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不算厚的地方日志,鹿矜看完的时候已经是黄昏,她随手拿起旁边的咖啡杯,打开盖子,抿着杯沿,喝完最后一点儿咖啡。
她这时候才发觉燥热的风已变得很不一样,这风发凉,头顶的风铃声也不一样,更为狂乱,在看绿野与远山还有天空,她惊觉,又要下雨了,心里庆幸还好今天没有出门去,又想着今天下了雨,明天或许气温会降,是去古镇里逛一逛的好时候。
目之所及,鹿矜看到了风云变幻,阳光还没退场,远处已有风雨压境而来,似雨在追光,她清晰地看见了雨的到来,不是先乌云到来,四处黑沉沉的,然后看到闪电,听到雷鸣,而是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到来,由远及近。
不多久,鹿矜就感觉到了雨丝带来的清凉,原本清晰的视野变成了雨幕。
这一场雨一下就下到了半夜,刚开始来势汹汹,后来缠缠绵绵,滴答滴答的雨水终于停止时,已经过了夜晚零点。
鹿矜还没睡,她兴致还很好,以至于她摆出她携带的简易设备开始配音,自己录了一段,录完了又自己听,听完了删掉,不信邪再换一个角色录,再听,再删。
还是没什么变化,她以为最近一段时间情况好转她能继续配音,也不过是她以为。
莫愁后来又和她说《弑神》女主的配音演员还没那么快敲定,让她不要那么坚决地拒绝,调整一下状态,真的完全不行,才不会给她机会,这是制作方的意思,一定期限内,可以等她。
鹿矜是答应了会努力一下,她想,也许就是因此,她才会情绪失控,虽然是体现在别的地方,缘由却还是来自于配音,她佯装云淡风轻,不特意去想这件事,其实她是很在意,潜意识一直在想,很想抓住机会,她在焦虑,她才会绞尽脑汁想要情绪宣泄。
这种状态,太熟悉了,想要又无能为力,想要抓住什么,怎么都抓不住,想要留下什么,什么都留不住,走投无路到祈求神明,大约因她是有事所求才想起神明,所以神明也没搭理她。
睡得晚,起得早,反而精神异常亢奋,天还没亮,鹿矜爬上了房顶,坐在房顶上,等待日出。
远山边沿一圈是橘色,往上渐变为橙色,再往上是最亮的蓝紫色,而后是蓝色,逐渐蓝色越来越深,那是夜晚的颜色,大自然造就的精妙绝伦的渐变色彩。
就像昨日的雨追着光,现在是朝阳驱逐暗色,太阳从山峦顶上冒出来,那强烈的橘红色逐渐掌控了整个东方,烘得流云都变成了橙色调的颜色,今日的朝霞很壮观。
鹿矜眼睛里映照出一轮圆日,太阳出来了,太阳一出来就驱散了所有的黑暗和阴霾,带来无限光明。
鹿矜站起来,大张着手臂,拥抱朝阳,她笑起来,笑容明媚而漂亮,仰着头,沐浴在朝阳中,任凭晨风拂乱了头发。
大清早的,鹿矜光鲜亮丽地出了门,她穿了件红色及膝连衣短裙,怕中午的时候会太热,头发用同色系发带缠在头发里编了侧边马尾,临出门前还戴上了一顶遮阳的编织草帽,草帽上同样系有红色的带子。
从民宿步行到了古镇中心,距离比她想得更远,等她站在一家粉店门口时候,她已经感觉到了脚掌痛,特别是前脚掌。
粉店老板是个背着孩子的妇女,带着一个几个月大的孩子,还要忙活,她脸上却不显疲惫,反而带着淳朴的笑容,用方言问:“妹,吃哪样粉?”
鹿矜往墙上的红底白字的巨大点餐牌上扫了一眼,说:“辣鸡粉吧。”
妇女转换成了带口音的普通话,操着普通话版的方言说:“好嘞,有扁粉、圆粉、锅巴粉、粉丝,你想吃哪一种?价钱都是一样的。”
鹿矜看着框子里的几种粉:“这几种粉有什么区别吗?”扁粉看起来像米皮,好像比米皮厚,圆粉就是普通的米粉,锅巴粉看起来疙疙瘩瘩不知道是什么味道,粉丝也是普通粉丝。
“口感不一样嘛,扁粉滑嫩些,圆粉比较劲道,锅巴粉就是软糯厚实,粉丝麽就是比较细,我们自己一般是喜欢吃扁粉。”
“哦,那我要扁粉好了。”
“能吃辣不?”
“微辣就好。”
“好嘞妹,你先坐一哈哈,马上给你煮。”
鹿矜走近店里面,走到了最里面的那一桌背对着街道坐下,刚坐下不久,听到一声熟悉的叫喊声:“鹿矜姐姐?”
她回头,看到了龙思宜,龙思宜雀跃地说:“真的是你呀。”
说着龙思宜又和粉店老板说:“姐,帮我煮碗辣鸡粉,要扁粉,中辣。”
“好。”老板应着声,利落地拿起筒漏,抓了一把扁粉进里面,丢进了熬制的汤底大锅里。
龙思宜径直走到鹿矜对面坐下:“你这么早到这里吃早餐啊?”
“感受一下早上的古镇是什么样的。”
龙思宜震惊:“你不会是走路过来的吧?”
“对。”
龙思宜对鹿矜竖起了大拇指:“还得是你们来旅游的人体力好,还挺远呢,你居然走过来。”
“我以为没多远来着,看着蛮近的。”
“被骗了吧,以后你再过来还是骑车过来或者搭顺风车比较好。”
鹿矜无奈地摇头:“记住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看超市呢,”龙思宜撇嘴,“才放假回来就被家里安排过来干活了,一天休息都没有。”
鹿矜发出同情的声音:“那是很惨了。”
“唉,没办法,对了,你一会儿逛完街来找我玩啊,晚上超市我妈看,下午我就回去,可以载你回去,我们这儿没有什么摆渡车公交车的,你走过来的还得走回去。”
“我逛完就去找你。”
“好呀!”
鹿矜就这么和龙思宜先聊着,不一会儿,老板端上了煮好的粉,两人又继续边吃边聊。
她知道了龙思宜是在林城上大学,现在是大一下学期结束放暑假回家,那天是龙思宜哥哥龙飞腾托景酲接龙思宜回家,也因此顺便接了她这个在卡市的房客。
她的判断还是对了一半的,只是龙思宜并不是景酲的女朋友而已。
听到鹿矜频频提起景酲,龙思宜嘻嘻笑着:“嘿嘿!姐姐你也打听景酲哥哥噢,你是不是也喜欢他?”
鹿矜被呛了一下,掩着嘴猛咳。
“哈哈,被我说对了吧,”龙思宜去给鹿矜接了一杯水,回来后继续说,“喜欢景酲哥哥的人好多的,你不用害臊,我以前还暗恋过他呢。”
鹿矜正在半喝水,又差点被水呛到,她震惊地看着龙思宜。
“以前,以前,”龙思宜强调着,凑近鹿矜,小声地告诉她,“我现在已经有男朋友了,不过这是秘密,你千万不要说出去哦。”
鹿矜了然地点头,喝了半杯水,那股被呛到而升腾起来的劲辣才消减一些,喉咙口还是火辣辣的。
鹿矜捏着水杯,看向龙思宜:“思宜,你知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龙思宜摇头:“不知道,他店里好多美女慕名而去,没有一个拿下了他的,他到这边住的时候也有好多房客勾搭他,他也没搭理她们,但是——”
“嗯?”
龙思宜看着鹿矜:“我觉得你很有希望唉。”
“真的?”
“他对女孩子很冷淡的,礼貌却很有边界感,他那天却让你披了他的衣服,反正我没见过他对其他人这样,会引起误会的行为他是不会做的。”
“是麽?”鹿矜心底愉悦,“你说他店里,是什么店啊?”
“你不知道吗?”
“我没问过他。”
“纹身店。”
“纹身店?怪不得他身上有纹身……”
原来是纹身师,她还以为他是卖酒的,毕竟他自己说了他家有酒厂,那位老奶奶也说了他在林城做生意,没想到他竟然是纹身店的老板,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和龙思宜吃了早餐,又和她互相加了微信还去认了一下她家超市的位置后鹿矜开始了一个人的闲逛时间。
孤身走在一条古朴的石板街上,两旁一栋接着一栋颇有年代感的民居建筑,灰墙黛瓦,不过不算古色古香。
石板街两旁的民居都是一些小店,带着现代的气息,卖什么都有,杂物、服装、饰品、玩具、餐馆、水果、银行……没有什么分类,塞满了这条街,却有一种很特别的烟火气和热闹。
鹿矜走得很慢,走走停停,把一些小景点都逛了一遍,临近中午的时候她走进了古镇步行街,找到了杨漫父亲的店铺。
她踏进店里,又看到了四个熟人,是那四位同样住在一笑人家的女生,其中一人看到她,怔忡了一瞬,又继续低头挑选东西,以后其余人也朝她看过来,一人朝她微笑,一人淡漠,还有一人……
鹿矜根本不认识她,但是她从那女生眼里看到了敌视,她帮了一下她的同伴,照理说不应该对她是这种态度,就算是不屑她都能理解,可是她是轻蔑嘲讽还有愤恨,这就让她无法理解了,她是怎么得罪了那女生了?
鹿矜独自进了店里面,可能为了多做几种生意,店里卖的东西很点杂,蜡染服装银饰还有土特产都卖,分成几个区域。
那四位女生在看蜡染服装,鹿矜直接先去了银饰展区,进店时她有些怀疑东西卖太杂了会不会东西品质不太好,真正看到了展品后她瞬间打消了疑虑。
仔仔细细走了一圈,鹿矜挑到了一对想要的银手镯,她正爱不释手地看着手腕上的银手镯,余光看到两个女生走向她,是那天晚上被骚扰的那两位女生。
她们相携而来,看起来紧张而小心翼翼,脸上的笑容也是僵硬的。
走到鹿矜身旁后其中一位女生说:“你喜欢吗?我们帮你付款吧,谢谢你那天晚上帮了我们。”
“不用了,我自己付款就好。”鹿矜冷淡地说完,没忍住问她们,“我想知道你们为什么没有报警呢?”
脱了身,至少应该报警吧?
“报……报警?”
看着她们俩懵圈的样子,她懂了,只是疏忽了而已,不是故意的,那就行了。
“不好意思,我们没有想到报警,你……那天没事吧?我们……”
“后来来了个见义勇为的人,我没事。”
“那就好。”两个女生明显地松了口气,身上的僵硬感削减了很多,更从容起来,笑容看起来也更自然。
她们还坚持要为鹿矜买单,她不得已和她们周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把她们打发走。
她没想过要她们回报什么,只是她们回避的样子是让她不舒服。
说清楚后,鹿矜心中的一口郁气终于散了,她去看过中医,那老中医说她容易郁结,确实说得很对,她总是在意这些,其实有很多事都没什么好在意的,道理都懂,就是做不到。
她看着那四个女生一起去结了账,拉扯着离开了这家店。
刚出门,扎高马尾的女生抱着手冷嘲热讽:“她不要你们还拖那么久,干嘛热脸贴她冷屁股。”
“陈湘,你对她敌意是不是太大了。”
“我态度已经很好了,你们不爱看八卦新闻不认识她,我可认识她。”
“她是谁?”
“一个不要脸的贱货,她那些破事都被扒烂了。”女生笑得恶毒,继续说,“见到有钱男人就凑上去,去年被爆出工作的时候骚扰顶流同事,周樾你们认识吧,她就是想勾搭周樾没勾搭到,周樾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哪会看上她这种烂货。”
“啊?她是这样的人啊?看着不太像……”
“她装的呗,你不信,搜索一下六六就知道了,配音演员六六。”
“她是配音演员啊,我刚才还觉得她声音很好听……”
“嘁,我听着也没觉得多好听,况且业务能力根本不行,勾引周樾被爆出来后名声也臭了,业内已经没人会用再她。”
“我搜一下。”
“搜的不全,去瓜组看,罗列得很详细,她有一句招笑名言‘男朋友啊当然是要一个月换一个’,笑死人了,她那明明是一个月傍一个男人,人家把她玩腻了就把她踹了,看她一身上下都是名牌光鲜亮丽的吧,哪一样是靠自己买的?全是爬男人床换来的,去年网上还有她和一个老头的床照呢,不过现在已经看不到了,这种人,脏死了,以后你们都离她远点儿。”
“可是,那晚如果不是她,梅青就被那个恶心的东西带走了……她没那么不堪吧。”
“反正我是已经告诉你们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你们爱信不信,真不知道你们俩愧疚什么,要是其他人你们愧疚就愧疚了,对着她,有必要吗?”
景酲倚在步行街出口的牌坊石柱下,听完了那几个女生的对话,低着头,碎发遮住了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原本他是路过而已,他昨天有事回了一趟林城,解决完了事,没多休息一天,今早就从林城回到了这里。
他本不必要这么奔波,可是他不辞劳累回来了,还有那么一点儿迫切,是为了什么,他说不清楚,以前他是烦躁而戾气横生不得发泄时会到这里来过一段修身养性的日子,这一次也并非是这个缘由。
听了那几个女生的对话,他心底的戾气又翻涌上来。
他一边拆着刚过来这里的小超市买到的一条烟,一边走回停在步行街对面大道旁的车,手上不禁用力地撕扯着包装膜。
回到车上,他坐在驾驶室,拿出一盒烟,抖出一根,衔住,把烟盒丢到副驾驶座椅上,点火,点燃,一气呵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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