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排木头长板凳上，趴着一排稚嫩的幼童，这些小小的孩童，最大的不过七八岁，最小的也才四岁不到。他们穿着缝补过的破旧竹布小褂，裤子统一退到了膝盖处，露在外面的屁股蛋上均有新的旧的被鞭打的痕迹。
“你们这些懒货！跷功练了有些时日了，却还是歪七扭八的！是不是想被班主卖进相公堂子？做那被男人骑的假娘们去！”
景云咬着嘴唇，眼中含着泪花，他侧脸瞧着师哥洛丰，见洛丰额间冒着冷汗，他这两日连着发热，本就起不来床，现下又被师父打，眼瞅着脸色灰白看着随时要晕死过去。
景云纠结着想要张口求饶，却见洛丰对他摇摇头，又安慰的笑笑，像是在对他说：我没事儿，别说话。
“你们自己个想想，能成角儿的有几个？哪个不是先挨过了苦日子才有甜果子的？今日里我抽你们，来日里你们是要谢我的！”
师父的话声声传入景云的耳朵里，那含在眼眶里的眼泪却再也含不住，滴滴滚落下来，他心眼儿里难过，念着将自己卖进戏班子的亲娘，却又怨着她。
那年，亲娘破天荒的给他买了包糖瓜儿，再是将他带到了班主与师父的跟前，看着娘亲在一张纸上印了红手印，随后便抛下他走了。
景云本以为娘亲是暂时将他留下的，但是他等了一天又一天，却始终没有等来亲娘，大他三岁的洛丰摸着他的脑袋跟他讲，“别等了，你娘不要你了。”
小小的景云甚是倔强，他使劲摇头还是不愿相信，“不会，娘亲不会。”
“咱们都是被卖进戏班子的，以后呀~~命都是班主的。”
签下卖身的券书，从此以后，入了下九流，成了比贱民还贱的戏子，生死归了戏班，这辈子已经由不得自己了。
挨了顿揍，师兄弟们相互扶持着回了屋，刚挨上土炕，洛丰便再也撑不住晕了过去，景云瞧着干着急，喂水、冷帕子擦脸，一直照顾到深夜，而洛丰却还是不见好转。
“师兄~~”小小的景云跪坐在洛丰的身边，手抓着他的手，小脸皱皱巴巴的，眼泪悄悄的流淌着，却又不敢大哭出声。
石溪就在洛丰的边上躺着，他身子窝在薄被中，怀中藏着半个饽饽，他本想等着大家都睡过去才偷吃，却没想因着洛丰病重，这景云就搅合得大家都不得安生。
肚子咕噜噜饿得直叫唤，石溪皱眉低声嘟囔了一声，“你若是真关心师兄，就去找班主，让他请大夫来。”
“我~~我怕~~”请大夫的事情景云也想过，可是想到师父和班主，他就没来由的害怕。
“不敢去就少哭丧！大家都被你吵得睡不着了！”石溪落下这话，就蒙起被子来，其他几个师兄弟也都各自睡去，还有人直接把蜡烛给熄了，一瞬间屋中漆黑一片，景云缩缩身子，抓着洛丰的手更紧了。
夜，在月光下幽暗，除了师兄弟们的鼾声再无其他，景云将脸凑到洛丰的面前，小小的手摸上他的额头，刹那就被吓着了，这额头也太烫了。
显然是洛丰又发起了高热，景云听说过有人发热了几天，最后病死了，他心里更是着急难受，张张嘴想求助其他的师兄弟，却也知道他们不会帮忙。
他们这几群寄人篱下的小童伶，是谁也顾不得谁的，洛丰和景云讲过，等再过几年，学得好的几个童伶还会留在戏班子里，其他的都会被班主卖去相公堂子，那里是比这里更可怕的地方。
正因此，师兄弟们是互相看不得对方好的，在这残酷的地方，对景云好的就洛丰一个人。景云的眼泪还在悄无声息的往下掉，前几日洛丰不知哪里弄了个包子，还好心的分了大半给他。想着想着，景云心里更加难受了，包子、鸡蛋、糖瓜儿，哪个洛丰得了没有分给自己？
松开洛丰的手，景云小手攥成拳头，就算心里再害怕，他也要去找班主给师兄请大夫。
轻轻的开启屋门，小小的黑影没入黑暗之中，石溪悄悄的打量景云消失的背影，又瞥了眼昏死着的洛丰，唇角是一抹嗤笑。
小景云站在班主屋子的门口，看着摇曳着的点点烛光，屋中传来一阵一阵似话语似低吟的人声，那攥住的小拳头抬起，轻轻的敲在门上，随后是磕磕绊绊的话语，“班~~班主~~洛丰~洛丰师兄病了~~人已经晕了~~班主求求您，给请个大夫吧~~”
屋中声音有片刻的停滞，而后是一声粗野的骂声，“混账东西！滚！”
景云因这一声吓得浑身哆嗦了哆嗦，但双脚却并没有挪动，他咬咬嘴唇深吸口气，小拳头又再次敲在门上，声音也提高了几分，“班主，求求您了，师兄病得很重，您就请个大夫救救他吧！”
“娘的！滚！”
“班主，求求您了，师兄~~救救师兄吧！”此刻小景云脑子里只有救洛丰这一件事，什么被打被骂都不存在了，他使劲的拍着门，嘴里只有这么一句：救救师兄吧！
屋门在他面前打开时，戏班子里已经有不少人被景云吵醒了，大家小心翼翼的悄悄看着热闹，心里都掂量着，料定这小子一会儿就能被班主打死。
屋门突然打开令景云下意识后退一小步，再昂着头看着面前的人，出现的并非是班主，而是个美丽男人。这男人五官精致，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衬着整张脸面色更是白皙，他眼眸顾盼生辉，唇绛红色似点了胭脂，脸上表情冷漠带着几份鄙夷，瞧着面前小小的孩童，嗤笑一声，“进去。”
景云下意识摇头吞唾沫，脑袋上的小辫子却被男人一把揪住，毫不吝惜的拽着将他拉进屋中。景云一个不稳跌在地上，挣扎爬起中瞧见班主正光着壮硕的上身坐在床上瞧着自己，景云害怕的缩缩肩膀，抿抿嘴唇，想要张口的话竟然全都堵在了喉间，怎么都吐不出来。
那美丽男人坐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脚尖轻轻的踢了踢景云，哼道，“说话呀！刚才不是挺能折腾的吗？”
景云身子害怕的哆嗦，腿一软跌在地上，磕磕巴巴的央求着，“班主，洛丰师兄病了，很重很重，能不能求您请个大夫给他看看？”
班主的面容在昏黄烛光的映衬下令人看不真切，景云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小心谨慎的观察着班主，因他不说话，景云只听见自己的心‘砰！砰！’跳得飞快。
“请大夫？你有钱吗？”过了半晌，班主问道。
景云此刻眼泪又从眼眶里涌出来了，他慌张的摇头，跪着向前蹭了几下到了班主的跟前，抱着他的大腿哭道，“班主，我以后每天只吃一个饽饽，每天去外面捡柴火，每天~~”
“你是我花钱买来的，你做这些难道不是应该的吗？”班主冷漠的声音再次传来。
“我~~我~~我一定努力成为角儿，一定努力报答班主！”景云被班主逼得没了主意，他是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能换到钱救洛丰的命。
听到景云的话，班主又是一声嗤笑，“成不成角儿，是你自个的事儿！”
“那我~~我~~”
“锦竹堂跟我要个小伶过去调教，你若愿意去，我就请大夫救洛丰。”就在景云语塞不知该说什么的时候，班主忽然说了话。
他这话音落下，就听美丽男人噗嗤笑了一声，端着的茶杯轻轻放下，玩味的瞧着景云，嘴唇动了动，脆柔般的声音出现，“你可想清楚了，那儿可是相公堂子，干什么的你心里清楚。”
洛丰和他讲过，相公堂子比戏班子还可怕，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景云抽泣着望着班主，见他表情决绝，明白这是唯一救洛丰的路了。
“我~我愿意，班主能不能现在就去请大夫救师兄？”
美丽男人又是噗嗤一声笑，“来，你过来，让我瞧瞧傻子是什么样子的？”
景云不明所以的看着美丽男人，又瞧瞧班主，班主昂昂下巴指示他，“去见过你新主子，锦竹堂的老板——锦竹。”
景云再次扭过脸去瞧美丽男人，见男人翘起二郎腿儿，一只白净的足轻轻的晃着，他面上带着几分玩味的笑，对着景云勾勾手指头。
景云也不知道站起来，傻呵呵的跪着到锦竹的跟前，下巴被锦竹纤指捏住上下打量，对着班主哼道，“模样倒是不错，就是不知道以后能不能挣大钱。”
“这几个小子里，也就他模样还算不错，岁数也小，倒是好调教，过几日是你生辰，就当你的生辰礼了。”班主道。
“你这生辰礼送得倒是随意，若是这小子不答应呢？你准备送我什么？”
“送你~~你过来，我告诉你。”班主奸笑道，他自床边的小匣子中拿出一块银元，在手心里掂量掂量，景云瞧见了，赶忙又跪着蹭回去，双手张开展在班主的面前。班主把这一块银元放在景云的手心儿里才道，“赶紧滚！再来烦我，就把你打死扔乱葬岗。”
得了诊资，景云是赶忙站起，双膝因着跪了许久，差点没起来，他踉跄了几步出了屋，还小心的把屋门给带上了，锦竹瞧着又是一声笑，“傻子真多！”
“他是小傻子，你是大傻子！”班主说着趿拉着鞋子走到锦竹的跟前，学着他刚才的样子捏住锦竹的下巴，“模样着实不错~~”
拍开班主的爪子，锦竹冷哼一声，“若是知道长大后你这般轻浮，这般欺负我，我打死也不会舍了自己救你！”
“别呀！小竹子，你心疼师兄，师兄我心疼你！来，师兄再好好疼疼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