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师傅

“康乐疗养院?”

师傅透过厚厚的眼镜片上下打量我,说:“怎么,不想干了,想去疗养院养老?”

“不,不是,那哪能啊,师傅对我恩重如山,我绝不会想着转行的。”我连连罢手,说:“我有一个病人,他妈妈在那个疗养院,我想了解他们的家庭结构,这样呢,也好对症下药。”

“谁?哪个病人?”、

“一个发小,刚得病。”

病的不轻,残暴型人格。

康乐疗养院位于市中心,交通便捷,人气充足,十分有安全感。

“林秀秀?”护士长疑惑地问了一句,自言自语道:“她不是没有孩子么?这么多年了,都没有人探望过她。”

“那她是谁送进来的?”

护士长想了想,说:“那我得去翻一下档案了,她来的很早的,十几年前就来了,我刚上班的时候她就在这儿了,那时她还年轻,我还在想,她这么年轻怎么就来了这儿。”

我们跟在她身后,穿过长长的,幽暗的,没有窗户的走廊,空间压迫感瞬间让我想起诸多不好的记忆。

“就在这儿了,她现在还睡着,别刺激到她。”

我打开铁门,蓝白条纹床单下覆盖着一个枯瘦如柴的女人,坦白说,如果不是我凑近了看,这样昏暗的光线下,我根本看不出床上还躺着一个女人。

我正要去开灯,护士却用手示意不要,“她有惧光的症状,你是学医的,应该知道有些病人会有心理创伤。”

没有光,阿恒便很难利用影子现身,我感觉背后痒痒的,仿佛是他在躁动不安。

“我能和她说两句么?”

“照顾她这么久了,我还没听过她说话呢。”

“伯母,伯母?”

我轻唤两声,却在以为不会得到任何回音时,听到几不可见的一声“唔”。

床上的女人仿若大梦初醒,费力地睁开双眼,无神地注视着天花板。

“伯母,你还记得我么,林寒,住村口的那家。”我尽量温和地放低声音。

她像是才注意到我,木偶一般调转脑袋,突然间她像是看到什么一般,大喊大叫起来。

因为长期卧床,身体虚弱,她的叫声如同风箱一般嘶哑,只是整个人如同秋叶一般瑟瑟发抖。

“伯母,你不要怕,是我,小林寒。”

我尽力安抚她,掉头去找护士长,却发现那个护士长不知道何时已经溜走了。

太不敬业了,这个时候得来一记安定呀。

叫嚷了很久,得不到回应的女人终于停歇下来,伏在床上大口吸气。

我打量着她的面容,皮肤久不见阳光,变得白纸一般苍白脆弱,推算四十来岁的年龄,看起来和六十多岁的老妪没什么分别。

伤怀不过美人迟暮。

“秀娘,你过得好么?”

我忍不住问出这一句,没想到这却让她停下动作,“秀娘,谁在叫我?”

她抽噎着问我:“你是谁啊,你怎么知道我叫秀娘。”

“我爸妈说的,你是秀娘,东吴镇最好看的姑娘。”

“呜呜,我的爹娘,爹娘,我是秀娘啊……”秀娘哭泣起来,画面自然不是十几年前的梨花带雨,现在应该算是老泪纵横了。

“我爹娘还在么?”秀娘抽抽搭搭地问:“我想家了,我要回村里。”

你爹娘都转世投胎了。

“秀娘,你还记不记得,你有一个儿子的。”

“……”在短暂的令人不安地停顿后,秀娘浑浊的瞳孔猛地收缩,她把自己蜷缩起来,小声说道:“我不记得了,我不记得了,我没有的。”

“秀娘,我知道这难以让你接受,但是你的儿子,他现在还活着。”

要不是阿恒一直在背后蛐蛐,我绝不会一直刺激病人。

“啊啊啊,他是魔鬼,魔鬼,”秀娘瞬间癫狂起来,喊道:“魔鬼的儿子,也是魔鬼!”

阿恒的父亲,果然有问题。

“秀娘,你还记不记得,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

秀娘瑟缩了下,突然间拉住我的胳膊,哀求道:“别去找他,别去问他。”

“为什么?”

这个可怜的女人,眼里盛满了泪水,她说道:“会死的,会死的,都会死的,他一直都在。”

等我出来,天已经黑下来了,疗养院的老人休息很早,整栋房子都静悄悄的。

我的手臂还残存着秀娘冰凉的体温,“一直都在”这几个字萦绕在我的脑海中,该不会刚刚他爸也在场,只是我看不见吧。

不应该啊,那样的话,阿恒怎么会没有反应。

“快躲起来!”

阿恒突然间暴起,用影子将我拉进最近的一间房间内。

我跪下躲在门边,听到门外传来什么东西拖曳的声音。

借着走廊的灯光,我清楚的看见这“家伙”就停在我们门前,因为灯光将它的影子照进来,但为什么是半截?

不会是没有下半身吧?

我的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等门外的“家伙”走了,我才小声问:“阿恒,这又是什么玩意?这地方有鬼么?”

因为光线昏暗,阿恒的影子淡淡的,“我能感受到那东西的气息,有股很熟悉的气息。”

“你爹?”

那你躲着他干嘛,上啊,上去干仗啊。

“不是,那是一种很强的气息,我没法分辨是敌是友。”他的影子慢慢过渡到门外,没错,是在门没有打开的情况下。

“没事了,跟上我。”

我闻言舒了口气,亦步亦趋跟在阿恒身后——跟着自己的影子兜兜转转,还真是奇妙的体验。

“那股气息停在这里了。”

我抬头一看:“档案室”。

“没有上锁?”我谨慎地推开门,门内幽静无声。

疗养院的档案室出乎意料的大,六个书架子密密麻麻放满了材料,我指着后面说:“阿恒你去找这些,我在这里找。”

黑影慢慢拂过书架,最终在一处停顿,“林寒哥哥,或许我们不用找了,有人已经帮我们找到了。”

不远处的书架上一叠资料从文件带中散落出来,干净的架面与周遭的灰尘尽布形成对比。

我刚把材料拿在手中,却见阿恒以迅雷之势挡在我前面。

“咯吱咯吱——”

我从阿恒身后探出脑袋,护士长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

“护士长,这么晚你还没走啊?”

没想到护士长一边后仰一边抽搐,等她的脑袋全方位绕了一遍,眼睛里已经没有黑瞳,只剩一片诡异的眼白。

“……”我略带几分无语地望着阿恒与对面的护士鬼。

她直愣愣向我们扑来,阿恒仅用一只手就掐住对方,她两只手扑腾来扑腾去,拼命挣扎的样子分外可怜。

“林医生……”

突然间,护士长的瞳孔变成黑的,就像是正常人一般凄苦地望着我。

“阿恒,她,这……”我摇了摇阿恒的胳膊,问:“她真的是鬼么?”

阿恒嗤笑道:“你同情她?你要为她求情?”

说罢,将手指又收紧了几寸。

这下护士长连话也说不出来了,脖颈像是自然水管一般又细又长。

“……”我组织了下语言,说:“我看她白天还是好好的,像个正常人似的,咱别误杀了,要坐牢的。”

阿恒瞥了我一眼,解释:“你听说过鬼上身么。”

“你是说这个护士长身上,附了一只鬼?”

“看来是有人想要害我们,所以在护士长身上附了一只鬼,这种鬼只有在黑夜才能出现,力量也有限,这样就妄图缠住我么?”

阿恒不屑至极,三两下就想将护士鬼掐的灰飞烟灭。

哪料到,突然间响起一阵哨音,护士鬼力量大增,猛地挣脱阿恒的束缚,一只手臂牢牢地抓住我!

“啊!”局面陡转,我来不及惊叫,只能与她拉锯,护士鬼轻易折断了我的手腕,将我手中的材料一把夺过。

阿恒还来不及阻止,那护士鬼就化作一团火焰,与材料同归于尽了。

虽然看不见阿恒的表情,但我知道此刻他一定是脸色铁青,几欲暴走。

“哨音,是有人发出了指令。”我指着窗户外的高处说道。

“你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我马上回来!”

阿恒复位我脱臼的手腕,便立刻向着声音发出的地方飞去。

顾不得疼痛,我又回到那个书架附近,其实我只拿了文件袋内的材料,而文件袋则被我粗心的落在书架上。

上面写着“光明精神病院中山分院”,是我工作的医院?

我拿着文件袋,从医院走出,月上柳梢,已经凌晨一点多了。

“师傅,你怎么在这里?”

路灯下,有一个老头正焦急地等在医院门口。

“打你电话你也不接,我还以为你这倒霉孩子又出什么事了。”

我一看手机,确实有四五个未接电话。

“师傅,我一个大小伙子能出啥事,现在治安那么好。”

师傅轻啐道:“我还担心劫色的。”

“美女聊斋,这不正合我意,最好来一个白娘子拯救我于水火之中。”

师傅和我一前一后走着,我暂时没有影子,只能走在后面。

“你那发小的事情,搞定了么?”

“嗯。”我扬了扬手里的档案,“有一点眉目了,不过还得请您老人家帮忙。”

“这是什么呀?”师傅接过档案问道。

“病人的材料,上面的档案还写着我们院的名字,我想说不定你认识。”

“你打开看了?咦,里面怎么是空的。”

我挠挠头说:“出了点意外,里面的材料没装回来。”

“那我可帮不上忙,”师傅将文件袋扔回给我,说:“话说,你和你那个发小感情可真好,就小时候的情谊便可舍身入死。”

“哎,他跟我一向是形影不离。”我指了指他背后,说:“你看,他来了。”

几乎一瞬间,面前那个儒雅的与我朝夕相对的面孔,突然间变换成青灰色,身影暴涨至几丈高。

他转过身,后面却空空如也。

“林寒,你诈我!”

师傅怒极反笑,说道:“还真是长进了。”

“跟着老狐狸,自然也得是小狐狸。”我摊手。

“你是什么时候发觉的?”师傅纹丝未动,我却感觉什么东西扼住了我的喉咙。

“让我猜猜,是舍生入死那一句,还是我急着想要档案袋?”师傅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宽和。

“是,不过这只是印证,一切都太巧了。”我从喉咙里费力地挤出几句话:“我刚见过你,阿恒就得到了父亲的下落,我们甚至没有怎么询问那个护士长,就找到了秀娘,还有,一个落魄的女人怎么会住在高档疗养院那么多年,甚至是我们院送来的。”

师傅,你可一直是一毛不拔的葛朗台啊!

师傅的两只眼睛幽黑不见底,他微笑道:“孩子,你真是出师了”

我接着说:“我猜,那个档案袋里就写着你的名字,甚至还有你们的关系,你就是抛弃林秀秀的那个男人,阿恒的生父!”

所以那个护士鬼才会急着销毁,因为这样一来,阿恒一定会第一时间找师傅算账的。

师傅一向淡定的面容终于维持不住,“小子,我的事情轮不到你们来多嘴。”

他遥望远处,说:“那小子也来了,正好,咱们把账一笔笔算清楚。”

他拎着我,如同拎着一只小鸡一般,一步步重新走进了康乐疗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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