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越是靠近,纸钱越是漫天飞舞。

周遭低低的声音传过来。

「哎哟……怎么就自杀了呢。」

「听说是和男的吵架了?」

「那怎么也不能想不开啊……都结婚那么多年了。」

「要我说,忍忍得了。谁家过日子不是这样?」

牵头灵棚下挂满白布,我看见几个身穿孝服的人在忙碌,脸上是极致的哀伤。

一个我认识,是还在上大学的姐姐。

还有一个是姨夫。

他乌黑的眼睛像是带着浓重的怨气,正死死盯着黑漆漆的屋内。

他在恨些什么?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我看见黑白色的挽联落下来。

正中挂着的是。

姨妈的遗像。

照片里的人是熟悉的模样。

她眼神慈和,嘴角带着一点淡淡的笑意。

我僵在原地,手中的补品落了下来。

姐姐走出来。

她哭红了眼,看见我手中提的礼品。

一愣,回眸着眼走回屋内,又走出来。

她走到我面前。

递给我一封信。

11

「这是……我妈生前写给你的。」

姐姐的声音有些哽咽。

纸封已经泛黄,边角微微卷起。

我心中闪过巨大的悲伤,却迟迟没有拆开。

「看看吧。她一直放心不下你。」

纸钱在风里飘飘荡荡。

我深吸了一口气,打开了信封。

字迹工整而温和,像姨妈的性子一样。

「孩子,拿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不在了。别害怕,人生的路还很长,别让自己走得太苦。我和你妈前半生就是太苦了,可她比我勇敢。所以,你也要像你妈一样勇敢。手里的钱,不用还,那是你妈妈当年留给你的。只是这些年一直交给我给你保管而已。」

信的最后,是一个陌生的地址。

我突然心中一跳。

我抬头,嗓音有些发涩:

「我妈还活着?」

邻居都说当年是妈妈被爸爸打死了。

所以我才再也没见到过她。

姐姐点点头,眼里藏着些复杂的情绪。

「她这些年……其实,过得还不错。」

是啊。

她过得不错。

可她从没有来找过我。

12

我不知道自己怀着怎样的心情。

走向信上留下的地址。

这些年,我有太多话想对她说。

我想告诉她,我没有让她失望。

每次考试都拿第一名。

我想告诉她:

妈妈,我还有了机会参加全镇的竞赛。

只要我取得名次,就可以保送进好大学。

您当年说带我走,我不怪您。

等我以后有出息了。

您过得不好,我带您走。

可这里的一切都很干净。

房子很大,院门崭新。

天色渐暗,路灯亮起。

我缩在门旁的树荫下,风吹得脸颊冰凉。

远处的灯亮了。

女人的身影从街道的拐角走出来。

她穿着米色风衣,步履轻快,和记忆中温柔的妈妈一模一样。

只不过,她的身边牵着一个小男孩。

小男孩一蹦一跳地跟在她身边。

稚嫩的声音欢快地问她今晚可不可以吃糖醋排骨。

妈妈温柔地答应了他,她摸着他的头,给他拢了拢袖口。

那声音温柔又熟悉:

「想吃什么,妈妈都给你做哦。」

我的指尖一颤,攥紧了手指。

曾经。

爸爸和妈妈也是这样握着我。

站在窗外的我,像是一个偷窥她人幸福的贼。

她走进家门。

男人替她接过包,像是在说着什么关心的话。

她笑得更温柔了。

这是她现在的生活。

安稳,幸福。

她的世界如此完整。

我的存在,只是过去她深渊生活里。

遗留下来的影子。

妈妈。

你幸福,我也会幸福。

所以我不会做破坏你幸福的恶人。

我飞快地跑开,不敢回头。

身后,门却被轻轻打开。

「老婆,谁啊?」

「没事……我看好像有人站在门外。」

「可能看错了吧。」

13

回到家的时候,天黑透了。

推开门,拖鞋砸在我身上,方震山阴沉着脸,走到我面前。

「今早老师喊我去学校,我才知道——你个贱货,年纪轻轻就勾引男人?」

话还没出口,他一巴掌甩过来,往我脚下丢下来一叠照片。

我吃痛地退到墙角,肩背撞到墙上。

旧得发黄的合照在晃动中失去平衡,啪地一声摔在地上。

碎裂的玻璃是母亲曾经温柔的笑。

不久前才见到的温柔影子,仿佛一场美好的梦。

眼前的方震山,才是真实的噩梦。

我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照片。

照片上,是黄广将我死死按在墙上。

我奋力挣扎,眼底惊恐。

微不足道的反抗,被定格成了暧昧不清的姿态。

这些照片,在他看来不是我被骚扰的证据。

而是嘴里不要脸的贱货。

方震山目眦欲裂,啐了一口:

「老子辛辛苦苦养你,不是让你让野男人□□的!」

野男人,是吗?

黑暗中,我冷笑,他所生气的,不过是这个人是野的。

如果是他谈好价格的交易对象,就不算野男人。

我将脸凑过去,眼里含着笑。

程旗旛说过,要保护好自己。

我对他说:

「怎么,爸爸,你连卖女儿的钱都谈好了?」

我知道。

这句反抗不过是迎来更猛烈的暴力。

不过,在下一场殴打来临前。

我打开了手机。

按下录音键。

程旗旛,这次。

我会保护好自己。

即便以伤害自己为前提。

14

风里夹着雨。

今天是全省竞赛,我却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只要露出任何身体的一截。

就会让人看到数不清的疤。

我怕了。

拖着疲惫的身子,我走向考场。

程旗旛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他穿过人海,走到我面前,拍了拍我的肩。

「加油。」

「考完给贴横幅到网吧墙上。」

写烂了的考题。

在冬天里瑟瑟发抖的手指。

所有阴霾被一扫而光。

我握起笔。

认真地书写每一条答案。

这场考试发挥得毫无悬念。

一周后。

老师在教室宣布我为校争光,拿了第一。

出门就是告示板上贴着我的光荣照片。

不知道是因为这个原因。

黄广近来几乎不再骚扰我。

回到网吧。

程旗旛正给人开着卡。

婆婆今天也在网吧。

他忙着,于是我送奶奶回家。

奶奶的记性一直不好。

总是只记得来时的路,忘了回去的路。

程旗旛说,她六十岁后就这样,也没有办法。

我陪着她穿过窄窄的小巷,脚步不疾不徐。

拐过一个弯。

走到了程旗旛的家。

带着小院的老房子,静静地立在巷子深处。

尽管墙皮斑驳剥落,但仍能看出它曾经被用心守护过。

和妈妈如今住的房子,也有几分相似。

奶奶嘟嚷着今天麻烦我的话。

送她进门后,她笑着让我坐坐。

不知不觉间。

我走进楼梯旁的一间屋子。

门虚掩着,里面光线暗淡。

里头静得像是没人住过。

床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

书桌上的物品摆放得一丝不苟。

干净。

却透着一股说不清的冷清。

墙上挂着照片。

照片里是一对抱着两个小孩的年轻夫妻。

青年眉眼弯弯,和程旗旛有几分神似。

婆婆走过来,看着照片上的人,眼中闪过一丝怀念。

「这就是旗旛他爸妈。他俩走了这十多年后都没有回来咯。除了每个月寄些钱。」

叹了口气。

婆婆又像是想起什么。

「旗旛小时候还有个妹妹,可调皮了,喜欢跑到水池边玩。」

我心里一紧,像被什么勒住了。

「后来呢?」

「唉,掉水里了,没救回来。」

15

我的心里堵得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外头下着雨,风很大。

刚走出门,程旗旛就站在那儿。

他嗓音嘶哑,「怎么……去那么久?」

而我却像是撞破了他的秘密的人,一时有些困窘。

我低下头,手指缩进袖口。

他叹气,「我送你回去吧。」

雨后的空气中带着潮湿,马路还湿漉漉的。

我们走在马路内侧,有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我问他程旗旛你的梦想是什么,他说成为国家运动员,为国争光。

他反问我,我说,我想成为社会工作者,为更多女性发声。

他不说话,偷偷瞄他。

他的侧脸线条冷硬,额角却似乎有一道新添的红痕。

我刚想问,他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目光落在我手里提着的袋子,随口问:

「重不重?我帮你拿?」

「喔。」我怔了怔,把袋子递过去。

「送你的。」

声音很轻,像是被风吹散了一半。

他微微一愣,低头看去——袋子里,是一双崭新的运动鞋。

他不是没收过礼物。

只是没想到第一个送他礼物的人,会是我。

爬山虎的枝叶落到他的碎发上。

他看着袋子,嘴角轻轻勾起:

「好巧。」

程旗旛从背包里掏出一本书。

「我也有礼物送给你。」

「亲签版。」他漫不经心地说。

《Flee as a bird to your mountain/你当像鸟?你的山》

书的边角微微卷起。

像是经历了一场旅途。

很轻,我却感受到了它的重量。

指尖有些颤,轻轻接过,我眼眶泛红。

「谢谢。」

程旗旛笑了。

他没有提为了拿到这本书。

他翘了多少节课,坐了多少趟火车。

又在寒风里排了多久的队。

这一刻,他递到我的手心。

他感到满足。

16

街角的角落。

看着我走进屋内。

程旗旛走向另一个方向。

地上有根棍子,他不动声色地捡起,握紧。

拐角处。

黄广的人早已埋伏,看他出来立马扑了上来。

这次,黄广找了校外的人搞他。

在学校,他们斗不过他。

可在校外,打起来未必输。

程旗旛早有预感,轻轻一侧身躲过偷袭。

当他中午在网吧掰断黄广的手腕的时候。

他就已经料想到了,这伙人不会善罢甘休。

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过了不知道多久。

黄广脸色发白,手指微微发抖。

他没想到。

自己带了五个人。

依旧没能把程旗旛弄死。

现在,他们却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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