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玉坠

沈无厌心不在焉地帮前来的顾客写了几封家书,一日的时光便匆匆逝去,看着渐渐沉下的日头和坊街上所剩无几的路人,沈无厌伸了个懒腰准备收摊。

另一边,听闻沈无厌今日在河坊街出摊,好色的叶子平踏足河坊街这充满穷酸味的街道,今日来是为了强行将沈无厌纳做他的第九房小妾。

他身后的小厮大摇大摆,若是遇上挡路之人便一脚踢开。一时之间摊贩叫苦不迭,却敢怒不敢言。

没等他走到书摊前,眼前发生的一切使他停住脚步观望。

临县宵禁极严,戌时未至,巡视的官兵已经在赶人离开。“你在此处做甚,临县宵禁,若无事,速速离开。”巡视的官兵的话语一丝不苟,不含情绪。

路旁,一个垂髫小儿如同被风吹落的嫩叶,被官兵无情地一脚踢开。那瞬间,孩童的哭声如同利刃划破宁静,官兵的面容在哭声中变得扭曲可怖,手中的鞭子如毒蛇般高高扬起,朝孩子狠狠抽去。

此时的沈无厌正在收拾笔墨书纸,被官兵的动静所吸引。他眼中映出官兵的残暴,心中涌起无法遏制的愤怒与怜惜。在鞭子落下的刹那,她仿佛一只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冲上前去,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孩子紧紧护在怀中。那鞭子,带着千钧之力,迎头抽向沈无厌。

她心中猛然一震,已然来不及躲避,只能闭目咬牙,迎接这如雷霆般的一击。

一枚不知从何处投掷而来的石子打向鞭子,使鞭子的方向偏离,可能是石子太小,那鞭尾依旧拂过了沈无厌的胳膊。沈无厌今日出摊身着素白衣衫,那抹殷红瞬间渗透出来,如绽放的红莲,淅淅沥沥。

只见那人骑着一匹黑马,姿态闲适,慢慢悠悠的地从街尾打马而过。一身黑色劲装利落干净。高高束起的马尾充满少年意味。眼神透露着慵懒,仿佛方才掷石子之人不是他。一声嘶鸣过后,马蹄声渐行渐缓,最终停在众人跟前。勒马停住,跃下马来。

哉风冲在最前面,不用裴闻野吩咐,哉风立刻将伤人的侍卫制伏,静待裴闻野的吩咐。

“压下去。”裴闻野不带情绪的说。

沈无厌抱住受伤的胳膊,哭泣的小儿已经被她的娘亲抱走,街上的摊贩也因这场事故散的散,跑的跑,所剩无几人,她仰头看着男人坐在马背上一动不动,远处的夕阳尽落在裴闻野的身后,勾勒出他矫健的身姿。他今天穿着黑色的锦衣暗纹密布,右手懒散的把玩着手中的马鞭,剑眉星目,似笑非笑,眼神中不含任何情绪。

一如既往的高傲,不染尘埃。

沈无厌嘴角微抿,挑衅的话便娇娇柔柔的说出:“每次遇见大人都会让小女子负伤,不知是太有缘分还是……”

裴闻野没让沈无厌将话说完,眉头一跳,眼神低闪过一丝暗色。“沈姑娘莫不是忘了,你还是官府列在通敌名单上的重点怀疑对象,如今四处游荡。可是在探查什么?”

沈无厌气上心头,额角的冷汗因为疼痛一阵一阵的往外冒。她轻轻咬了咬嘴角,好一副可怜模样。

裴闻野向沈无厌掷去一个瓷瓶,用着巧劲,瓷瓶不近不远的落在沈无厌的摊子上。

沈无厌抬头望去,男人没说话,只是看着她胳膊上的伤,不言而喻,给她疗伤的药物。

没头没脑地吐出简短的几个字:“妇人之人,愚善可欺。”

沈无厌却是听懂了,他是在讽刺她不自量力的救人。

她眉头微皱,瞳孔中洒下片片清辉,目光第一次坦率地望进裴闻野的眼眸中,不偏不倚:“大人,这世间不公之事,大人是真的看不见,还是视而不见,我只愿是后者,望大人莫要令我等失望。”

裴闻野的眼中泛起了一层薄薄的迷雾,透出淡淡的迷茫,他难得正视沈无厌的询问,不过没等他认真思索,沈无厌又恢复往日的轻佻模样。

沈无厌手捧瓷瓶,美目流转,声音娇俏,笑意盈盈:“裴大人,上次那批马余毒未清,只需把上次另一半的金子作为报酬,保管药到病除。”

她语气温婉,似有若无的挑逗:“或者大人看看我,只要大人一声命下,我必赴汤蹈火,唉……您别走啊……价钱还是可以再商量的。”

没等沈无厌话说完,裴闻野已决然抽身打马而去,只在夕阳下滑落一抹身影。

她口中所述之言,皆不可信。

沈无厌看着远去他的背影,笑而不语,身后的的素手握紧一枚玉坠子,上面笔走龙蛇地刻着一个“裴”字,是她在自家祠堂地蒲团上发现的,看到玉坠的那一刻,沈无厌便知裴闻野应是知道她的身份,如今边关战事告急,连连败退,亟需战马支援。而她的父亲曾身为太仆寺卿,或许留下了些东西,裴闻野此行目的应当也是为此。

她抚摸着玉坠上镌刻的字,低头陷入沉思。

裴闻野将是她打破僵局的至关重要的一环,为此,她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接近他,借由他之手为父报仇雪恨。

而原本的来寻沈无厌的叶子平,再看见裴闻野出现的那一刻,已经跑的无影无踪。他知道那马上之人,若不是那男子,他早就抬进第九房小妾,想起上次被这人威胁的模样,叶子平心头怒气上涌,尽管事后多方打听,却未能探知此人的底细,想来应当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他和沈无厌认识,那他定要将沈无厌纳入家门,任意欺辱,以报当日之仇。

他随意指了个小厮:“回去多叫些人,我亲自去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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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春堂,药香袅袅,如丝如缕,缠绕在每一个角落。柳大夫手持银针,全神贯注,随着他一根根银针落下,盛氏的面色渐渐好转。

待施针结束后,沈无厌伫立在榻旁,目光如水,流连在双眼紧闭的盛氏脸上,她拿起素帕擦去盛氏额角的冷汗。

虽然她知道盛氏听不到,但她还是低声呢喃:“阿娘,阿雁无用,要毁去您亲手筑起的屋子,为了给爹爹报仇,阿娘,您定能体察阿雁心中的苦楚与无奈,对吗?”

不知过了多久,沈无厌起身引柳大夫至一旁,将钱袋里的钱尽数给了柳大夫。

“柳叔,我近来有些事物需要处理妥当,无暇顾及我阿娘,想请您代为照料,这是我阿娘的诊金,您先收下,若不够,我后续再补。”

柳大夫乃县中资历最深之名医,对银钱颇为看重。若无银两,哪怕病死在他医馆门口,他也不会施以援手。他接过钱袋垫了垫分量,微微颔首。

“这些银子对你娘亲的病来说,还是杯水车薪,且让你娘亲住着,你速速补上后续治疗的银子,若后续未及时补上,老朽无法继续给你娘亲治病。”刘大夫摸摸他的胡子,一味的要钱。

许是知道自己语言过于薄凉,又不禁面容凄楚地说道:“我也是上有老下有小,需要维持生计,并非是做慈善的。”

沈无厌告别盛氏后,马不停蹄的奔向家中的屋子,她站在生活六年的屋子前,小屋依旧静静地伫立在夕阳的余晖中,仿佛一个守望者,见证了她无数的欢笑与泪水。沈无厌缓缓停下脚步,目光温柔地拂过每一寸土地,每一株草木。它们静静地生长于此,那些熟悉而温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而今日,这熟悉的一切或许即将成为遥远的过去。

沈无厌脚步沉重走进屋子,直奔厨房,昔日烧火的锅炉,仿佛听见了往日炖汤的咕嘟声、炒菜的滋啦声,空气飘散着盛氏的夏日最爱的旋覆花汤。而如今她却要亲手毁掉。

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她毅然点燃了火把,火焰缓缓腾起,逐渐吞噬着屋内的一切。

火焰在她如水的眼眸中愈来愈大,沈无厌的笑容也愈发悲怆。

她在赌,赌裴闻野知晓她的身世,赌她对裴闻野还有用,赌一个破局的机会。

裴闻野,你不要让我失望啊!

夜色如墨,裴闻野的暗卫裴二如同幽灵般隐匿于黑暗之中,默默记录下发生的一切。他心中泛起犹豫,不知是否该靠近一探究竟,但很快又想到大人的明确指令:只需密切关注沈小娘子的动向,切不可轻举妄动。他按捺住跃跃欲试的冲动,毕竟已派遣裴一前去禀报当下情形,此刻他只需静候裴一带回的指令。

公堂里,裴闻野正在查看临县马监的相关密报,他轻敲桌案示意。裴一如实的禀报叶子平正带着一群护卫前往沈家的消息。

裴闻野手中的毛笔不慎落了滴墨在宣纸上,微微皱眉,裴一小心翼翼地试探问:“大人,我等是否要插手?”

他看着宣纸上渐渐晕开的墨迹,久久未语,最后开口道:“只要没有生命危险便不必插手,继续监视即可。”

区区叶子平,决计不是她的对手。

裴一领命退下,房间恢复一片清净,只余下墨香悠悠弥漫。微风轻轻拂过,宣纸微微颤动。

裴闻野放下笔,在房间里踱步,思绪同屋外摇曳的柳树一般怎么也平静不下来,想起今日白日沈无厌说的视而不见,她的话语中似乎隐藏着深意,她想说什么?

还有带回来的那批马还是有问题,那日回来以后又开始病态奄奄,却始终不见起色,或许只有她能找出症结。

哉风惦记着自家大人身上伤势未愈,捧着刚熬好的药匆匆的来到书房,已然是人去楼空,只转头便听见门口传来马的嘶吼和自家大人驭马而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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