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厌出门后，看了看时间，最终还是决定打车。虽然他知道就算这样也赶不及第一节课，可乔厌还是希望能够在第二节课之前去一趟医务室处理一下自己的脸。

纵使学校里其实没有人会过度关注他，但他还是希望能保持最基本的体面。

他有愧于乔家，但却没有对不起别人。

车上，乔厌坐在后排，罕见的没有打开单词本或者错题本看题，将这些碎片时间利用起来学习，而是茫然的看着窗外。

他很少有这样的时候，一时间看着风景也能发呆。

早晨的城市真的很热闹。摆摊卖早点的，送孩子上学的，哪怕是抱怨要早起上班的人，眼里都有一种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

真好，乔厌一时间有些羡慕这些人。可转念一想，他其实也有的，所以只要努力往前走就好，不需要将时间浪费在难过上面。

早晚有一天，他也会成为拥抱快乐的人。

乔厌在心里这么劝导着自己，可眼圈还是憋得通红。

开车的司机是个健谈的人，从乔家到学校，这段路途不长不短，他在后视镜里看见乔厌的样子，最终还是在一个红绿灯的间隙，开口和乔厌搭话，“这么晚了去学校和老师请假了嘛？”

“嗯。”乔厌低声应了。

司机却又笑了，“看你眼圈都是黑的，困就睡一会。我儿子和你差不多大，早晨啊，正是犯困的时候。”

“其实不困。”乔厌愣了一下，才给了司机回应。

于是，接下来的路程里，乔厌便和司机聊了起来。

听着司机轻松地语气，乔厌轻易地勾勒出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和儿子相处得像朋友一样的父亲，温柔的母亲，还有一个看似叛逆，但是却十分在意父母的孩子。

这或许是许许多多家庭中，最常见的一种，却也是乔厌从来没有体验过的。乔厌原本没有什么精神，可听司机的描述，却意外被吸引。一直到了学校门口他才恍然回神。

“辛苦您了。再见。”乔厌下车，和司机告别。

司机却没着急开走，而是摇下车窗，问乔厌道，“同学你会拍照吗？”

司机拿出一个老旧的单反相机，“你们年轻人对这些电器都很熟悉吧！能给我拍张照片吗？我这一年业绩不错，被安排接受一个采访。说是要一张坐在车里的照片。我和我们同事都不会。我儿子住校，等他周末回来就来不及了。”

看乔厌没说话，司机连忙补充道，“太麻烦就算了。”

“不是。我没有拍过，只是看别人用过，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不介意，不介意。”司机笑得爽快。

乔厌选了一个光线角度还算不错的地方。拿起相机，对准了司机。

透过取景器目镜，乔厌突然发现自己每天都看见的场景，经过镜头的映射仿佛有了许多新的变化了。很多场景都像是被拉近了，又蒙上一层更加新鲜的亮色呈现在眼前。

就好比站在出租车旁边的司机，他背后的天空，阳光将几朵云染成温柔的茶金色，就和这位温暖的司机大叔看人的眼神一样。

乔厌顺势按下快门，然后，他按照网上的教程将照片传到司机的手机里，没有修过的原图就已经很是完美，仿佛这不是一辆出租车，而是载着人从黑暗里开到光明的救赎。

“这，这也拍的太好了！”司机大叔惊叹道，“我发给我老婆没准我老婆都要吓一跳呢！她老公也能这么帅气！哈哈哈。”

乔厌也忍不住笑了，少年立在刹那即将绽放的阳光里，美好得像是清晨刚抽枝的翠竹。

司机愣了一下，然后递给乔厌一瓶水，“年轻人，就得这样朝气蓬勃的才好！经常笑笑，长得多好看啊！”

说完，司机便和乔厌告别。乔厌站在原地，摸着入手冰凉的水，下意识贴在自己藏在口罩下肿得发烫的右脸上。仿佛痛楚都跟着消散了。只剩下司机大叔看似粗犷下的温暖，还有捧着相机时，在取景器里看见的那份与众不同的惊艳。

直到看不见车的影子，乔厌才转头向学校大门走去。

早晨乔辰带给他的阴霾已经彻底散去。乔厌甚至有些庆幸，真的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如果不是乔辰故意为难他，他也不会遇见司机，也就不会有这样的惊喜了。

乔厌弯起眼，对着伸手比出一个拿着相机拍照的姿势，他要牢牢记住方才透过取景器看天空时候的那种欣喜。

乔厌想，等到他还完欠乔家的钱后，也可以买一个相机。不用是全新的，也不用很高级。二手的也没有关系，到时候，他就可以带着这个相机在闲暇旅游的时候拍遍所有他喜欢的好风景。

其实也不是非得旅行的时候，平时也可以拍。他早就计划好了，他未来的家里一定会有一个充满阳光的小阳台，然后他会在阳台上种许多颜色鲜艳的太阳花。

乔厌听说，太阳花是一年四季都能开的花。哪怕是冬天，也能顽强的挣扎出绿色。乔厌偶尔会在路边的花坛里看到，但大多都是稀稀疏疏，并不成群。至于乔家，自然是不会有这样廉价的花草的。

可乔厌很喜欢。

他想，等到那时候，他会用相机记录下太阳花从播种到开花的全部过程。然后每一季花期，都拍下它开花的样子。

然后，等照片多了，他就打印出来，挂在墙上，放在相册里，坐在窗边的摇椅上，一页一页的看。

真好……真的太好了！乔厌心里忍不住欢喜，他觉得自己又多了许多动力。

分明路过的同学都在用好奇的眼光看着他被口罩遮住的脸，但是乔厌却完全感受不到。他的心里只有满满的期待。

最终乔厌戴着口罩上完了上午的课。老师和同学果然没有多问。中午午休的时候，乔厌去了一趟医务室。

和老师借了药水和棉球，乔厌对着医务室最里面隔间的镜子，掀开了口罩。

纵使乔家人以乔厌的存在为耻，但是不可否认，乔厌的的确确有一张只有乔家血缘才能长出来的脸。

他皮肤很白，和乔父一样，早晨的一巴掌到中午，已经不仅仅是红肿，而是开始堆积紫色的淤血，还有细密的血丝，是被打破的毛细血管。

药水涂在脸上带来丝丝的刺痛。乔厌不由自主的眯了一下眼，他眼睛的形状和大哥很像。轮廓柔和，睫毛细密又卷翘，哪怕是冷淡，也显得温柔。

如果这些放在乔辰身上，想必是他们兄弟另一重亲密的证明。可长在乔厌身上，就很恶心了。

过去，就因为这双眼，乔辰恨得几乎要把他弄死。

那是乔厌7岁的时候，有一天乔辰去疗养院看母亲。正好赶上那位夫人病发，她认不出乔辰，不仅如此，还因为病发将乔辰从房间里赶了出去。

于是，乔辰回到家里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找乔厌发疯。

只有7岁，但满怀恨意的恨意面前，幼童的天真也会变成令人崩溃的酷刑。

乔厌被绑在院子里的树上，正午的阳光很强，酷暑下，乔厌的衣服已经湿透了，汗水顺着额头小溪一样流下来，乔厌眼前一片模糊。可乔辰却不允许他眨眼。

只要眨眼，下一秒马鞭就会打在身上。

整整一个下午，乔厌看着太阳从头顶落到看不见的地方。直到大哥从医院回来，他才被放下来。

乔厌瘫在地上，有很长一段时间觉得自己可能要死了。但是却对上一个女人冷漠的脸，乔厌从她的眼里看到了鄙夷和厌恶。

那是乔辰的小姨，也是那位夫人的亲妹妹。

“记得要感恩的活着，如果不是我姐姐善良，你早就和你那个不要脸的妈一起死了！”

然后那一天，小姨扔了一张纸在他面前。他茫然的捡起来，然后就被管家拖到阁楼。当天晚上，乔厌收到了一个书包还有一些书本。他才终于明白这张纸是什么意思。也知道了为什么乔辰会那样疯狂的虐待他。

是小学的入学申请表。

他姓乔，他是乔家最不堪的私生子。最后为他签字的，却是险些被他出生害死的夫人。然而这位夫人，连为他签字都肯了，却因为认不出乔辰，而拒绝了给乔辰签字。

乔厌后来把那张入学申请表小心翼翼的保存了下来。就藏在阁楼里折叠床的枕头下面的位置。每当他觉得熬不下去的时候，就提醒自己，要记得夫人的恩情。

她不计前嫌给他指点了另外一条路，才让他现在有了可以畅想的梦想，也让他能够看见实现理想的希望。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毕竟，他已经离梦想那样近了呀！

乔厌深吸一口气，放下药瓶，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他决定今天一放学就去找房子，乔辰已经越来越不能忍耐他了。既然如此，他也不想继续待在乔家让乔景为难，提前搬走，大家都好。

他东西不多，房子找好之后，一两天之内就能从乔家离开。出乎意料，乔厌发现自己对那个住了快十八年的阁楼好像并没有太留念。毕竟，那是乔家，并不是他的家。

但很快，他就会有自己的家了。乔厌心里的期待又更多了一点。

打开手机，他点开微信，里面只有一个联系人赵钦。乔厌打开聊天框，斟酌着语气询问，“放学后有时间吗？”

那边正在输入中。

乔厌握紧了手机。

赵钦：今天我要去补课QAQ。

乔厌：没事儿，课程比较重要。

那边顿时开了话匣子。从抱怨父母安排的课程太紧密，每天都没有喝水的时间。到他最近看得八卦。

赵钦：嗷，厌厌你看最近的选秀了没有？有个小哥哥好帅的！不过还是厌厌你帅！啊，厌厌你说咱们什么时候能长到25岁？你现在就这么好看，等完全长开后，肯定比男团里的门面担当还英俊！到时候我就可以拉着你去联谊，然后和他们说，看！这是我家的！

赵钦：嘿嘿。话说厌厌你突然问我晚上有没有空是找我有事吗？

乔厌打字想要回答。可还没等他发完，那边就已经等不及发了许多条别的内容。

乔厌停下去看，有点跟不上他的速度。等乔厌看完内容，话题已经换了好几轮了。乔厌匆忙把自己之前打到一半的内容删掉，回复他新的话题。

就这样，聊了大概五分钟。

赵钦：啊，对了，厌厌，我晚上奥数课程老师之前留了好多作业，有十多道题我都不会。可晚上老师就要收作业了，那个大叔好严格啊！我怕被骂。厌厌帮帮我吧！

乔厌回复：好啊！

那边很快有题目发过来，乔厌一边从医务室出去，一边看着手机里赵钦发来的题目。的确有点难，但乔厌觉得题目的制式又有些眼熟，很像是之前做过的一些基础练习题目的延伸变形。

乔厌的心思渐渐放在题目当中，等回到教室的时候，乔厌也已经有了完整的思路。他很快将题目在验算本上解出来。下笔行云流水，几乎可以让强迫证都痊愈。

做完后，乔厌又自己核算了两遍，确定没有问题后，才拍照给赵钦发了过去。

赵钦：啊啊啊啊，抱住我最最厉害的厌厌！果然老师只能给我带来负担，只有厌厌你才是我的救世主！我宣布，以后在我心里，你和奥特曼的地位一样！

乔厌：前天不还是超人吗？

赵钦：我已经改变了我的信仰。我现在是追逐光的男人！【深沉】

乔厌被他逗得笑出声来。赵钦那边又补了一句，”要去研究正确答案了“，就结束了乔厌的聊天。

乔厌看着“皇上，臣妾跪安了”表情包，后知后觉的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和赵钦说自己要找房的事儿。

那就等找好房子以后在和他说吧！赵钦总是这样说风就是雨。虽然爱撒娇又有些自我中心。可在乔厌看来，这些小缺点都是可爱又讨喜的。

毕竟他沉闷，就要赵钦这样活泼的才会主动找话题和他聊天和他成为朋友。

然而，赵钦却在结束了和乔厌的对话之后，转头点开了另外一个群聊，语气讽刺的感叹道，“上赶着的工具人可真好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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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向阳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