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她的书

“……与二小姐并未谈及其他,只是聊了些书籍典故,还有些女儿家的闲话。”

下人退下后,傅荣镰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冷哼一声:“詹馈这个老匹夫,幺女不过封了个良娣,就迫不及待让她来我这耀武扬威了。”

旁边的心腹属下见他心情恶劣,不由附和几分:“正是,二小姐当初可是直接入主东宫,成为太子正妃,比起来,还是咱们傅家荣光更胜一筹。”

“荣光?”

他不提还好,一提起傅茵,傅荣镰心头火气更是蹭蹭往上冒:“我现在都快被她那死鬼父兄害死了。”

他日日顶着叛将族亲的名头在陛下眼前晃荡,保不齐哪天天子一怒,他就人头落地。

原以为这个侄女在太子身边能周旋一二,谁承想她先倒了台,太子更是毫不留情地切割。

他越想越气,迁怒到属下头上:“你哪天死无全尸了,就是你口中这荣光害的,做了鬼可莫来寻我!”

属下面色讪讪,不敢再多言。

傅荣镰烦躁地踱了几步,“我们之前派去西域的人怎么还没撤回来。”

属下忙道:“撤令已传出去已有月余,只是路途遥远,想来才耽搁了些。”

一年前,流言刚起的时候,他也暗中派了一批人手前往西域查探。

当时想着,若能证实傅荣铮的清白,他也能在朝中挺直腰杆,不必再忍受同僚那些或明或暗的白眼与排挤。

但如今事态急转直下,朝中上下眼睛全盯着傅家,他哪里还敢与西域有任何牵扯。

什么清白,暂且抛到一边吧,赶紧弃暗投明才是保命要紧。

从前他秉持中立,无论是中宫嫡出的太子,还是风头正劲的成王,亦或是其他几位藩王,他都不远不近明哲保身。

如今却是不得不找一棵大树倚靠了。

本来太子添亦是最好的选择,中宫嫡出,自身也并非庸碌之辈。年纪虽轻,处事却颇有章法,手段老练,储君之位目前看来还算稳固。

奈何他如今废了太子妃,这举动分明是急于撇清与傅家的关系,这棵大树怕是傍不上了。

剩下的皇子里,最数一数二的便是除太子外,唯一在京的成王李添润。

傅荣镰长长叹了口气,眉宇间尽是疲色。

哪一边都是与虎谋皮啊。

他负手面向窗外,夜雨滂沱。

泥泞山路被马蹄践踏得一片狼藉。

赵干伏在马背,雨水糊眼,身后的几名同伴不断回头张望,脸上写满惊惶。

“头儿,他们又追上来了!”

身后不远处,十几骑黑影紧咬不放。

赵干咬牙,冲进一条狭窄岔路,弩箭擦过耳畔,钉在前方树干,尾羽剧颤。

“分开走!”赵干调转马头冲向更陡峭的山路。

……

男子全身被缚,跪着,觑着坐于上首太师椅上,明显是个显贵的年轻男人。

一个月前的雨夜,他们被两帮不知来历的人追捕,一帮人要杀他们,一帮人要抓他们。他运气坏没逃掉,也不知这是哪一帮人。

亲卫道:“我们的人赶到时,正撞见他们被另一伙人追杀,四处溃散,只截住这一个。”

桌上摊着卷羊皮帛,记录着赵干一行在西域的调查。李添亦指尖点在万河商帮上。

万河商帮是个大商行,近几年不管与中原还是与异族的贸易都很多,资金流动顺畅,生意做得红火。

“东西呢?”李添亦问。

伙计猛地一颤:“小的不知,一直是头儿贴身保管的,我们从来没见过。”

“谁在追杀你们?”

“傅,傅家的人。”

“傅家的人,”李添亦眸色微动,“你怎么知道是傅家的人?”

伙计慌忙回答:“是头儿说的,他说我们查到了对傅将军不利的东西,自然是傅家的人想要我们的命。”

傅荣镰派去查证的人,反而要自己灭口,真有意思。还是说,是傅荣铮的人,要保一个死人的清白。

“仔细想想赵干接触过谁,去过哪里。”常辛上前一步:“找不到东西或人,你的命也留不住。”

伙计瘫软在地,哭丧着脸:“官爷,小的真不知道。”

常辛面色一沉:“什么官爷,上面坐的是太子殿下。”

伙计猛地抬头,看着那个面容冷峻的年轻男人,脸上血色尽失:“太子殿下……”

李添亦没理会他,密室门敲响,内侍送来密报。常辛示意亲卫将瘫软的伙计拖了下去。

展开一看:傅荣镰今日散朝后,去了户部侍郎别院赴宴,深夜方归。

这是感受到了压力,真要另寻靠山了。

他放下纸条,“加派人手搜寻赵干,盯紧傅荣镰和万河商帮。”

常辛应下,稍作停顿,又道:“还有一事。”

“讲。”

“詹良娣今日,去了傅府。”

原本平静的面色瞬间沉郁,室内温度瞬间低下来,“谁让她去的。”

常辛单膝叩地:“属下失职,未能提前阻拦。”

李添亦沉默着。

詹蕴芝去傅府,是詹家的意思,还是她自己的主意。

在这个敏感的时刻,任何与傅家的接触都可能引来不必要的猜疑,詹馈那个老狐狸,到底想做什么。还是说,那看似温顺的詹良娣,也并非全无心思。

李添亦捻着指尖。

她会不会觉得,是他让詹蕴芝去傅府,刻意羞辱她?

她会生气吗,会难过吗,会……哭吗。

密室叫人沉闷,李添亦出了口气。

“盯紧詹蕴芝。”他收回思绪,“告诉她,傅家如今是众矢之的,不许她再去傅府。她若去其他地方,也需及时报我。”

“是。”常辛领命。

那日说好了还要一起看书,傅茵在傅府等了几日,却再没等到詹蕴芝的身影。

起初那点期待渐渐淡去,她倒也没太多失落,本就是小插曲,说到底,也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她当然没忘记自己回来的目的。

出城需要通关文书,这一点她很清楚,那些游记地志里写得明明白白。

她拿出积攒的私房钱,让青骊想办法去弄两张假的身份文牒。

然后她要放一把火,烧了这令人窒息的院落,再趁乱混出城去。

只是看着屋内堆积如山的书籍,她的手指拂过那些或新或旧的封面,心中涌起强烈不舍。

这些书陪伴她度过无数沉闷时光,是她在高墙内窥探外面世界的眼睛,她从没想过有一日会亲手毁了它们。

她思忖良久,最终唤来一名仆役,让他去请常辛过来一趟。

常辛来得很快。

“这些书,”傅茵搭在整理好的,被摞起的书册,“麻烦常统领,替我送到东宫,交给詹良娣。”

她是个爱书之人,这些书在她那里,也不算埋没了。

常辛看着那几乎堆满半间屋子的书卷,正要开口。

傅茵却先行摆手,“这点小事就不用告诉李添亦了,我不会害他的詹良娣的。”

常辛踌躇,最终道:“是。”

然而那么大一堆书搬来搬去怎么会没有察觉。

常辛只好将傅茵赠书如实相告。

李添亦批注文书的笔尖未停,只淡淡问:“她给我干什么?”

常辛略显尴尬:“殿下,傅娘子说……是送给詹良娣的。”

笔尖在纸上顿了一下,留下一个小小墨点。

李添亦放下笔,似乎没什么情绪起伏,随口道:“既然送来了,就搬过来吧,我瞧瞧都是些什么。”

“是。”

宫人们来来回回搬了好几趟,才将那些书册全部堆放在丽正殿偏厅。

李添亦走到书堆前,扫过那些熟悉的封面,大多是些地理杂记、风物志怪。

他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正是那日他抢过的那本《河西风物》。

翻开封面,扉页夹着一张小小的字条,语气是熟悉的跳脱劲儿:李添亦,你幼不幼稚,这是我给詹良娣的

他唇角浅浅勾了一下。

书卷放在案边,拿起下面一本。翻开,第二本的扉页同样夹着字条:不准再看了,反正你也看不懂

他撇了撇嘴,将这字条也取下,同上一张一起小心叠放在一旁。

第三本里夹着的纸张写着:就知道你贼心不死,找《兰脉经注》去吧,有话跟你说

他依言在书堆中翻找起来,很快找到了那本《兰脉经注》。

翻开,里面果然又有一张字条,指引他去找另一本《河源考》。

常辛见他一直在书堆里翻找,忍不住问道:“殿下在寻何物,可需属下帮忙?”

“不用。”李添亦头也没抬,继续按照字条指示,一本本找下去:《河源考》指引《异域录》,《异域录》又指向《海岛志》……

他耐着性子,循着那娟秀字迹布下的路径,在这书山墨海里穿梭,竟也不觉得烦琐。

终于,在找到第七本书时,里面夹着一张与前不同的纸条:

还挺有毅力嘛,不要生气哦,尤其不准毁我的书,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

旁边还画了个小箭头,指向下一页。

他依言翻开下一页,纸页道:功夫不负有心人

又是一个箭头,他翻过去,第三页写着:骗你的,你找不到我了。

他动作一顿,继续往后翻去。然而后面的书页干干净净,再没有任何字迹指引。

他不信,又将那本书从头到尾仔细翻了一遍,确实什么都没有。

把还没找过的书翻完,李添亦又回头去翻之前找过的那些书,一页一页,检查得格外仔细。

常辛见他神色专注,虽不明所以,也在他的默许下上前帮忙翻查其他书册。

良久,两人将所有的书都细致检视过一遍,再没有发现任何新的留言。

李添亦停下动作,手里捏着最后那张字条。

骗子,想对他说的话呢,什么都没有,只留下这一句轻飘飘的俏皮话。

偏厅里烛火通明,映照着堆积如山的书卷和沉默的身影。

他突然有点心慌。

几息后,急报进殿:“殿下,傅家走水了,太……傅氏,葬身火海。”

茵砸要单干了![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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