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姑娘,听起来多像白娘子的亲姊妹。
那是他上辈子养的宠物......不,收的巫鬼。
“那......”
张错知道闻人珄想问什么:“它很好。”
“我转世了,血契就解了,鬼藤龙蟒依附千年藤树而生,留在闻人家地下倒也说得通,可它一只灵兽,难道没走?”
张错淡淡笑了下:“因为,它也、很喜欢你。”
“......”
“除了闻人晓眠,还有它。它也陪着我,我们一起、等你、等你回来。”张错的声音像一捧被山石磕绊的泉水,从闻人珄心头缓缓淌下去。
闻人珄沉默了一阵子。
而后,闻人珄突然说:“等过段时间,带我去见见闻人晓眠,还有白姑娘吧。”
“你愿意?”张错快速反问。
“当然,为什么不愿意。”闻人珄笑笑,“早和你说过了,我不是一个会逃避的人。你不也知道么。”
而且,他其实没有很抵触。尽管寻常的生活被打乱,尽管惹上了麻烦和危险,但他并没想怨什么。
从张错闯进他生活里,他只是觉得荒谬,只是觉得有些困扰,但打从心眼里,他不讨厌张错在这里,也不反感张错叫他那声“先生”。
话题聊到这,闻人珄把小玉兔揣进口袋。他凑到桌边,拧开台灯,从抽屉里摸出一沓纸和一根笔,居然开始练之前张错教的巫咒。
张错深深地看着闻人珄:“先生、还要练?”
“嗯。”闻人珄手上不停,“反正今晚也不能睡。”
闻人珄:“宋妄在附近,不知道什么时候发难,你肯定要做足准备,守我一晚上,我哪来那么大的心,还能睡得着。”
闻人珄:“正好赶紧练练,练会了你再教我些别的。”
闻人珄画完几张,抬手招了招张错:“你过来看看,画的对不对。”
张错很听话地走过去,低头看,沉默片刻说:“先生、不会画错的。”
闻人珄手里慢悠悠转笔,抬眼瞧张错。
一缕碎发摸上张错的鼻尖,发丝因为张错的呼吸微微颤抖,和他鼻尖那颗小黑痣若即若离。
闻人珄眯起眼睛,感觉心里痒痒的,似乎莫名其妙受到了微小的挑逗。
“你这是什么表情?”闻人珄问,“之前和你说让你教我巫术,你好像就不是很高兴。”
张错一愣,眨了下眼,拨开鼻尖的碎发:“没有。”
张错:“以前......先生也不愿意、教我。”
闻人珄微微挑眉,没有接话。
他不需要问“为什么”,他几乎瞬间就能明白过来,为什么闻人听行不愿意教张错巫术。
巫这玩意,终归不是常人的东西,世上之事,皆为两面,得了巫术的利,便不再普通,不普通的人要在这普通的人间过活,自然该付出一些代价。
可有一点闻人珄没太想通。既然闻人听行不愿意让张错学巫,希望张错做一个欢喜平常的普通人,那又为什么非要复活病死的张错?让他成为死魂灵?
只是因为痛失所爱,难以承受?可谁又舍得把自己的爱人变成死魂灵呢?成为死魂灵,才是真正毁了张错,或许......该放他轮回才对。
难道张错当年的死......和张错所说不同,另有蹊跷?
结合他说想找回记忆时张错的反应......
闻人珄心思转得快,他不敢妄断,只是觉得有哪里别扭。
张错之前说过,再没有骗他的事,可闻人珄已经发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了。
张错虽不会害他,但他精明惯了,不能怪他多思多虑。
闻人珄轻轻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教我。”闻人珄说,“闻人听行是因为做巫族家主,所以才死的。”
张错浅浅憋了一口气,没有呼吸,感觉到心口传来一股破裂般密实的疼痛。
“你很怕我出事,我知道。”闻人珄又说。
手中悠悠打转的笔停下。
闻人珄用笔头轻轻钩住张错的衣袖,往自个儿跟前拉近点儿:“所以,你现在更要好好教我,这样你才可以更好地保护我,我也可以......”
闻人珄笑了:“我也可以保护你。”
闻人珄说:“我也不喜欢看你受伤。你不会不知道,上次的事情,你也让我很担心。”
张错大概是真的很好熨帖,闻人珄观察他的反应,只见他微微咬了下嘴唇,眼睛也多了些潮乎乎的光亮,让人想起月光下漆黑的静水。
闻人珄垂眼,笔尖点一点纸:“再教我一个?”
“好。”张错说。
张错微弯下腰,右手从闻人珄身后绕过去,左手则撑在闻人珄的椅背上,这姿势几乎将闻人珄半抱在怀里。
那如瀑般的马尾撩到闻人珄耳朵。张错从闻人珄手中接过笔,在纸上画下一个新的巫咒。
“这是做什么用的?”闻人珄问,动了动耳朵。
“结界。”张错说,“先生最好、贴两张、在床头。”
张错放下笔,站起身,规矩地后退一步:“最好、用朱砂作。”
“纸呢?”
“普通的、黄色符纸、就好。”
“嗯。”
闻人珄拎起笔,照着张错新画的巫咒继续练习。
他学东西一向不慢,学巫咒尤其快,基于某种无法形容的熟悉感,他下笔仿佛如有神助。
夜很深了。
郊外万籁俱寂。
天空上黑云仿佛是死的,尸体一般随着无声气流飘动,终于遮住了唯一皎白的月亮。
微光黯然,张错坐在窗台上,头上剔透的翡翠玉簪也跟着暗下来。而他一双眼睛却尤为明亮,像不吉祥的黑猫的眼,目光锋利危险。
现在凌晨三点,张错知道,如果宋妄今晚还要动手,那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夜深之极,日升之前,阴气尤重,鬼尸宜出。
空气里没有风,呼吸沉闷间,隐约能闻到一股逐渐生发的腥臭味道,像某种已经死亡的深海生物。
果然,要来了。
黑云还在移动,缓缓地,月光重新露出来,照上窗台,映到屋顶。
“张错!”闻人珄急促地小声叫人。
“嘘。”张错快速转回头,同时随着闻人珄的视线,往房顶看——
屋里灯全部关掉,只剩惨白的月光打在天花板,映得那白墙分外惨淡。窗外无风,树影明明不动,但天花板上黑影中,却有几根纤细的“树枝”在轻轻摇摆。
“树枝”慢慢摇动,像女人一只温柔的手,在抚摸着什么,倾露一股柔弱无骨的依存,那影子不断拉长,黑色更浓,它企图拢住整个屋顶,然后把整间屋子揉进某个漆黑空洞的怀抱......
闻人珄站在张错提前布好的阵里,面前几条红线交叠,线上挂着一排细小的银铃铛,此时那铃铛无风自动,发出整齐微弱的“叮铃——”声。
闻人珄放低呼吸,觉得头皮发麻。这种滋味很难形容,虽然他知道窗外一定会冒出什么来,但还是感到毛骨悚然。
张错已经从窗上下来,他站在窗口,缓缓抽出腰间的短刀。
“咯咯,咯咯……”
细小的声音由远及近,屋顶的黑影已经完全笼罩整个天花板——
“咯咯,咯咯……”
“嗒。”
屋里蓦得彻底暗下来,像猛然降落一层黑布,闻人珄眼前一黑,随后眼睛被一道锋利的刀光晃过!
他用力闭了闭眼,然后快速睁眼——闻人珄大倒一口气!
他已经做了心理建设,但现在只觉得脑子“轰”得一声,心头来了一场八级地震!
闻人珄看见窗口扭曲着塞进来一个东西......准确说,那是个“人”。
她头发缠着脸,露出一只窟窿眼眶,眼眶里淌出某种浓稠的液体,森白的颧骨上挂着一块烧焦的皮!
这就是鬼尸!
太黑了,闻人珄看不太清,他隐约感觉这鬼尸整个身体诡异地扭曲着,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姿态,她大腿架在自己头上,两条小腿盘上张错的脖子,她只有一条胳膊,五根手指骨血模糊,像沾血的钢筋,要冲张错的脸抓!
而张错歪过头,正用刀刃抵住她的五指,和她对峙!
闻人珄好悬没大喊一声,他咬紧牙关,低吼道:“张错!”
张错手腕用力,刀身飞快转动,别开鬼尸的手,同时另只手掌对着她的头,毫不客气一手刀劈下去!
这一下似乎把鬼尸劈懵了,就见她定在那里一秒没动,张错趁机掰过她脑袋,揪起头发往后狠狠掷出去。
鬼尸在空中翻腾个儿,冲着闻人珄飞过来!
闻人珄已经闻到了一股令人反胃的恶臭味,在她靠近闻人珄的瞬间,闻人珄脚下巫咒一闪,发出一道金光,红线上铃铛震动!闻人珄眼睁睁看见自己面前闪过一道金色屏障,像一堵墙,给那尸鬼“砰”一声撞了回去!
尸鬼又在半空中轮个个儿,浑身抽搐,痛得要张开嘴大叫,电光火石间,那边张错已经将手里的短刀扔出,瞬时插进鬼尸的嘴,将她的头贯穿了!
鬼尸“咣当”砸到到地上,像一颗铅球一样咕噜过两圈。
张错快速一个箭步冲上来,一脚踩住她胸口,飞快抽出短刀,又飞快一刀捅进鬼尸的脖子,一切不过眨眼之间!
闻人珄近距离看了一场“屠杀”,惊得一身冷汗。他对上张错那双眼,只觉得心脏忽一下下沉,仿佛从高处坠落——
那眼里没有半点人该有的东西,死寂,黑沉。张错平日看他的那些柔软,那些情绪全部被抹杀掉,闻人珄这一刻觉得,张错是真的死了。他没有活着,他是死魂灵。
鬼尸被瑰金刀插了喉咙后便一声不出,只在地上如蛆虫般不停抽动,张错揪紧她的头发,将她从地上提起来。
“鬼尸凶恶,若不是今晚、早有布阵,没这么、容易。”张错眨了下眼,再转回头看闻人珄,眼神已经恢复了生气。
闻人珄紧紧皱起眉,没有说话。
“先生,宋妄一定、就在附近。”张错说,“鬼尸、是杀不死的。需要、找到宋妄、才行。”
“天亮之前,先生、不要出阵。”张错说,“等我回来。”
太黑了看不清,闻人珄立刻掏出手机,对着张错照亮,他快速囫囵看过一遍,确定张错身上没伤,才沉声说:“我知道了,我等你回来。”
闻人珄叮嘱:“不要受伤。”
张错点了下头,揪着手里的鬼尸,跑到窗边,单手撑窗跃了出去。
黑夜无人,张错作为一只鬼,拎着一只鬼,几步登上屋顶,隐没在夜色中。
他四下看过一圈,将手里的鬼尸傀儡往上提了提,对上鬼尸空洞惊悚的眼眶:“上次、废了你、一条胳膊,看来你是、不记得疼。”
他冷声道:“说,宋妄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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