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程终于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只能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脸上的呼吸罩让她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看着姥姥给她拧了帕子擦脸，擦手，擦脚，又给她留了一个丝巾包裹着的东西之后，人就离开了。
之后的几天姥姥就没再出现过，是老妈和老爸轮着来照顾的她。
老爸老妈的精神状态并不好，平时最臭美的老爸胡子拉碴，头发油得几天没洗了一样，老妈也是，眼睛红肿得吓人，左眼的眼白里还有一块儿吓人的血块。
陈程木愣地睁着眼睛看着刷白的墙，脑子里胀胀的，她感觉自己好像被车碾过一样，全身抽疼。
老妈给她用棉签不断沾水润湿着嘴唇，眉宇之间的难过让人无法忽视。
医生给她检查了一圈，说她的身体各项机能都比常人低，就算人醒来了也不能掉以轻心。
陈程转了转眼珠，听着老妈终于绷不住捂住脸压抑着哭声靠在老爸怀里……
她盯着的被开着的亮灯，脑子里空白了好一段时间，她总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陈程的呼吸罩已经被取下，身上的那些繁琐的机器也被一一撤去，她闭眼睡了会儿，待到屋里没有人了，她睁开眼。
她掀开被子穿上拖鞋，依着从窗外透进来的光站起身，拎着吊瓶走到那个半人高的柜子前，打开柜门找到那个被白绢儿裹着风东西，一到手，她就知道知道这是什么了。
这是姥爷的那个经常被别在腰间的烟杆。
陈程扯了扯嘴角，不知道自己是哭是笑。
“哎！你怎么起来了！你手回血了！赶紧躺回去！”护士查房时柜子前杵着的那么大个人吓了一大跳，连忙打开灯，给她拿着吊瓶，把人哄着上床。
给她把吊瓶重新挂上，护士叮嘱了一句：“你别再乱动了啊，有事儿就按你床头的呼叫铃，我就在外边儿。”
陈程闭着眼，眼角滑过眼泪，胸口剧烈起伏着。
“诶！你怎么哭了？”护士转身的动作一顿。
护士安慰了好一会儿刚准备离开，老妈回来差点以为她怎么了。
陈程抽噎着叹了口气：“妈，我看到了。”
她现在身体没力，走几步基本就累，哭竟然还成了个费力的事儿。
“看到什么了？”老妈给她把脸上的眼泪抹去，又掖好被角，放轻了声音问她。
“害死姥爷的人，我看到了。”陈程将视线移到老妈脸上，和她对视着，
老妈明显镇了镇。
“妈，你把我电话拿来，我要报警。”陈程费力的说。
可是老妈没动，只是看着她，她伸手碰了碰老妈的手：“妈，姥爷死了……你知道吗？”
陈程慢慢松开老妈的手，老妈不会不知道，可是，她为什么会是这个表情。
“程程啊，”老妈握住陈程撤回去的手，另一只手给她理了理额头凌乱的头发，哑着声音说，“你们学校快要期末考了吧，你耽搁了这么久了，该回去上课了。”
“……”陈程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喉咙滚动了几下，“妈……姥爷……”
老妈嘴角微动，背着光的脸让陈程一时有些看不清。
“这是你爸和我的意思，你听话。”老妈说。
陈程感觉自己连手指尖都是抖的，她抽开自己被老妈攥着的手，急促地喘了两口气：“你到底是不是姥爷亲女儿啊！他被人害死了，那些人我看见了，咱们不是该第一时间报警吗？我们怎么能让那些人继续逍遥法外，姥爷在地下不会安心的！”
她吼完，胸口剧烈起伏，嗓子里的刺痛让她咳了咳。
良久，她听到老妈说：“我报了！可是警察来查了两天，说你姥爷是被山上掉下来的石块儿砸死的，没有人能证明你姥爷是被人杀害的。”
老妈抬起眼，眼中有泪：“妈妈不能再让你出事了，这次你乖乖的，别再让妈妈和爸爸担心了。妈知道你难过，可是妈妈的难过不比你少，你知道吗？”
老妈抽噎了一下，泪水终于从眼眶里滑落。
陈程良久没说话，胸口的胀痛让她闭了闭眼，好一会儿，她抽了抽鼻子。
“那姥爷的葬礼呢，是哪天，我要去。”陈程木着脸说。
……
“我估计她怕是记不得，那会儿才几岁呀，正常，”姥爷腰间别了一根儿大杆子烟，一看就是一个老烟枪，“小程程呀，快过来，让姥爷好好看看。”
“这么早啊！”姥爷端着盆热水搁在桌上，朝她笑了笑，“来，洗把脸，一会儿姥爷给你弄早饭。”
“程程啊，吃饭了……”姥爷端着菜对她说，那双苍老的眼睛笑眯着。
“程程？程程啊……”
……
陈程坐在车上，脑袋里算是曾经姥爷和她相处的一幕幕，当初的自己太不懂事，还没来得及对姥爷好，没想到现在已经没机会了。
她挂了老爸不准来的电话，接着直接将手机关机。
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建筑，她心底犹如一潭死水，放在膝盖上的手死死握紧，手背上青紫一片，是掉了几天点滴留下的痕迹。
陈程半睁开眼，两眼无神地看着车窗上的帘子。
她没有给姥姥打电话说她来了，这一趟，她谁也没说。
……
下车付钱，陈程抬头看了眼纸扎店的门口，那里没有当初总爱搬根儿小凳子坐着和人唠嗑的老头儿，也没有那个总赶着时间给她做饭吃的姥爷了。
她的心口一抽接一抽，她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在一群人的议论中，踏进了村里唯一一家纸扎店。
店里没人，趴在柜子上的哮天犬无精打采地趴着，听见声音也只耳朵抖了两下，没回头看她。
一进大堂，她看着墙上挂着的那一张黑白照，有些猝不及防，她看着姥爷笑眯了眼的照片，深深地呼出一口气，面无表情地点香，跪下拜了三拜，起身将香插上。
姥爷的葬礼早在几天前就结束了，她连姥爷最后一面也没能见着。
她又直接走到里屋的供桌前，供桌上供着的那三张牌子，规规整整，她看了会儿，终于伸出了手。
“你想干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陈程手一顿，却还是继续把其中一块儿牌子拿了起来。
“姥姥，你不是说，只要我们潜心供奉，老仙会保我们家一辈子平安的吗？”陈程把牌子拿在手中，手指轻轻摩擦着上边儿拇指大小的图案。
姥姥没说话，像是走到一旁，叹了口气。
“还是说，他们根本就是骗子！”陈程的语气还是平平淡淡。
“胡说！”姥姥像是知道她要说些什么，顿了几秒，又放轻了声音解释，“程程啊，你是阴阳先生，你应该知道，人各有命，你要是有心去算，就该知道你姥爷的日子就是那天，你别再倔了。”
“……”陈程转身，眼眶微红，手里死死捏着那牌子，咬着牙吼，“姥，你告诉我，为什么善良的人偏偏就要命短，而那些真真罪恶的人却祸害千年！”
“姥爷做错了什么，你让我听天由命，姥爷的命应该由他自己说了算！”陈程看着姥姥苍老疲惫的脸，心有不忍，却抵不过对姥姥说的那些话的失望。
“既然警察管不了，那我就自己管！还有，”陈程盯着姥姥，有力的牌子被她举起，“这个阴阳先生，我不做了！”
随着她的话音刚落，那块儿牌子在姥姥震惊的眼中，被她狠狠砸在地上……
牌子瞬间裂成几块儿，其中一块儿还弹跳到供桌的桌子腿边。
‘啪’的一声，陈程被姥姥打在脸上的耳光扇得偏了偏脸。
“你放肆！你，你怎么能对老仙大不敬，你简直，简直枉费老仙他们这么看中你，栽培你，你枉费啊！”
姥姥整个人都在颤抖，连忙又去把那几块捡起来，走到供桌想拼起来，嘴里还一直碎碎念着。
“老仙勿怪，孩子年纪小，不懂事，老仙勿怪……”
从一开始的麻痹过后，右脸迅速地被一阵火辣辣的感觉覆满，陈程伸舌头往腮帮子顶了顶，眼泪不断的流淌，她却笑出了声。
“姥姥，你知不知道，你让我好失望啊。”她说，“真的，太失望了。”
陈程转身看着姥姥的背影：“你以为我学这些我当初嗤之以鼻的东西是为了什么？我要不是因为你们，我这辈子根本就不会去信这么迷信的东西……”
姥姥也看她，眼神是陈程从未见过的陌生。
“你以为他们是为了什么来的？是你偷偷背着我养的那只僵尸！是你自以为你能控制得住的局面！是你以为你厉害了，不得了，以为你什么人都可以惹了！”姥姥朝她走来，手指直抵她的胸口，“你姥爷，是因为你而死的，他会死，都是因为你的不自量力！这个理由，是不是可以了？”
陈程看着姥姥，脑子一下子就懵了，空白一片，最后姥姥的一抵，差点让她跌在地上。
“……”
什么……
陈程感觉自己像是听错了一样，眼前却不断出现姥爷满身是血的样子。
是你偷偷背着我养的那只僵尸！
是你自以为你能控制得住的局面！
是你以为你厉害了，不得了，以为你什么人都可以惹了！
你姥爷，是因为你而死的，他会死，都是因为你的不自量力！
……
“跟我回去！”老爸的怒吼从陈程身后传来，紧接着一道巨大的力把陈程差点拽倒。
“你干什么，你使那么大劲儿干嘛！”老妈连忙扶着陈程。
“回家，马上跟我回家！谁准你来的！”
在陈程的印象中，她是第一次见老爸发这么大的脾气，她现在就像是一个破布娃娃一样，任由老爸老妈连拉带扯地把她拽出了门。
而姥姥则从他们进来，一个字也没再说，只是眼神晦暗地看着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