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行推门进来的时候已是深夜。

第三办公室内主灯关闭，只有墙角四周的补光灯昏暗地亮着，墙角处一块数据显示屏上闪烁着荧蓝色数字：23：17。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番茄汤味和香料味，这些孩子应该都好好吃饭了。

他轻呼一口气，抬手将黑色领带解下，又把白衬衫的两个袖扣解开，袖口向上翻了几下折到手肘。

四下无人，景行的气质由白天那个有些漫不经心的嘴碎中年变得内敛了些，目光从墙上的几扇门慢慢滑过，发现连柯的房门外多了几个打扫出来的箱子，像是还没搬完家。

这小子……果然去住他弟弟的房间了啊。

景行挑了挑眉，不出所料。

原先三组只有四个人，办公室连着五个住宿间，景行、杞兰、连柯、连松各自占一个房间，空余出一个房间。连松叛出公司后不久，罗清衣被分派过来，连柯将她安排在了空房间里，没让她接触自己弟弟的屋子。景行当时默许了这种行为，主要还是不想打碎他觉得弟弟能回来的幻想。

结果两天后，主君竟然安排了一个“空降”的鹤白，这下无论如何房间也不能给连松留着了，今天他在外面交接工作任务时就在一直挂念这边的情况，结果回来果然看见连柯为了保护他弟弟的房间不被移动，自己竟然舍弃了自己的房间，不免心生感叹。

既然他不想别人碰他弟弟的东西，那么今晚住在连松房间的一定是连柯，所以鹤白应该在连柯的房间。

景行伸手将衣兜里的东西掏出来，是一个荧光蓝描边的纯黑色手环。

他拿着手环，考虑要不要现在就敲敲门交给鹤白。

今天下午他突然接收到主君发来的信号，告知他再去主控室一趟，就是为了拿到这个东西。

这种手环在纠察部员工里基本人手一个，又名意识转录手环，在现实生活的公司员工要想进入虚拟世界维护，只有通过这个手环将意识转录为代码状态输入世界程序才能做到。这样的意识进入世界后会在世界内可活动人物中选取属性相匹配的角色进行接管，类似于“附身”，和之前404在虚拟世界的存在状态并不相同。

404作为量子幽灵，本身就以代码形式生活在虚拟空间里，所以处理虚拟世界的问题时相当方便，只要以代码形式骇入世界程序即可，除非智能体“主君”启动最高管理权限强制将其回收，否则404可以在所有虚拟世界之间任意穿梭，具有极大的机动性。而且404的代码更改具有隐蔽性，他一旦开口说出一些这个世界原本没有的设定，如果不与现行设定冲突，则该设定立刻编入世界底层运行逻辑。换句话说，只要404是个正常人，那么他说出口的话，OOC的风险无限趋近于零。

但是404的性格足够谨慎，不愿意给自己增加额外的麻烦。

这也是他在虚拟世界里能选择动手解决的事从来不说话的原因。

当今天下午“主君”在显示屏上轻描淡写地列举给景行看它曾经给予404多少权限时，景行再次隐蔽地汗流浃背了。

简直是Bug一样的存在。

中央显示屏上，打字还在继续：“……你们的下一个任务将在明天到来，这次派入该世界的人数预计两人，我要求你将鹤白算作其一。”

景行沉默着点头。

中央显示屏下，嵌满各色按钮的钛合金长桌突然在中间出现一块下陷的平台，三秒后平台托上来一个黑底蓝边的手环。

显示屏接着打字：“这是属于鹤白的手环，你回去交给他戴上。”

几秒后，显示屏再次补充：“最好在今天就戴上。”

行吧行吧。

景行有些无奈地伸手，试探着轻轻敲了敲原先属于连柯的房间的门：“鹤白，鹤白？你在吗？我是景行。”

令他惊讶的是，门内确实立刻响起了悉悉簌簌的声响。

几秒钟后，穿着宽大白袍的鹤白从里面打开了门，黑色双眼清澈明亮，声音没有丝毫困意：“景先生，你回来了。”

“嗯，工作才忙完，”景行有些意外，难得想了想措辞，“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吗？”

“我白天刚从培养罐里醒过来，目前睡不着。”

“哦哦哦，这样啊，”景行挠了挠头，有点局促，“那个，有个东西给你，主控室里让我拿出来的。”

鹤白接过那个手环，有些新奇地端详起来：“这是什么？”

景行拿回手环，按了几个键，打开后将它扣在鹤白手上：“转录手环，我们在进入虚拟世界工作的时候只有带上这个，意识才能成功附着在角色上完成任务。”

“哦，”鹤白抚摸着手环上荧蓝色的描边：“我明白了。”

“不过平常的时候不用戴，”景行示意他按哪几个按钮解开手镯，“放好就行，等到我们开始任务的时候再戴也来得及。”

鹤白按照他教的方式试了试，解不开。

“嗯？”景行有些莫名其妙，自己上手按了两下，也不行，“哎？这怎么可能呢……”

鹤白看着对方在自己手腕处忙活了几下也没弄开，问了句：“平常戴着也可以吗？”

“可以啊，但是平常戴着它没啥用，”景行还在尝试打开手环，“组里其他孩子工作完就直接卸下来了。”

“如果不影响生活的话，留在手腕上也行，”鹤白反过来劝他，“我怎么样都行。”

景行忙活着的手一顿，问道：“那就留着了？”

鹤白慢慢收回手，点点头：“嗯。”

“那好吧，”景行放下手直起身来，看着只到自己胸口的少年，有些玩味，“你这孩子真不一样……瞧着没什么**呢？对什么都是不太感兴趣的样子。”

鹤白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我该对什么感兴趣。”

“没事，”景行上手摸了摸他一头软毛，“日后慢慢找，总归能遇到。”

鹤白被揉搓得烦了，抬手挡他一下：“今天谢谢您了，我有点困，回屋睡觉了。晚安，景先生。”

“嘿，这孩子，”景行有些好笑，“敢情我拿回来这不是转录手环，是安眠药吧？行行行，去睡吧啊。”

关上门，鹤白慢慢走回卧室，将自己扔上床埋在被里，抬手将手环举到眼前，缓缓抚摸着。

手环上荧蓝色的几条边像是画上的装饰线，但是细看却能发觉它是隐隐流动的纹路。

……主控室让我拿出来的……

回想起刚刚组长的话，鹤白心里对于是谁安排给自己一个摘不下的手环有了猜测。

“……‘主君’？”

黑暗中，将自己埋在被子里的少年缓缓念出了这个全公司都很敬畏的名字。

渐渐地，他感到自己的眼睛有些睁不开，随后不由自主地陷入了黑甜的睡眠。

再一睁开眼，鹤白发觉自己悬浮在一片如蜂蜜般明亮温和的光海里。

低头一看，自己身上只有一件当时在培养罐中穿着的白色长袍。

他是中空的。

少年略显羞赧地伸手捋着衣服，将自己慌忙蜷成一团。

耳边突然飘过一片温和的、带笑的叹息。

鹤白警觉地抬起头，四下望去，不见人影。

——这是哪儿？

“欢迎来到量子之海，鹤白。”一个年轻的、温和的男声直入脑海。

鹤白惊讶地动了动：他根本没有把自己的疑惑说出来啊？对方怎么……？

“……你应该知道我是谁。”

“主……”鹤白突然觉得直接称呼名字不太礼貌，“主控室里的大老板？”

对方沉默了一瞬：“是的。”声音里似乎有一点失望。

“您有什么事情找我吗？”鹤白赶快拿出营业模式，“纠察部第三组组员鹤白，竭诚为您服务。”

对方沉默了一会，带着笑意问道：“你很喜欢现在的工作？”

鹤白想了想，认真点头：“嗯，组里的哥哥姐姐们都对我很好。还有组长，都是很好的人。”

“嗯。明天你们要来任务了，到时候你进入那个世界不会附在任何人身上，还是用你自己的身体来完成调查。”

“嗯？”鹤白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我不用附身的话，‘外来者’的身份怎么办？需要我自己去现弄一个职业吗？”

“不必担心，你和他们不同。人类意识投射到他人的虚拟世界属于外部侵入，所以不能直接出现，才需要附着角色而存在；但是你本身的灵魂已经被我改造为了可以转化成代码的量子幽灵，所以侵入世界时只需要转写成代码进入世界底层逻辑，那个世界自然会给你安排一个妥当的身份。”

鹤白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但是将你放入底层逻辑是需要条件的。这也是我今晚叫你来的原因。”

“嗯，请问是什么条件？”

“为了保证任务的顺利执行，每个进入虚拟世界维护的工作人员会配备一个场外辅助，我们通常称之为‘系统’，你应该有所耳闻。”

鹤白想到了白天会议室里连柯的话：“嗯，我知道。”

“你转化成代码的过程需要主控室的权限允许，所以在你进入世界完成任务这段时间内，我将作为你的‘系统’一直陪在你身边。”

——老板亲自监督我工作。

鹤白感到有些窒息，但是似乎拒绝不了：“好吧。”

对方像是洞察了他的想法，出言安慰：“我不会干预你的举措，你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意志行动，比起监工，你可以将我理解为一个陪伴性质的朋友。而且随时可以给你提供你想知道的信息。”

鹤白终于确定了自己的思路：“所以……您真的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男声顿了一下，承认了：“是的，因为这里是我的空间，我可以洞察空间以内的所有事物。”

……

“不仅是听觉，还有视觉。”对方补充道。

——其实没必要特意补充的。

鹤白闭上眼睛，摆烂一样舒展开自己的身体——反正挡不挡都能看见，干嘛委屈自己？

男声的声线也放松下来，像是劝说：“事实上，这里更适合量子幽灵调整身心。”

鹤白察觉到对方似乎离自己很近，在耳边轻声呢喃，不禁敏感地打了个抖。随后，他惊讶地感觉到自己全身突然被温暖地包裹起来，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将自己抱在了怀里。

但奇怪的是，自己并不讨厌这种感觉，甚至熟悉得想要落泪。

“怎么了，鹤白？”男声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关心地问。

“没什么，”鹤白小声嘟囔，声音中带着疑惑，“这里之前有其他量子幽灵存在吗？”

男声沉默了一段时间，回答：“按照人类社会文化的角度来讲，是的，曾经有一个。”

鹤白来了兴趣：“是吗？那他叫什么名字？也是从人转化过来的吗？”

“……他叫404，”男声缓缓回答，“确实是从人类转化成量子幽灵的。”

“404，”鹤白念了出来，不能理解，“好奇怪的名字。”

男声话音带笑：“他自己给自己取的，意思是希望藏身在网络里，让人永远都找不到。”

“那他一定是个大社恐，”鹤白运用自己白天刚听的词做出评价，“否则没人希望自己躲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

“你呢？”男声问鹤白，“你喜欢让人找到你吗？”

“……嗯，得看那是什么样的人了，”鹤白想了想，认真地说，“不过我并不排斥和人相处。至少我目前碰到的人都很有趣。”

男声沉默了一会，附和道：“那样很好。”

“我其实要谢谢你，老板，”鹤白笑眯眯地抬头拍马屁，“谢谢你把我重新送回人类世界。”

“……不用谢。”

“对了，”鹤白突然想起了什么，“那个名叫404的幽灵去哪儿了？他是去执行任务了吗？”

不知道哪里传来了一声电子音，短促而尖锐，像是什么提醒。

男声顿了一下，回答道：“……他在某次任务中误触禁制，被格式化了。”

鹤白心头一震，点了点头：“这样啊，我知道了。”

“你该回去了，好好休息。明天在虚拟世界里，我会主动来到你的身边。”

没等鹤白做出妥帖的回复，他就被温柔地推回了自己的身体里。

少年从床上睁开眼猛然坐起，抬起手，转了转眼睛，活动了一下身体，一切正常。

正常得好像自己的意识从未离开过一样。

主君：老婆终于叫我名字辣！我要看老婆！

鹤白：（被迫睡过去）

光海里——

鹤白OS：啊啊啊啊为什么我里边没有衣服！（羞）

主君：老婆好可爱……之前几十年都是没衣服的啊……看了那么久，怎么现在害羞起来了？（纳闷.jpg）算了，这样更可爱了

鹤白：404是谁？你也这样抱过他？

主君：嗯，只抱过老婆一个人，但是不能承认。（郁闷.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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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005 意识链接，梦中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