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珄在门外等了很久。其中姜大姜二来过,送完东西又走了。闻人晓眠一直没回来。
姜邪没再出来过,闻人珄也没有得到张错的消息。
闻人珄站得浑身僵硬,双脚发麻。
直到日头转下,日光逐渐柔软,兜里电话开始不安分地叫唤,闻人珄才猛然晃了下身。
闻人珄没太意外。这寒鸦川虽说不是常俗地界,且有大雾阵隐没,但正常的信号还在。想来神农避世,与世独立,“独立”的且是一个不入纷争的态度,并非完全不和外界联系。
闻人珄咧着嘴,脚下稍微岔开一些,干脆蹲下来,一条胳膊搭在膝盖上,另只手从兜里摸出手机。
是孟弘洲的电话。
这两天,孟弘洲那边的事情应该查得差不离了,估摸除了把那对母女的详细信息扒出来,再查不到什么实际线索。
闻人珄捏着手机,盯屏幕看了会儿,叹口气,接通电话。
“弘洲。”
那头孟弘洲听见闻人珄的声音,松下口气:“看来你那边还好。”
“嗯。”闻人珄望了眼对面紧闭的门,“我这边没事的。”
闻人珄笑了下:“操心鬼,以前真没发现你这么磨叽。不用隔三岔五给我打电话,你就这么不放心我?”
“放屁吧你。”孟弘洲声音听着很累,他没好气儿地说,“我放心你有什么用?我都说过了,那些东西......”
“哎,行了,别废话了。”闻人珄直接说,“你给我打电话,是你们那边查出什么了?”
“......”孟弘洲憋了会儿,沉声说,“和你想的一样,什么都没查出来。悬案。”
“嗯。”闻人珄应了声,然后安静下来,等孟弘洲继续说。
孟弘洲将母女俩的事情简单说了说。
那女人叫刘韵,安安的大名是程安,打生下来就患有先天性心脏病。
程安的父亲程东和一直在外地打工,但三个月前忽然“失踪”,刘韵怎么都联系不上他。
很多东西也就不言而喻。
闻人珄舌尖抵着牙根,呼出口气,说话很轻:“他放弃程安了。”
“嗯。”孟弘洲接话,“警方已经找到他了。”
孟弘洲:“他哭得不像话。因为挣不够钱,做不了手术。”
孟弘洲:“程东和说失去程安是早晚的事情。他不敢打电话回家,更不敢回去见妻女。”
孟弘洲声音一顿,该是想起了那画面,长叹口气:“三十多岁的人,哭得就像个孩子一样。
作为一名父亲,放弃自己的孩子,不论苦衷为何,该受世人指责罢。可生而为人的弱小无助,又要怎么指责呢?
“刘韵一个月前去民宿打工,我特意问过民宿的人,都说没有见过程安,也没有在她的宿舍听到过小女孩的声音。”孟弘洲说,“但我不会认错,程安就是那天撞到你的小女孩。”
刘韵能得勾魂鼓,以邪术为程安续命,那用某些办法隐藏程安的存在也不难。
闻人珄想,他那天突然被程安撞到,可能十分巧合,更大的可能是程安见他注意勾魂鼓,专门跑出来的。
安安年纪虽然小,但是聪明懂事,她一直想救妈妈。如果没有生病,有这么可爱的小女儿,他们一家也许会很幸福。
“真的不能和我说一点吗?”孟弘洲心里难受,“我谁也不会告诉,我就是想知道。”
孟弘洲:“我明白我们无能为力。”
闻人珄闭了闭眼:“既然明白无能为力,倒也不必知道,到底有多么无能为力。”
很多时候,无知是件幸事。譬如儿童大多比少年天真,少年大多比成人恣意。
有些东西,不知者不入,不入者不危。
通话安静了一会儿。
多次的心照不宣。孟弘洲干脆地转开话头:“你和张错什么时候回来?”
闻人珄笑起来:“他还在养伤。过几天吧。具体时间还不太好说。”
闻人珄:“张错的伤不一般,要养好了才能回去。”
神农明显有事,闻人珄直觉这一趟不会多么顺利。耽误几天是小,其中是否遇到危险,还要另说。都不好和孟弘洲多讲,他便含糊过去。
闻人珄:“我姐那边你尽量哄着,别让她担心,你也是。放心,我会主动给你们发消息报平安。”
孟弘洲有些无奈:“因为你编的谎话,你姐一直想问张错在哪家医院。”
“所以你哄着点啊。”闻人珄说,“我们尽快回去。”
“行。”孟弘洲也没别的办法,“那你们尽快吧,不仅你姐那边容易起疑心,你们一直不回来,我也要担心。”
“知道了。”闻人珄说。
又和孟弘洲讲了两句,闻人珄挂断电话。
他想了想,给闻人慕书写了条消息去,简单说一说,大体是张错恢复的还不错,但后面他们还有些私人的小事要办,得耽搁几天,让闻人慕书不要担心,也不用来探望,他很快就能带张错一起回家。
发完消息,闻人珄把手机揣回兜里。仰头一看,天色更暖了。
黄晕晕的一片顶空,暖光倾洒而下,若有实质,仿佛慈悲地抚摸大地,拥抱世间万物生灵。
夕阳降至。
像是有所预感一般,闻人珄下意识转过头,视线刚落到身后的门上,门就被从内推开。
姜邪终于出来了!
闻人珄两步跨上前,直接把姜邪堵在门口,劈头盖脸地问:“阿错怎么样?”
姜邪点点头:“没事了。但还需要多休息。”
姜邪:“阿错哥哥虽然是死魂灵,体质特殊,可还是被镇魂咒伤了元气,要好好修养一阵子。”
“嗯。多谢。”闻人珄的视线越过姜邪,往门里看。但角度原因,他看不到张错,“我现在能进去吗?”
姜邪想了想:“可以。”
姜邪声音不易察觉地低落一分:“他应该很想见你。”
“他醒了?”闻人珄立马问。
“意识大概还不太清醒。”姜邪说,“拔除镇魂咒过程有些痛苦,就算之前疼晕过去,也会再疼醒过来。”
姜邪咬了咬牙,该是想直接摁死宋妄:“阿错哥哥如果不是死魂灵,换做什么别的......那可有的折腾了。”
闻人珄一听,心尖子捏起来,疼得慌。
他没心思再和姜邪说话,立刻挤开姜邪,大步往屋里去。
姜邪猝不及防被挤一下,皱了皱眉,往门里多看一眼,最后关上门,低下脑袋瞅了会儿自己鞋尖,叹了口气。
屋内,闻人珄很快来到床边。
果然和姜邪说的一样,张错还不太清醒。
张错**着上身,腰间耷拉一条薄薄的被子,浑身是汗。他皮肤本就白,此时病态未去,还无血色,汗水涔涔遍布,胸口的汗珠随着他呼吸颤抖,也有细小的汗流划过他漂亮的腹肌,顺从劲瘦的腰线淌落。
长发有些乱,张错侧着头,半张脸埋在乌黑的发里,像没进柔软的黑羽之中。
他脸上没有黑色纹路了,身上也没有。左肩的伤处已经被姜邪用纱布包好。
闻人珄呼出口气,不好拿捏自己当下的情绪。镇魂咒退去,他悬着的心肝安稳,但张错现在狼狈的样子,又叫他难受,甚至有点扛不住。
闻人珄坐到床边。
这张单人木床很小,张错长胳膊长腿,躺他一个就满满当当,闻人珄搁边拉地方挂屁股,坐得很小心。
他忍不住轻声唤人:“阿错。”
闻人珄轻轻拨开粘在张错脸颊的长发。
听见他的声音,张错慢慢转过头。他漆黑的眼睫有水汽,颤了两回,努力睁开眼皮——一双被清水濯洗般的眼睛望过来。湿润,清澈,黑得浓重,白得干净,黑白分明。
只是眼神虚软了些,没什么力气地拽着闻人珄,拽得他低下头,额头碰上张错的额头。
闻人珄说:“不发烧了。”
闻人珄单手撑床,半俯身体,几乎将张错整个人罩住。
张错喉结动了动:“先生。”
“嗯。我在。”闻人珄问,“阿错,伤口还疼吗?”
他哄人说:“哪里还不舒服?跟我说。”
张错摇了摇头:“我、没事。”
闻人珄浅浅笑了下,一根食指生癔症,有一下没一下地勾着张错鼻尖的小黑痣。
“先生。”张错声音不大,忽然问,“从、寒鸦渡口,是你、背我、过来的吗?”
“嗯?”闻人珄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又笑了笑,“不是。”
闻人珄说:“我抱你过来的。”
“你......抱我......”张错愣了愣,他眨眨湿漉漉的眼睛,慢慢地说,“是不是、很累?”
“还好。”闻人珄一向诚实,“抱你过来的时候没觉得,你一晕,我犯怵,没心思琢磨累不累。”
闻人珄:“等把你送过来,人放床上,才觉得有点累。”
张错安静地看了会儿闻人珄,虚软的目光一寸一寸将人描摹:“我以为、能忍住的。”
“嗯?”闻人珄一下没听懂。
张错:“那点儿疼......我以为,不会、疼晕过去。”
张错短暂地笑了下:“是先生、对我太好,都娇气了。”
闻人珄眼底黯下来,却从张错的话里抓到点别的。他问:“‘那点儿疼’。那以前,还有更疼的时候?还受过更严重的伤?”
张错眼神散了一秒,他缓缓地闭眼,再睁开眼,眼神还不聚焦:“没有。”
闻人珄皱起眉头。
没有。
他不信。
闻人珄直起腰,把张错腰间的被子往上拉,拉到张错胸口:“姜邪说你现在还很虚弱,就别强撑了。睡吧。”
张错闭上眼睛,又吃力地睁开,再闭上,然后又睁开。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
“不、不想睡......”张错就是在硬撑,几句话的清醒维持不住,脑子迷糊得厉害,以至于耍起无赖,变本加厉,“睡了,看不到你......”
“我想你。”张错喃喃地说,“我就是、想你......”
“才晕这么半天,就想我了。”闻人珄再次俯下/身,两人距离非常近,闻人珄感觉到张错的呼吸扑到自己脸上。
“想......想......”张错眼睫抖了抖,挣扎无力,终于闭上眼。
他声音更小:“想你......我想你......想要你......想你......”
他手指微微动了下,指尖无意识去勾闻人珄腰间的衣服,却没有勾住,似有似无地垂落。
张错嘴唇还在动,但已经听不见声音,闻人珄把耳朵贴到他嘴边,才隐约听到点气声:“......怕你......怕你......”
“怕我?”
“怕你......赶我走......不要我......你、你不要我......”
闻人珄胸口一紧,垂眼便找张错的嘴唇,一个吻堵上这张胡说八道的嘴。
张错喉咙里低低哼了声,随着闻人珄安抚一般绵长的吻,他整个人渐渐放松。
闻人珄的吻又落在张错的嘴角,顺着嘴角往下,细细碎碎吻过张错的下巴,脖颈,最后嘴唇落在那小雪峰一样的锁骨上。
张错的呼吸平稳拉长,人已经完全昏睡过去。
闻人珄顿了顿,舌尖在张错的锁骨沟里舔了一下,尝到湿润的咸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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