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人当个好人不够格,当个坏人也坏的不够纯粹,不上不下的吊在那里,便成了一个庸人。
摊主拿过镜子照照,镜子里的他面色青白,皮肤下面浮现出青红血管,眼睛夸张凸出,有血液不断地从他的眼睛耳朵嘴巴里流出来,这也许就是他的结局吧。摊主咧咧嘴似哭非哭,“小哥,这摊子上你有其他看上的东西就拿走吧,这镜子我不买了。”
说完摊主用力地擦擦镜子,企图抹去镜子里的自己。
在他的手碰上镜面的瞬间,镜子里的他横眉倒竖,咬牙切齿地看向摊主。一缕阴气通过镜面缠绕在摊主的手指上,挂在他的身上。
“老哥您贵姓?”
“免贵姓滕,名明杰。”滕明杰苦笑。
“我姓郁,是个阴阳先生,我们可以找个地方聊聊你手中的这面镜子。”
滕明杰无法判断郁引话的真假,但是能好好活着谁想死,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茶楼包厢。滕明杰拿出镜子端端正正放在桌子上,正想开口说自己遇到的事情,被郁引抬手制止。
郁引在铜镜旁边的桌面上敲敲,“别躲了,说说呗,这位老哥和你无冤无仇的,干嘛要害人家。”
等了半分钟,没有任何动静。
“再不出声,我就把铜镜丢垃圾堆里。”郁引毫不客气地在铜镜边缘弹了弹。
“干什么!干什么!”一身锦袍扎着高马尾,容貌昳丽的少年从镜子中跳出来,他看了两眼郁引和滕明杰的穿搭,又跳回镜子里,再出来的时候换了一身T恤短裤。
少年自我感觉超凶地瞪了一眼郁引,“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礼貌,拜访别人不知道要先递拜帖吗,就算是直接拜访也要给我留下整理衣服的时间吧。”
“没礼貌,野蛮人.....”少年一边整理在他看来有些奇怪的衣裳,一边有一眼没一眼地瞅着郁引,嘀嘀咕咕说了一大堆。虽然这衣服样式有点奇怪,但是入乡随俗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少年身上阴气纯正,天真的很,只是心眼只有一丁点大。他骂完了郁引,扭过头看向滕明杰,横眉倒竖,看那模样像是要跳起来骂他。
“你,你这人是在没礼貌,在改造别人的住所之前不知道要先经过主人家同意吗!”铜镜就是少年的家,锈迹斑斑的镜面就是他观察外界的窗户,结果有一天这窗户突然被人擦得锃亮,就好像他家的窗户被打破,谁都能进来瞧一眼。
虽然没有人能看到镜子里面的世界,但是少年还是觉得自己的**被侵犯了,他这段时间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时常还要忍受对方突然一张大脸出现在他家窗户前,用脏手擦他家窗户的困扰。没有打对方一顿,是因为他脾气好。
“野蛮人,坏蛋,脏东西......”少年翻来覆去的骂滕明杰,骂了十分钟,还是刚才骂郁引的那几个词,没有一点新意。至于滕明杰,从少年出现的时候他就呆住了,面对少年的控诉,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至于郁引,从少年开始骂滕明杰的时候,他就在捧哏。
“就是,太过分了。”
“你说得对,他就是野蛮人一个。”
“嗯,一点礼貌也没有。”
听得少年连连点头,气势越发嚣张。“你你你……赔偿!”少年恶狠狠地指着滕明杰,“要是不赔,你,你就……等死吧。”
“对,等死吧。”郁引跟着点点头,附和道。
滕明杰傻眼,不是老弟你到底站哪边。
少年也有点震惊,“这不太好吧,其实没有这么严重,把镜子恢复原状就饶你一命。”他没有杀过人啊,吓唬人也不是那么熟练。
“嗯嗯”,郁引大力点头。
少年恼了,“你这人墙头草”,还好心地提醒滕明杰,说郁引不是个好东西,让滕明杰不要和郁引深交。少年看着滕明杰面露同情,眼看着就要原谅他,赔偿都不打算追究了。
滕明杰恭恭敬敬地朝向少年拜三拜,他问少年的名字,说他会把镜子做旧恢复原样,而且会每天供奉少年来表达歉意。
少年心底最后一丝气愤消失了,他摆摆手拒绝,其实他也知道自己是无理取闹了,虽然讲究先来后到,但他是一只鬼哎,鬼怎么和人讲究先来后到呢。
他住在铜镜里是因为他没有记忆,找不到家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能这里待待那里住住,被人发现了就离开。他现在唯一记得的只有自己的名字,既白。
算了,少年洒脱地笑笑,转身就要离去。现在外边太阳不算热,他要去找下一个住所了,要不然晚上就没有地方睡觉了。
郁引背在身后的手捏紧,牙龈咬到发酸。
既白,他的既白。
他的少年最是善良纯真,却又好奇,总是喜欢到处跑。郁引舍不得拘着他,随他去。既白身上带着他做的法器与符箓,总归丢不了,况且少年很乖,太阳升起前会乖乖回家睡觉。
但是少年有一天不回来了,怎么找也找不到。郁引想是他对既白不够关心才让他离开的,他该把他带在身边的,哪怕将他锁起来。郁引指甲陷入肉里,都比不过他想到锁住少年时心中的痛,他怎么舍得。
“等等”,郁引开口,垂下又抬起的眼睛中满是真诚和好心。
既白轻哼一声扭过头,“你是根墙头草,我才不要跟你说话。”
郁引捂着胸口,仿佛对既白的拒绝痛心疾首,马上就要魂飞天外,“小少爷,我可是站在你这边的,你这话太让我心痛了。”
“谁知道你这个坏人是怎么想的。”既白瞟一眼郁引,目光在郁引身上短短停留,急急离开。他总觉得郁引熟悉,脑海里却没有关于他的记忆。想着想着既白鼓起脸,他最近晚上常常出去听一个姑娘播放的小说,小说的名字就叫《失忆后被死对头骗走了》,小说里死对头用心险恶令人发指。
可惜既白没看到结局和标签,否则他就会知道那是一本**小说。
郁引看着既白警惕又骨碌碌住转来转去的眼睛,不知道这家伙想哪里去了。他家既白有点警惕但不多。
“你是不是认识我啊?”既白警惕了一小会,还是按捺不住想知道自己过去的想法,凑到郁引身边问道。
郁引瞳孔微颤,很快他就掩饰住自己的不自在,“若我见过小少爷这般风流人物,肯定牢牢记在心里,很可惜我没见过。”
郁引心中叹气,既白身上有诅咒,这个诅咒会不定期刷新他的记忆。只是这诅咒并不在既白的魂体上,极有可能在既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的身体上。
身体在别人手中对鬼物来说是个威胁,郁引曾拜托过闻抒的爷爷钟衍以及和贺真老爷子寻找,他们给了郁引同样的说法,时机未到。
既白撇撇嘴,一脸失望地低下头,他得去找住的地方了,要找一个合适的住处很难的,要去很多地方花很长时间。
“小少爷,介绍一下,我是一个阴阳先生,你想找回自己的记忆我可以帮助你。”郁引收拾好心情推销自己。
既白一脸警惕地看着郁引,视线在他脸上转来转去。天下哪有掉馅饼的好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小少爷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瞪圆了眼睛,这个人莫不是觊觎他吧。
一定是看他长得太好,想把他变成一个奴隶。
看着既白如此表现,郁引怅然又欣慰,小少爷虽然对他一丝印象也没有,总归不是会被轻易骗走。这样他自己独身一人的时候也不会过于吃亏。
“当然,无偿帮忙肯定是不能的,我这个阴阳先生也是要吃饭的,我看小少爷一身养尊处优的矜贵派头,骨子里都透着贵气,好东西绝对少不了,这报酬就等小少爷恢复记忆后付吧。”
“行。”既白满口答应下来,红唇齿白,皮肉细嫩到能透光的小少爷有点警惕但不多,听郁引这么一说放下来心,已经开始考虑,他要住哪里了。
快到手的鸭子,郁引哪能让它飞了。他煞有介事表示,作为一个打工人为自己的雇主提供住宿地点是分内之事,又说自己平常不只做活人的生意,家里有空白牌位和鬼龛。
小少爷金玉堆里长大,即使失去记忆,生活习惯还保留着。听完郁引的话面露难色,虽然他没有住处也没去处,但是他不爱用别人用过的东西,哪怕是暂时,也不想。
郁引知道既白的习惯,当即开口道,小少爷若是承诺事情完成后加钱,他就把自己压箱底的木头掏出来,给小少爷雕刻牌位和鬼龛。
他手中有一块有“寸檀寸金”之称的小叶紫檀,是之前既白抱怨自己的栖身之处不够精致,为此郁引找寻来的,只是找到时既白已经失去记忆走丢了。
既白满口答应下来,等他找回记忆,一定给郁引一大笔报酬。虽然小少爷没有记忆,但是他感觉自己很有钱。
成为雇主的既白很快就适应了这个新身份,他向郁引提出了自己的第一个要求,“我饿了,要吃东西。”作为一个没有人供奉的鬼,小少爷过得还是蛮凄惨的。
鬼要吃香烛,但是大家祭祀家人时总要画一个圈,这个圈就是防止其他孤魂野鬼来抢食的,偶尔有好心人会在墙角路边焚烧香烛、裱纸食物等,抢食的野鬼太多,小少爷挤不到前面去,他的教养也不允许他这么做。
郁引点头,从身后的背包中掏出一个檀木长盒,打开里面是线香,看上去就和他背包里面用个纸盒装了满满一盒的线香不同。檀木盒中的是小少爷专属,是郁引预备着哪天能与小少爷重逢,给他准备的。
他的小少爷矜贵,肯定吃不惯普通的香烛。
郁引背着檀木长盒从十九岁背到二十一岁,里面的线香换了又换,这不就遇到了。
滕明杰的事情解决,他没遇到糟糕的事情,是既白对他的行事不满,搞出来的恶作剧,让他做噩梦睡不好觉。旁人遇到这样的事情,过去这一段时间也就算了,但是滕明杰胆子小。
他手里的包袱也不是什么正规途径买来的。他对古玩行当感兴趣,来这里闲逛,被人忽悠着把整个摊子包圆。买下摊子没几天,开始时不时做些不好的梦,他去找阴阳先生求解。
结果他起初遇到的阴阳先生修行不够,一看铜镜里阴气厚重,住着他打不过的厉鬼,一溜烟跑了,临走前给他留下一句话,让他提早准备后事。
能活着谁想死,因此他效仿上一个摊主,把摊子卖给他人,只是最终没过心中那一关,放弃了。
滕明杰是个小胆的好人,现在见既白被看起来不是什么好人的郁引坑骗,想要提醒既白,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啃哧两声,最后憋出一句,现在世道上人心险恶,一定要有警惕心。
后边又觉得既白是只厉害的鬼,指不定谁打得过谁,就把整个摊子当做谢礼送给郁引,自己一溜烟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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