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契子

北齐平朔年间,康明帝昏庸无道,荒淫无度,施行党锢,宠信奸佞,普罗全国方士为他炼丹治膳,在位二十三年无一建树,民间怨声载道,各州义士纷纷揭竿而起,一时间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藩王萧彻山奉皇命围剿叛逆,收复各州,邻国尺利,磐戒趁齐内乱联合出兵进犯,萧彻山率军与西陵郡林氏安定边境,众将士在前线风餐露宿,马革裹尸,康明帝在后宫宠信郑贵妃及其兄长国舅郑玢,听任郑氏兄妹大兴土木建造行宫,残害忠良。

太子翊在朝堂上列举郑氏兄妹十大罪状,恳求康明帝将其二人正法,收复民心。康明帝当着满朝文武怒斥太子狼子野心,欲掌朝堂大权,令禁足东宫,无令不得参政。

刘皇后为太子求情,竟被康明帝以太子勾结前朝后宫,皇后不知规劝反纵容支持为由斥责辱骂,刘皇后悲愤交加,跪于长信宫门口求康明帝宽恕太子罪过,天降暴雨,刘皇后感染风寒,不治身亡。

面对强大的雍王与林家军,尺利、磐戎无功而返,雍王带精兵二十万回朝复命,途径巫川郡时,圣旨至,康明帝言其意欲谋反,令其返回封地,如若抗命,便以谋逆之名将他缉拿回京。

雍王在幕僚的再三劝说下,将前来宣旨的宫人武将赐死,当即在巫川郡起兵,雍军所到之处,均高喊“清君侧诛郑玢”,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直逼京城。史称“平朔之难”。

“平朔之难”历时两年又三个月,北齐石柱程不畏将军被郑氏兄妹迫害,全族于午门问斩后,雍军如入无人之境,大军长驱直入,直指京城天启城,眼看大势已去,康明帝自缢于寝宫。

郑氏兄妹欲趁战乱逃出京城,被太子翊捉拿,他斩杀郑玢,将郑贵妃绑于宫墙之上,一剑刺穿郑贵妃心脏。

太子翊在民间素有贤名,此刻独自持剑站立于城墙之上,一袭玄青色太子冕服,庄重肃穆。他用全京城百姓安危换面见翰林院首席纪予沛面谈,纪予沛只身前往,两个时辰后,翊太子在高墙上自戕而亡。

雍王即位,年号元鼎。

元鼎十二年,当朝太尉纪予沛因病而故,以国礼下葬数月后,最小的儿子中书令纪敬则在元宵节宫宴当日被宫人检举与张婕妤在殿内苟合,丑闻风靡朝野,雍安帝震怒,将纪敬则廷仗四十,罢黜官职,投入诏狱。

一日,苍禀郡御史杨遇年上书弹劾前太尉纪予沛**罪状。

欺君避主,擅作威福,专横独断,生活奢靡等,接着,朝中要员及各地官府雪花一样的折子递到御前,无一例外皆是弹劾早已下葬的纪予沛,雍安帝下令刑部、大理寺及督察院三司会审。

三个月后,中书令纪敬则案最终裁定,纪府被抄,已下葬四月的太尉纪予沛被掘坟鞭尸。

长子纪敬修在狱中不堪受辱自尽身亡,次子纪敬允,三子纪敬则连同孙辈及所有十五岁以上者均被诛杀。

府中女眷未满十五岁流三千里,至章华郡庆州,永世不得回京。

襄阑郡郡守祈令禀乃中书令纪敬则岳家,全家均被牵连,罢黜官职,贬为庶人,祈氏子孙永世不得入朝为官。

十年后

“穆大人,冷宫的月娘娘昨儿寅时殁了!”小太监垂着脑袋恭敬的站在穆景煜前低声禀报。

坐在书案前的穆景煜低垂双眸,眼神空洞呆滞,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焦距。片刻后,他挥退身边宫人,握紧手中匕首,多年摩挲,木质刀柄上的花纹已随着岁月的流逝而褪去,留下了几道深深的雕刻痕迹。

枯坐了许久后,他招来穆言,交代了几句后前往长乐宫,几个宫人远远的跟在身后。

正值盛夏时节的长乐宫,这座融合了琉璃瓦和紫檀木的宫殿在各类灯烛的照印下灯火通明。雍安帝近伺冯保一见来人,立刻迎上前,躬身走到他旁边低声开口:“穆大人,陛下刚用了金丹,此刻已经睡下。”

穆景煜推开殿门时,殿门开合声惊醒了龙榻上的万贵人。她从龙塌中探出头,只见穆景煜抬手间,撩开了内外殿相隔的蝉翼纱,她立刻慌乱的扯过金丝锦衾,却掩不住簌簌发抖的身子。

“陛...陛下...”她瑟缩到床角,声音细若蚊呐。烛火摇曳间,雍安帝却丝毫没有转醒的模样,龙袍上的金线随着他的呼吸暗纹流转,恍若一条蛰伏的巨蟒。

冯保抬手,两个小内监如鬼魅般闪出。万贵人被拽下龙榻时,金丝锦衾滑落在地,她赤足踩过织金地毯,每一步都像踏在刀尖上。回眸间,正对上穆景煜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她只好将喉间的呜咽生生咽下。

殿外月色如霜,万贵人被拖曳的身影在宫墙上投下摇曳的暗影。檐下铜铃又响,她望着渐远的殿门,恍惚想起入宫那日,也是这般铜铃声,伴着她踏上这锦绣繁华。

冯保恭敬的递上圣旨,穆景煜瞥了眼正在满是葡萄酒渍的檀龙榻上熟睡的雍安帝,打开圣旨,上面赫然写着令五皇子继任大统,加封穆景煜为摄政王等字样。他点了点头,冯保会意,走近龙塌,轻声将雍安帝唤醒。

雍安帝服了丹药,又与万贵人颠鸾倒凤了许久,才睡没两个时辰,这会突然被叫醒,满脸通红,好似一口气上不来,眯着眼睛仔细一看,穆景煜正端坐在堆满北方饥荒与南方水灾的奏折的御桌前,漆黑的双眸死死的盯着他。

雍安帝顶着一张浮肿的面容,睁开青黑眼窝中的双眼,脑袋尚未清明,浑浊的眼神看清来人后,结结巴巴的问道:“穆卿,你,你,你怎会在此?”

“时辰到了,臣来送陛下上路。”穆景煜冰冷的脸庞半边隐没在黑暗中,眼神狠戾冰凉。

冯保将圣旨递到雍帝面前,雍安帝撑起松弛的躯体扫了两眼,也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气,抬手一挥,只听“啪”的一声,圣旨被他打落,轻飘飘的掉落到厚厚的地毯上。

冯保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低声哽咽:“陛下,陛下,奴婢求你,安心上路吧。”

“穆景煜。”雍安帝涨红了脸,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怒吼,“来人,来人,殿前司呢?来人,给朕来人。”

“臣劝陛下不要白费力气。”穆景煜疾步走到龙塌边,伸手猛一下掐住了雍安帝的脖子。

雍安帝松弛的皮肉在穆景煜指缝间溢出,如融化的白蜡裹住铁钳。滚着金边的龙纹领口勒进三叠下巴,曾经睥睨众生的头颅被迫仰起,穆景煜眯起眼睛,扫过他涨成猪肝色的脸庞。

雍安帝被掐得喘不过气来,他充血的眼球凸出眶外,倒映着穆景煜袖口寒光凛凛的鱼鳞甲——那是他去年赏赐的基罗贡品。他喉管里挤出的气流裹着酒肉腐臭,喷在穆景煜绣着獬豸①暗纹的衣襟上,那神兽正咧开染血的獠牙。

他不停的挣扎着,眼中满是愤怒,但穆景煜的力气大得惊人,他根本无法挣脱。

冯保小心翼翼地拾起地上的圣旨,盖上玉玺,恭敬地递到穆景煜面前。

穆景煜冷眼看着雍安帝,此时的雍安帝,身体极度扭曲,双眼瞪得溜圆,脖子被他铁掌紧紧扼住,呼吸困难,只能发出微弱的喘息声。

他突然松开手,雍帝顿时浑身一软,瘫倒在龙塌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穆景煜随手捞起龙塌上盘龙玉钩挽着的织金缎,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你放心,你死后不会入皇陵。臣会安排好,让你尽快与纪大人全家相聚,你会在阴曹地府向他们赎罪。”

雍安帝喘息连连,胸膛剧烈起伏着,他佝偻着身子,脊背弯曲得如同一张绷紧的弓,满是疲惫与愤怒。他的身躯剧烈地颤抖着,他指着穆景煜,“你,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朕!”

“逆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他的声音沙哑颤抖,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般,他死死地盯着穆景煜,声音越来越高亢,脸庞因为愤怒而扭曲得更加狰狞,“朕要诛你九族,诛你九族!”

穆景煜挥挥手,仿佛是在驱赶一只烦人的苍蝇:“陛下,臣的耐心有限。有什么话,待到阴曹地府,你再说不迟。”

雍安帝的双手紧紧的扣住床褥边缘,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穆景煜,眼中满是哀求,“且慢,朕还有话要说……”

话还未完全出口,冯保迅速捏住了他的嘴巴,取过一旁早已准备好的毒酒,灌入了他的喉咙。

毒酒入喉,仿佛烈火灼烧,雍安帝的脸上瞬间布满了痛苦之色。他捂着嘴巴不断的呜咽着,胸膛剧烈起伏,呼吸不畅,脸色涨红发青。

他右脸敷了三日的珍珠粉簌簌剥落,喉结在痉挛滚动,试图咽下最后半句“朕”,却被冯保捏住嘴角,成了听不清的呜咽。他嘴角溢出的涎水混着胭脂,在龙榻金漆上拖出蜿蜒的赤痕,像极了金涧湖里载满美艳歌姬的画舫涟漪。

他的气息逐渐微弱,最终完全消失,尸体瘫软在龙塌上,那死不瞑目的双眼,正诉说着他一生的悲哀。

雍安帝死后,五皇子萧睿登基,大赦天下。百官递上奏疏,为前首辅纪予沛、兵部尚书纪敬修、礼部侍郎纪敬允、中书令纪敬则及其家人平反昭雪。

穆景煜自戕在一个雪夜里,用一把匕首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穆景煜猛然睁眼,熟悉的青纱帐顶映入眼帘,不是皇城寝宫里绣着十二章纹的帷幔。

他倏地坐起,锦被滑落,露出少年人单薄的身躯。他伸出指尖在床柱上来回抚摸,上面刻着自己孩童时胡乱勾勒的鸟儿—这分明是他在穆府的旧居!他慌乱地抬脚下地,踩到却踩到一双小巧的皂靴。他不可置信的弯腰捡起,掌心传来了真实的触感,这尺寸,分明是少年人的鞋履。

心跳如擂,他踉跄着扑向书案,铜镜中映出一张稚气尚未脱去的脸—眉目清秀,未经岁月风霜。

“这...这怎么可能?”他死死盯着镜中的自己,指尖颤抖着抚过面颊。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朝堂倾轧、宫变血光、临终悔恨...种种画面与眼前景象交织,令他几乎窒息。

他秃然跌坐在圈椅上,攥紧扶手的骨节逐渐发白。重生?这等荒诞之事竟会落在自己身上?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却仍带着一丝颤抖:“穆言。”

①解豸(xiè zhì),是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的神兽,体形大者如牛,小者如羊,类似麒麟,全身长着浓密黝黑的毛,双目明亮有神,额上通常长一角。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契子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