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楚眠眠的视线里谢也黑色的裤腿越过那条线踏进奶奶的房间时，她荒凉地笑起来，什么没有创作过都是假的啊。

可她真的没有办法再后退了，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看着他一步步向她走过来，负面终究如影随形。

回想刚刚他不断斥责她的模样，接下来一定也是这般，她放弃抵抗了，大概是情绪全面崩盘，她笑得更甚，就像每次母亲把她劈头盖脸的骂一顿之后让她笑一样。

“为什么他们不欺负别人只欺负你？我们保护你不让你的身份公开是为了你好，你哭丧个脸做什么，自己没用还有脸哭？给我笑听到没有。”

小时候的笑容与现在的重合在一起，她在面对不可抗力从来都是如此，也仅能如此。

谢也走到楚眠眠面前蹲下，她惨白的瓜子脸扬起笑容，一股凄丽感扑面而来，他不禁小心翼翼地捧起她放在地上的左手，生怕碰碎。

“你的手受伤了。”

楚眠眠上扬的嘴角僵住，她的视线聚焦于自己左手的无名指，其肉眼可见的被地上的玻璃瓶碎片划开一个口子正在不停地滴血。

然后她那时候强忍着没落下的眼泪终于在此刻因为他的看见而与地上的一小摊血迹相融。

谢也本想去取家里的纱布来包扎，但想到上次他们两个受伤已经用完，所以他直接把楚眠眠从地上一片狼藉中抱起。

她很轻，身上瘦得几近只有骨架的程度，就像轻飘飘的羽毛，他皱眉：“你现在这样需要去医院。”

“我的手随便包扎一下就行了，不用去医院……”楚眠眠的身体腾空但心在急速下坠，她望着地上那片触目惊心的红，即使眼泪融入也没有任何改变，她的现状亦如此。

于是她开始用微弱的力气挣扎。

对于谢也来说楚眠眠做的是无用功，他抱着她走出房间语气低沉：“不是你的手，是你的精神。”

如果要去医院的话不过是一个牢笼到另外一个牢笼，楚眠眠用手推搡着谢也的胸口，目光恳切：“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要去医院，求你……”

谢也置若罔闻，楚眠眠再想说什么却因体力耗尽昏了过去，迷迷蒙蒙中，她梦到了从前在楚家发生过的事，这是自跳海以后两个多月来第一次。

“眠眠，今天这医院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楚父单手背在身后望着跪在地上的楚眠眠恼怒道。

楚眠眠跪在地上哭得连一句话都说的断断续续：“爸爸求你……我真的没有生病，我过得很好……我马上高三就要高考了，我还要回去复习，求你……”

楚母上前把楚眠眠扶起来一副担心的模样：“眠眠你这是干什么，你爸可受不起，我们都是为你好，你现在的状态我们早已经跟学校沟通好了让你休学，你就安心养好身体再说。”

楚眠眠愣了一下，为什么在她被欺负的时候他们从来都不出面，如今这话倒说得轻巧，那她曾经忍一忍受到的苦楚又算什么，她看着母亲的模样再一次恳求。

“妈妈我真的没有生病，你跟爸爸说好不好，我要是呆在精神病院真的会疯掉，求你……不要把我送到那里去……”

楚母只是表面上做做样子并没有真正想要帮楚眠眠，她脸上一副有苦难说的模样等到楚父开口让张妈收拾行李才不得不放开手。

“眠眠你在那里要保重身体，我会常去探望你。”

“你们放开我，我不要去，我不要去！”楚眠眠尽管用力挣脱佣人的桎梏，可仍旧摆脱不了视线中越来越远的父亲与母亲。

她人生中唯一一次反抗以关上的家门作为终结，然后她的双眼猛地睁开，口里还唤着：“不要……不要！”

“不要什么，既然来了医院就老老实实看病，别整天念着虚头巴脑的东西。”一个地中海中年男医生正好进病房来查看楚眠眠的状况，他的语气不屑。

楚眠眠循声望去看到地中海男医生的白大褂立即明白她在医院，但是谢也呢？她四处张望都没瞧见人影。

“东张西望什么，躺下好好把水吊完，送你来的那个男人有事等会来，你这种小姑娘我见的多了，一点小事就说自己心理有问题，我看啊就是想的太多了。”

地中海男医生最近没看过什么病人，毕竟谁会跑到这家偏远又破旧的医院里来看病？现在好不容易有病人了他想大显身手，结果还是这种整天想不开的小姑娘，他看着就烦。

楚眠眠躺在病床上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就从地中海男医生打开的电视里听到了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她心跳一瞬间停了。

“没事多看看这种感人的节目，这个世界比你想的要好不少。”地中海男医生找到遥控器按下，安静的病房终于热闹了些。

“楚小姐，听说您留学归来婉拒多家节目的邀请唯独上了我们的节目是为什么？”主持人询问楚禾禾。

楚禾禾手里拿着纸巾擦一擦发红的眼眶，她哽咽道：“听说你们这个节目上次寻人有消息了，我是想借此来找我妹妹的。”

楚眠眠盯着电视中的楚禾禾，再熟悉不过的面庞让她的身体都僵住了，真的是她，是从来都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姐姐。

“楚小姐怎么没有公布妹妹的照片和名字，这样找人应该很难找到吧？”主持人共情发问，时不时给楚禾禾递纸巾，面前桌上成团的纸巾已经有好几个。

楚禾禾拍了拍胸口似乎是平复心情：“你有所不知，我妹妹她有心理疾病一向不喜欢他人关注，之前在学校里都是跟同学隐瞒身份，所以这方面不便多谈。”

“原来还有这样的隐情，那对着镜头来对妹妹说一段话吧，说不定她正在看电视。”主持人往镜头方向抬手。

“妹妹，我是姐姐禾禾，你不见了爸妈都很担心你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你快回来吧，姐姐还给你做最爱的云片糕。”

楚禾禾越哭越凶，暂停好几次都难以把话继续说下去，俨然一副好姐姐的模样。

“你看电视里这个小姑娘跟你差不多大比你懂事多了都上节目找妹妹，再看看你整天动不动因为一点小事想不开让家里人担心，啧啧。”

地中海医生在病床前背对楚眠眠看着电视感叹，他觉得现在都是一些什么事儿啊，让他负责她还不如多担心担心自己快要掉光的头发。

“你懂什么！”

楚眠眠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直到节目结束，她从病床上坐起浑身发抖干呕了好几遍直犯恶心。

理智上她知道自己不该有那么大的反应，她身处远城与樊城相距甚远，可回过神来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做出反应。

她以为楚家与她没关系了是跟奶奶温馨相处带来的假象，原来放着伤口不管根本不会自己愈合，还会随着外界的刺激时不时浮现把她的心刺个窟窿。

“哎我说你这个小姑娘怨气怎么这么重，节目招你了？你自己不好就见不得别人好？难怪有病。”地中海男医生转过身来看见楚眠眠这幅落魄样子出言讥讽。

“我要离开，我不要看病了！”楚眠眠拔了针头下病床，她跌跌撞撞地就往门口走。

或许是在奶奶家打破了第一次牢笼，第二次来得更加容易，她有权利决定自己的去留。

地中海男医生当即抓住楚眠眠的肩膀觉得她可真不让人省心：“天都黑了你要走到哪里去？给我好好呆着。”

“我说了要离开，你凭什么限制我的人身自由，别再靠近小心我拿笔扎你！”楚眠眠趁着地中海男医生不备之际从他前胸的衣服口袋里夺过笔冲他示意。

从前因为压抑自己而拿起的笔终于笔尖对外，与她的悲愤一致。

地中海男医生不信邪作势就要去抓楚眠眠的肩膀，结果被她直接扎到手心痛的哇哇大叫倒在一旁的病床上。

然后楚眠眠迈开步子跑了出去，手上的针孔已经没有再流血了，她穿梭在走廊中发觉这是上次碰见吴英豪的医院，再到下一秒眨眼间变成十七岁她逃不出的精神病院。

是名为精神病院实则是为你好，要当个乖孩子的巨大牢笼，她被关在这个牢笼中数十年，但是随着她跨过医院的大门那条分界线开始，她终于自由。

脚步变得轻盈，她还有点不敢相信，一路跑不停回头看有没有人追上来，她的视线锁定一直出现在身后的几个穿西装的男人。

他们是谁？她霎那间想到刚刚看到的电视节目，楚家的人找到这里了吗？她不能回去，绝对不能，这是好不容易获得的自由。

于是她估摸着身后的距离从正在跑的桥上跳了下去，两个月前她也做过一样的动作，那时候为了死现在是为了活，更是自由。

随着扑通一声她的身体没入湖中，一切变得寂静，连同她的世界一齐，她的身体忽然变得好沉，大概是透支身体的缘故。

鼻中与嘴里满是血腥味，她一时出现幻觉眨眼间变成血海，惊愕令她睁大眼睛憋住气游到水浅的岸边累得仰面躺在水里，她大口喘气还有血的味道。

这是从哪里来的味道？她下意识捂住胸口发现很痛，之前状况频出她根本来不及管那么多，要不然她根本到不了这里。

“妹妹，我是姐姐禾禾，你不见了爸妈都很担心你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你快回来吧，姐姐还给你做最爱的云片糕。”

刹那间她的记忆闪回电视中的画面，恶心感让她又开始干呕，姐姐楚禾禾根本不会说那样的话，除非她已经死了。

可死了的人怎么会从心口的大窟窿里不断流血呢？湖水半包裹身体让她从没有感觉这么真实的活过，身后的人没有再追上来，她从湖岸边坐起。

对于楚家来说她死了还是活着根本不重要，她能够被最大化的利用才是最重要的，想到这里她忽然觉得二十年的人生都变得虚无，自己的身体再度几近透明。

“大姐姐，你浑身都湿透了还不回家吗？”一个舔着棒棒糖的小女孩站在原地等妈妈，妈妈没见着倒看见落魄的楚眠眠。

楚眠眠回神，原来还是有人可以看见她，不过这里是哪里？一条长街望不到头，右侧开着各种各样的店家，她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我没有家了……小妹妹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是妈妈给我买生日蛋糕的地方！”小女孩拿着手里的棒棒糖甜甜地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她又继续说。

“大姐姐看起来这么可怜，我今天就破例把我的一个生日愿望让给你吧，大姐姐你想许什么愿望呢？”

“嗯……我最想要有人能够一直陪在我身边，让我能感受到我的存在对他很重要。”楚眠眠心情低落，思索一番后慢慢地说道。

小女孩不懂楚眠眠的话是什么意思，不过她指着楚眠眠惊讶道：“大姐姐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楚眠眠刚想说没关系，她反正也没当真的时候小女孩的母亲来了，于是她跟她们道别，看着她们远去说笑的背影，她说不羡慕是假的。

因为谎言导致的矛盾感贯穿她此刻的人生，一如她恰好走到一家昂贵的服装店橱窗前，从里面透出的每一分灯光都价值不菲。

而她穿着最简朴的灰色短袖和深蓝色牛仔裤背对橱窗蹲下身子看着眼前的一小片水洼，今天晚上可真冷，是因为浑身湿透了吗？她抱住胸前的膝盖希望能够暖和一些。

手机铃声忽然响了，她从裤口袋里拿出手机发现之前进水没有丝毫影响，上面的来电显示是唯一一个有备注的名字。

“喂，谢也？”

“你冷吗？”

“什么……？我不冷………”

“那要结婚吗？”

楚眠眠心里咯噔一下，眼睁睁看着跟前的车开过向她溅起一片水花忘了躲开，手机顺手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