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错还挂心闻人珄昨晚没有休息这事,企图让闻人珄缓一缓,休息一夜明早出发,或者起码睡上几个小时再走。
闻人珄狠剜了他一眼,实在忍不住,干脆揪起张错的耳朵。
张错脸色煞白,浑身滚烫,伤得打蔫儿,闻人珄没能用力揪他。是没能。他想可劲儿掐人一下来着,就是一碰那滚热的柔软耳垂,就舍不得了。
“你伤成这样,你觉得我睡得着吗?你是不是缺心眼儿啊?”闻人珄没好气儿地骂道,“真是狼崽子养不熟,良心全让狗吃了。”
他谇完,裹一肚子火,把无辜的白毛儿犼当破抹布薅,一只大手提溜它脖颈就走。
闻人晓眠看得愣愣的,恍惚间有点神志不清,心里自然地冒出一句话来——“这人真的一点都没变啊。”
闻人晓眠轻轻笑了笑,眼角复杂的皱纹舒展开,她看向张错,小声说:“阿错,你故意的吧?”
张错没答应,嘴角微小的弧度一闪而过。
“你可真是......”闻人晓眠无奈地摇头,浑身上下霎时淌过一股怀念的温暖,“打小你就这样,讨先生喜欢,惹先生生气,惹先生心疼,你都是最会的。”
张错抿了抿唇,话出口颇有些小心:“我只是、想看。”
他声如蚊呐:“想看......他和以前一样。想看他、待我、和以前......一样。”
“......”闻人晓眠咬了下嘴唇,缓缓撇开头。
闻人晓眠没说错,拿捏先生,张错一向是最会的。
这不,张错前脚昧良心惹了人,后脚就拖着受伤高热的身体,去厨房翻出一袋子甜面包和两盒牛奶。
闻人珄上个厕所的功夫,转身儿就找不见张错了,只能瞪着闻人晓眠问:“阿错人呢?”
闻人晓眠实话说:“他去厨房了。”
她指着厨房的方向:“那应该是厨房吧?”
闻人珄闭了闭眼,大步朝厨房去。
闻人晓眠眉眼倏一下放软,她垂眼看地上并排趴一块儿的黑莲花和白娘子,笑起来,自言自语地小声说:“要是这辈子,阿错真能一直这样待在先生身边就好了。”
那头闻人珄风风火火去厨房逮人,一眼看见张错站在水槽边上,就忍不住皱脸皮:“张错,你又干什么?你怎么就不能听话,老实一点?赶紧跟我们走......”
张错转过身来,闻人珄顿时哑巴了。
张错手里拿着两盒牛奶,牛奶刚被热水烫过,奶盒上还沾着温热的水滴子。
张错的手也被沾湿了。
厨房的白炽灯灯光很冷,落在张错身上,衬他白得骇人。或许是因为伤痛原因,他一双干净的黑眸还有些湿漉漉的。
“......你......”闻人珄走到张错跟前站下,没发现自己语气软了,“你这是干什么啊?”
闻人珄又看见,桌台上还放着一袋子甜面包。
死魂灵是不用吃东西的。所以,张错这又是为他。
张错一双惨白的嘴唇微张,被冰冷的灯光描摹,脆弱得令人害怕听见他出声:“你今天一天、只顾着、照顾我,都没吃东西。”
他示意桌台上的面包:“我看过了,幸好没过期。好歹、吃一点。”
闻人珄和张错前些日子不在,家里都是阿姨过来打理,平时不晓得闻人珄到底什么时间回来,阿姨心好,有时会备一些吃食,这袋子面包估计就是阿姨随便备下的。
“那也不用你来给我找吃的。”闻人珄从张错手里拿过两盒牛奶,温热温热,暖得他指尖发麻。
“跟你说,你肯定、又不会听。”张错小声嘟囔,听语气,竟能捏出点埋怨的意思。
也是了,这人两辈子都这副德行,上来劲儿不伦不类的,不算五大三粗,也是没心没肺。正挂着张错的伤,他能在乎吃不吃才怪。
闻人珄有点无奈,感觉浑身都被张错磨松泛了。他撇撇嘴:“你就得了便宜还卖乖吧。”
张错没说话,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这是闻人珄认识他以来,见他笑得最长的一次,闻人珄听着,张错这抹笑,持续了他三次心跳。
“砰、砰、砰。”
“......赶紧走。”闻人珄把牛奶揣进兜,拿上面包,“我路上吃。”
“嗯。”张错这才乖乖跟着走。
他微微躬下腰,右手按住左肩的伤口。
闻人珄上去扶他,皱眉问:“撒过药了,还很疼吗?”
张错手指细小地抽搐:“不疼。”
闻人珄没接话,胳膊抻长,将张错整个人揽进怀里,让张错半靠在自己身上。
三人很快出发,来到地下车库。闻人珄已经提前将要用的车子开了出来。
他没开自己平时常用的车,专门从车库里取了辆落灰的黑色大吉普。
“晓眠坐前面帮我指路。”闻人珄安排道,“阿错去后面。”
闻人珄对张错说:“这车里空间大,后座宽敞,你要是难受就躺着。”
说着摸了下张错脑门儿,被烫得手心疼,赶紧拉开后车座的门:“快进去。”
他这人平时看着不着调,基本挨不上温柔体贴那一卦,可一旦杵到心窝里,却比许多人都细上不少。
比如闻人珄还专门从家里顺了张柔软干净的小毛毯,张错一进车后座,他就把小毯子搭到张错身上。
闻人珄关上后车座的门,很快跨上驾驶座,将车子开出车库。
外头的夜黢黑,黑色吉普埋没进黑暗中,城市变换的路灯掠过车玻璃,明明灭灭。
“先生,吃东西。”在后座的张错突然说。
“嗯。”闻人珄一手揉过方向盘,转上大路,另只手拎起一边的面包,咬住扯开包装,啃了一大口。
嘴里嚼着香甜的面包,他又把兜里的两盒牛奶掏出来。牛奶还温着,闻人珄给了闻人晓眠一盒:“饿了就吃点。”
“是。”闻人晓眠接过一盒奶,顺手将另一盒牛奶的吸管插上,递给闻人珄。
“谢谢。”闻人珄接回来喝,一口气嘬掉半盒。
然后他朝后伸长胳膊,把剩下的半盒递出去,从后视镜飞快望了张错一眼:“喝掉。”
张错靠在后座,愣了愣,伸手接过牛奶:“我不用......”
“喝掉,听话。”闻人珄说。
张错捧着半盒牛奶呆了片刻,嘴唇紧绷一会儿,才张嘴去含吸管。
他的先生一直有些孩子气的习惯。不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这让先生很可爱。
就像眼下这吸管,闻人珄就嘬了一口,就给人家咬扁了。
张错舌尖抵着扁扁的吸管,牙齿轻轻磨了两下,竟忽然有点想笑。
温热的牛奶流过喉咙,落进肚子,张错握着奶盒,靠在椅背上。从他的角度,连闻人珄的侧脸都看不全。但他仍直勾勾盯着那高挺的鼻梁。
那鼻梁上能聚光。月光、灯光,但凡这夜里有点光亮,都会高高地聚在那里。一晃一晃,亮过、灭过、再亮起来。
张错盯着看了很久,直到被光点晃得眼睛发花,脑子也渐渐不清醒。浑身像泡在滚热的岩浆里,四肢没了力气。张错歪过头,闭上了眼睛。
闻人晓眠指的这条路非常荒凉,闻人珄开着车走了大概一个多小时,路上看不见行人车辆,路灯的光也越发稀疏,最后消失不见,只剩下车灯与月色引路。
闻人珄抬眼,从后视镜里看过双目紧闭的张错。
他视线落回前方的路,尽量将车开得四平八稳:“阿错?”
等了两秒,闻人珄再叫一声:“阿错?”
后头没有动静。
闻人晓眠转过脸看了眼,对闻人珄说:“先生,阿错该是睡着了。”
闻人晓眠苦笑:“别看阿错一声不吭的,其实这镇魂钉有他受的。”
闻人晓眠顿了顿,声音陡然放轻:“他是死魂灵,镇魂钉对付他,非常痛苦。”
闻人珄叹了口气:“我知道。”
闻人晓眠的目光在闻人珄侧脸上缓缓走过,而后垂下眼睛。
“你之前说你念着分寸。”闻人珄压下油门,将车子提了提速,“宋妄师徒俩总是追着阿错,你为什么一直没有多管?”
闻人晓眠默了默:“其实这件事,说起来,我很惭愧。”
闻人晓眠:“阿错或许还没有对先生说。我虽是闻人家的人,但我嫁进了神农族。这也是为什么,神农一族避世几百年,我却可以带你们进神农。”
闻人珄愣了愣,倒也没有很意外:“那这么说来,你不好出手,是神农和赶尸族之间的渊源了。”
“不止。也有我个人要承的恩。”闻人晓眠说,“巫族、赶尸族、神农族,三大族原本交好,但也各自独立。”
“当年赶尸族一众几乎全部受煞气侵染。他们本事非凡,驭有鬼尸。先生短时间内找不到办法,不得不......”
闻人晓眠神色动容:“杀了赶尸族二百一十八口,先生其实......”
闻人晓眠眼神晃了晃:“其实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闻人珄没接话。
闻人晓眠继续说:“当年赶尸族只剩在外地赶尸的赶尸人得以幸免。一共加起来,不过十几个人。而宋三省,是其中唯一活到现在的。后来赶尸族凋敝,到今天分崩离析,赶尸人早已寥寥无几。”
闻人晓眠:“神农族经年避世,当年的事情并未参与,出于神农的立场,不判断孰是孰非,实在不好插手。”
闻人晓眠:“而且就我个人来说......除了神农的原因,宋三省的师父与我公公是很好的朋友,他也曾救过我和丈夫的性命。”
“之前宋三省和宋妄虽然缠着阿错不放,但构不成什么威胁。只是没想到,现在竟然连鬼尸傀儡和镇魂钉都用了出来......”
闻人晓眠说到这咬了咬牙,心里有些后悔。早知道那师徒二人敢这么对付张错,她绝对不会忍到现在。
“是因为我回来了吧。”闻人珄说,“当年的罪魁祸首回来了,他们才用这样的狠手段,阿错要护着我,自然先被针对。”
闻人晓眠哑口无言。
车里沉默了很久。
闻人珄缓缓吸进一口气,喉结鼓动两回,好像生硬地咽下了什么。他忽得又问:“那......你知道阿错当年是怎么死的吗?真是我......我把他变成了死魂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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