脸色还是很难看,他拉过闻人珄:“我看看。”
“嗯?看什么?”
张错低下头,见闻人珄后脖颈有一处细细的刮痕,幸好伤口不深,也没有流血,只是很浅的一道,泛起微红。
张错松了口气。
闻人珄已经明白了,他低声音问:“是什么东西?”
张错快速看了眼四周,拍卖会刚恢复,台上又推出一样新东西,当下没人注意他们。
张错伸出握拳的左手,慢慢松开,掌心里竟然......有一枚......
闻人珄看了好几眼,才满脸嫌弃地说:“这是什么?指甲?”
是指甲,而且挺长,目测起码五公分长以上......
“真恶心。”闻人珄由衷地说。
“是、鬼尸的指甲。”张错说。
“鬼尸......赶尸族?宋妄?”闻人珄冷哼,“他可真敢裹乱子,想在这儿杀我?”
“不是杀你。”张错冷硬地说,“一片指甲、杀不了人。”
闻人珄觉得张错身上那股子煞气又要冒出来了。
张错:“是尸毒。他是想害你。”
张错往前跨一步,紧紧攥住闻人珄手腕:“从现在开始,一步、不要离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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