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稚的笑声在黑暗中回荡。

路希在矿洞中奔跑，臂甲灯光剧烈晃动，只能驱散前方的一小片暗影。

机械背包能源耗竭，他的手中攥着最后一枚微型炸弹，对付血兽尚可，对上猩红主教，几乎没有挣扎之力。

这次，恐怕真的要交待在这儿了。

灯光扫到一片红衣，他刹住脚步，咬牙奔向另一条矿道。

“三头身”没有即刻取他性命，而在黑暗里神出鬼没，不管路希逃向哪里，总是冷不丁出现在他面前。像逗弄老鼠的猫。

“你是谁？”

“怎么进来的？”

“你想干什么？”

对方声音绵软，微微的吐字不清，如两三岁稚童，回响在黑暗的矿洞里，却分外阴森。

机械臂甲的灯光开始闪烁，一熄一亮的瞬间，前方几步之遥悄无声息地显出一抹红。

路希停步。逃跑只是徒劳，猩红主教的速度和力量远远超过了普通人类。

他将臂甲微微上抬，明灭的灯光映出了身材畸形的红衣人。

兜帽之下暗影浓重，看不出面貌。只见“三头身”歪了歪大脑袋，语气天真：“怎么不说话？你是哑巴吗？哼，哑巴可不好玩儿！”他抬起短胳膊，拖沓的袍袖下露出一只手，小巧而圆润，带着胖窝。

红色残影一闪，“三头身”倏然近身。

“我……”

路希开口的瞬间，婴儿的手堪堪停在他的心口——对方可以像捏死一只虫子一样杀死他。

路希继续道：“我是萨布尔大人的血奴。”不知削弱的血契能否蒙混过关，眼下，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了。

“三头身”闻言，将大脑袋凑近，抽动鼻子，像小狗一样仔细嗅闻。

“真的！有萨布尔的血味。”“三头身”开心地说，“那你跑什么？宝宝以为你是坏蛋！”

“那些蝙蝠突然发动攻击，我只好逃命。也许萨布尔大人赐予的猩红太少，我的血不够浓。”路希勉强解释。

“啊，原来是这样！”“三头身”轻易接受了他的说法，“既然你是好人，那跟宝宝一起玩儿吧！”

这位猩红主教虽然实力强大，智力似乎不高，像小孩子一样。路希试着道：“仪式快开始了，不如我们……”

“三头身”忽然扯下他的机械背包，动作蛮横，连带折断了路希单侧的肩膀和手臂。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撕开金属，将背包里的机械道具翻了个遍，像翻新玩具般新奇不已。

可惜他对每样“玩具”的兴趣只能维持三秒钟，臂甲如折纸一般，被抓握得变了形，机械背包很快变成了一堆废铁。

“不好玩儿。”“三头身”将废铁远远丢开，大脑袋转向路希。“还有其他好玩儿的吗？没有的话，就杀了你哦。”

他的智力低幼如婴儿，也如婴儿一般喜怒无常、任性妄为。

大人总忘记，小孩自有一种天真的残忍。

路希倚住石壁，在骨折的痛楚下竭力思考。“三头身”已经起身，向这里走来。

余光闪过一丝幽蓝，路希定神看去。机械臂甲被丢在角落，微弱灯光闪烁着，不时照亮洞壁之上的灰白色矿石——外壳像蒙着一层骨灰，灯光照射时，又透出隐隐的幽蓝。

路希忽道：“玩过抛球游戏么？接着——”三。

他将攥在手里的小球用力抛出去，眼前红影一闪，“三头身”果然不假思索地追了上去。二。

一。路希在心中默念，猛地跃入一旁的矿道。

微型炸弹瞬间引爆，它的威力不大，却足以使附近的灰白色矿石开裂。裂隙“嘶嘶”作响，爆燃出刺眼青白色闪光，连锁反应之下，青白色光芒绽放，热浪狂涌，半面矿洞轰然崩塌。

等待崩裂声平息，路希推开石块，钻出避难的矿道。只见幽蓝火焰在灼烫的碎石之上跃动，如幢幢鬼火。

火光中再无其他人影，猩红主教被埋在了下面。

路希背抵发烫的石壁，吐出一口气。

多亏机械学徒的学习，他认出了那种矿石——表面灰白，在光照下隐约透出幽蓝色泽，那是磷辉石。一旦外层的惰性晶体因冲击或高温碎裂，内部的活性磷便会瞬间释放，在空气中爆燃。

他感受不到一丝劫后余生的喜悦。

猩红主教耽误了不少时间，现在距离“不老药”仪式只剩不到半小时。要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穿越迷宫般的地下矿道，返回神殿营救双胞胎，已经变得不可能。

他从衣袋中取出“连心水晶球”。不知为何，里面的影像变得十分模糊，如同信号失真。

路希垂眸看着水晶球。寂静的矿洞之中，只有磷火燃烧的细响。

他忽而侧首，望向矿洞另一端，只见深邃的黑暗。不知是不是错觉，刚刚，他似乎听到了脚步声，什么人正向这里走来。

不过，他很快无心关注那个方向。

面前，幽蓝磷火照耀之处，碎石微微拱动，蓦地探出一只手。

那只手小巧而圆润，带着胖窝，皮肤被烫得微微泛红。手掌之中，还攥着一团金属碎片——是微型炸弹的残片。

“三头身”破石而出，身上红袍残破，幽蓝光火映着一张阴恻恻的脸。

那是一张中年男人的油腻脸庞。胡茬、眼袋、鼻毛和法令纹，极不协调地长在婴儿比例的大脑袋上。

“三头身”声音童嫩，语气阴森：“你可……弄疼宝宝了。”

红色残影一晃，向路希扑来。

时间仿佛在一瞬间凝固。“三头身”抓向路希的头颅，指甲已经刺破皮肤，一道血顺着眼尾蜿蜒而下。这只婴儿般细嫩的小手可以轻易穿透颅骨，抓出眼球，让脑浆泼溅。它却停下不再动作。

“三头身”不可思议地低头，看向洞穿自己胸膛的剑尖，长剑冒着圣洁的白色火焰。圣炎自心脏焚烧，顺着血管蔓延至全身。

“三头身”瘪了瘪嘴，嚎啕大哭：“疼，好疼……”婴儿的肌肤很快枯朽，哭声随之沉寂。他蜷缩在地上，像烧尽的火柴。

路希抹去流进眼睛的血。一块丝绢递到眼前，他抬眼看向对方。

“别害怕。”持剑者扯下兜帽，露出一头靓丽的栗色卷发。他的口音优雅，带着些许鼻音：“我是夜之骑士团……是你？！”

正义凛然的语调一转，圣骑士菲力·李瞪着眼，语气中七分诧异、三分鄙夷：“你怎么在这儿？”

此时此地，路希倒是很高兴见到他——这家伙虽然傲慢，却拥有秒杀猩红主教的实力！

只要借助圣骑士的力量，一切还有希望。

由于血契的束缚，路希不得透露萨布尔的秘密，只好编了一个理由：“寻找双胞胎时，我发现牧羊人彼得有古怪，一路尾随，发现他准备将自己的孩子献祭给邪教团。我想，双胞胎或许也在这儿，于是……”

“于是你只身混进了猩红教团的老巢？”菲力匪夷所思地盯着他，“胆大包天的平民！为什么不向圣堂通报？”

“来不及了。仪式就在今夜。”

“啊，令人感动的英雄主义。不过——你救得了他们吗？要不是我碰巧在附近，被爆炸声吸引了过来，恐怕阁下的脑浆已经洒了一地了。”

“是，我应该相信，英勇的圣骑士一定能把孩子们救出来。不过，您为何仍在这里徘徊？”

菲力语塞——他、他跟着黄金罗盘钻进矿洞，结果在里面绕晕了。

“总不会是迷路了吧？”路希面无表情，语气冷淡，嘲讽却格外刺人。

不待菲力发作，他俯身在猩红主教的尸体上摸索起来。“三头身”的衣袋塞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奶嘴、蝙蝠头骨、一罐子红色眼球、一支粘稠的血液……

菲力憋着气，嫌恶道：“你找什么？”

“这个。”路希从猩红主教袖口摸出一张血迹斑斑的人皮，上面描绘着迷宫般繁复交错的路线。

被血兽追击时，他明明炸毁了逃跑路线的矿道，“三头身”却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身后……那时他便意识到，对方很可能掌握着矿道路线图，才能绕过炸毁路段，迅速找到他。

果然如此。人皮地图正中便是神殿，路希回忆着自己的逃跑路线，指向地图对应的位置，“我们在这儿。顺着这条暗道，可以潜入神殿下方。”暗道入口有一个玫瑰标记，不知有什么含义。

菲力的眉头足以夹死苍蝇，明显对那张人皮十分不适。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路希提醒他，“距离献祭仪式还有半小时，我们必须马上出发。”

“‘我们’？”菲力戴上手套，从路希手中取走地图，“哼，脆弱的平民，跟过来只会碍手碍脚。”

“你打算硬碰硬？神殿外有十一位猩红主教，还有难以计数的猩红信徒、血兽和蝙蝠。神殿之内，守在弗拉德身边的，是四位实力远高于猩红主教的红衣人，胸前别着玫瑰。”

“玫瑰主教……”菲力蹙眉，显然有些棘手。他怀疑地看向路希，“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路希向他出示“连心水晶球”。此时，机械蜘蛛传回的画面已经恢复了正常，几个孩子不知何时醒来，正在小声哭泣。

“祭品”的数量显然超出了菲力的预料，他的神色严峻起来。

“你的实力再强，也不可能单枪匹马对付整个猩红教团。你的队友呢？”路希问。总不会只有一位圣骑士来到矿区吧？

“维……”忽然想起眼前之人是意｜淫老大的变态，菲力不愿提起维斯珀的名字，于是抬起下巴，高冷道：“我已经给队友发了消息。不过，他恐怕无法在仪式前赶来。”

菲力意识到，昨晚引维斯珀进入矿洞的血兽，恐怕只是弗拉德设下的诱饵，那里距离猩红教团真正的老巢还很远。

“那么，眼下最好的方案，是在不惊动弗拉德与玫瑰主教的情况下，设法破坏仪式，带走祭品。”路希抬眼看向圣骑士，“你需要我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