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牵手心动嘉宾

这个可以有。

江抚明点头。

“跟我走。”

段休瑾对此地很熟,一路上七拐八绕。

江抚明越来越好奇他今日为何来这,以及目的地。

又穿过一个犄角旮旯,面前豁然开朗,段休瑾终于停下脚步。

她们停在了一个农家小院前,小院旁侧并无邻居,独自立在这空旷地,占地很大,小院的门紧闭着,两侧挂着过年时装点的红灯笼,半年过去,被风吹雨打得有些发白,上头的丰足二字淡了去,但门里人声沸腾,一阵吼叫传出来,撞到灯笼身上,又叫人觉得那丰足二字分明一笔墨都没淡。

这里的动静,先前隔着很远,江抚明都隐约听见了。

她没想到段休瑾的目的地是这。

“进来吧。”

段休瑾侧头同她说一句,推开门,抬腿走了进去。

小院内,各人忙着各人的。

有趴在地上玩陀螺的五岁小孩,有忙着喂鸡,准备饭食的少年,还有抱着比自己小的妹妹,帮她扎头发的少女。

都是稚嫩无比的青涩面庞。

所有的热闹,在段休瑾踏足的那一霎,顿时安静下来。

那群孩子们的看看段休瑾,再看看他身侧的江抚明。

沉默。

江抚明看向段休瑾。

可段休瑾背对着她,她也看不到他是个什么表情,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情境。

一阵笨重的脚步声突兀打破了这宁静,不多时,一个裹着围裙的胖小伙举着大勺,两眼闪晶晶地出现在大家伙面前。

他瞅着这方宁静,也是讶异了片刻,但惊喜叫他顾不得这许多,举高勺子,冲着段休瑾大喊一声,“瑾哥!”

段休瑾沉沉地“嗯”了声,笑意很重。

胖小伙抱着肚子嘿嘿笑,转而又训各位道:“愣着干嘛呢,还要教?叫人啊,咱们瑾哥。这次就比平常晚来了三日,怎么,都不认得人了?”

有了胖小伙这一句提点,此起彼伏的“瑾哥”响了起来。

段休瑾点头应下。

江抚明站在他身后像个呆瓜,应对伴随着“瑾哥”而来的打量。

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小姑娘,钻到胖小伙旁边,拱了拱他的手,两人推搡几下,胖小伙酝酿了一会,问,

“瑾哥,瑾哥旁边这位……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姑娘?”

段休瑾对他们认出江抚明真实身份感到意外,转过头,发现经过这一路奔波,江抚明的小厮帽子松松垮垮,脖颈后有几缕长发耷拉下来,这才明了。

“她……”

段休瑾没有擅自做主,打转回来,稍稍倾身询问江抚明,“你想让他们怎么叫你?”

江抚明从段休瑾,以及在场各位的目光中意识到,自己眼下的装扮或许出了问题,抬手摸了摸头,又摸了摸脖子,破罐子破摔地将帽子摘下来,任由长发披散。

但她没料到段休瑾会这么问她,帽子抓在手上,想了会,“直呼姓名便可,我没什么讲究。”

段休瑾觉得不妥,“她们年纪都比你小,这般不合规矩。”

“取你最后一个字,明,让他们唤你明姐姐如何?”

“行。”江抚明倒是不甚在意称呼这些的。

得了江抚明首肯,段休瑾转头同她们介绍,“这是你们明姐姐。”

又是此起彼伏的一波问好,不过此次,问好都是冲着江抚明而来的了。

江抚明早前看过段休瑾应对的法子,学着他的样子,一一点头。

段休瑾扭头,将她这点小动作看了去,扯了扯唇角。

这些孩子是第一次见江抚明,见她生得好看,这些小孩兴奋极了,一叫起来便没个停,也不嫌累,江抚明不好开口说什么,就一个劲地对他们笑着点头。

直到段休瑾出声制止,他们才消停。

这一伙小孩里,只有胖小伙身旁的姑娘从头到尾没喊过一声“明姐姐”,她站在边上,将段休瑾微妙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一跺脚,憋屈着离开了。

“——哦哟哟哟哟!”胖小伙的脚不巧被姑娘死命跺了一下,痛得两颊飞上红晕,“思文!!!”

段休瑾听见动静,“李昌,怎么了?”

李昌不敢将少女心事说出来,甩着大勺子,“没什么,没什么。”

“李昌哥!李昌哥!诶呦!你下次出来能不能别晃你那勺子了,上头的汤汤水水都甩到小宝头上了,我今儿才给他换的新衣裳!”一个姑娘跑过来,抱起在李昌前头乖乖坐着玩布老虎的三岁小儿。

这小宝年纪小,对李昌有没有往他头上撒汤的事情并不在意,挥着布老虎,痴痴看着江抚明咯咯笑。

“对,对不住……对不住啊,小宝。那什么……各位等等,马上就开饭了!”

李昌摸摸小宝的头,同江抚明和段休瑾微弯了弯腰,“瑾哥,明姐姐,再稍微等一会,再等一会,饭马上就好了。”

江抚明抿唇同他笑笑,作为一个外来者,她还是不太明白里面的运行机制,默不作声地四处打量着。

“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

江抚明抬头,逆着日光,看向段休瑾。

江抚明现在还记得,之前她离开匡正司时与段休瑾的对视。

他穿一身红色蟒袍,在骄阳下镀了一层光似的,张扬妖艳得近乎鬼魅。

如今也是在炽烈灿黄的阳光下,他看起来却十分清爽,仿佛脱离了朝堂,他便撕下了那层唬人的皮,露出如夏威夷白色果仁般的内里,连唇边的笑都不再似从前那般充满压迫感了。

江抚明正感慨着,粗布麻衣就是衬人,段休瑾又补上一句。

“我上次说过,江小姐近来有什么不记得的,都能来问我。”

一句话将江抚明的所有感悟击溃。

什么夏威夷果,什么清爽少年。

她终于记起他与原主对峙时你来我往的剑拔弩张,记起那一句口头承诺的婚约,心头一阵战栗。

她有些想逃跑了。

江抚明脚尖动了动。

不知怎的,到底是因为察觉段休瑾知道她不是原主了,还是因为青手指的机制叫她非得与段休瑾接触不可,她近来全然没了之前与他斗智斗勇时的气焰,甚至频频地,总想躲避,总下意识抗拒段休瑾这个人,连他身上的龙涎香扑入鼻尖,她心念真好闻的下一秒,又会强制自己屏气,避免吸入太多。

若是段休瑾一味凶她,她这般躲还就罢了,可他的态度也不似最开始般凶狠阴戾。

她想不明白,心里发堵,更知道问题应该大部分都出现在她自己身上,她需要好好地,认真地再想一想她对于段休瑾的态度。

但此行她是为了帮他躲过刺杀,与他肢体接触而来,不管想的明白想不明白,她眼下都不能叫他们之间的关系太过僵持。

江抚明只好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将心头蹿起来剪不断理还乱的心思压下去,自然而然与他聊起来,“这是什么地方,你经常来吗?”

“这里……你且可以看做是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相连的大家族。”段休瑾环视一圈,坐到树下的藤椅上。

江抚明跟过去。

这藤椅很大,能容下两个人,但江抚明此刻并不想与他挨得太近,直愣愣站在一旁。

段休瑾见她不肯过来,以为只自己占的位置太大了,她坐不下,便往旁边挪了些,准备继续道来时,发现江抚明还是没有要坐下的意思,他干脆起身,走到藤椅后头的树干上靠着,用手摇了摇藤椅,点头示意。

江抚明这才坐过去。

只是心里头,又有些东西,不受控地活跃起来了。

段休瑾的笑声自身后轻轻响起。

闻声,江抚明后背稍稍绷紧了些。

一道力自藤椅椅背击来,力度不大,能叫这藤椅前后小幅度摇晃,刚开始,江抚明被突然摇晃起来的藤椅吓到,打了个颤,段休瑾伸手过来止住藤椅的摇晃,“你坐好些,将背靠在椅子上,孩子们都爱玩这个,你也试试。”

江抚明听话放松。

段休瑾又轻轻摇起了藤椅,见得江抚明没再有什么大反应,他自然而然继续道:

“不知你有没有听过建安巷的恶名,被人遗忘的灾祸横生之地,聚满了乞儿,偷儿的地界,病虐肆意,除了途径的浣纱溪,那条能够通往外界,汇入万兴渠的溪流是清澈的,活跃的,有未来的,其余的一切,都是脏烂发臭的,生来如草芥,死后化烂泥。”

云露和长孙见山提起过,江抚明点头,“听过一些。”

“这个小院里的孩子,就是出生在建安巷,生来被抛弃,或是之后被拐来的孩子。那些本来被命运批定,此生下贱,要做一辈子娼妓盗贼的孩子。”

段休瑾顿了顿,

“但是有了这个院子,有了容身之所,一切便不一样了。”

不消段休瑾做过多解释,光是知道他们的身世,再推门进来,看到他们如今的状态,便知道不一样的是什么了。

“你救了他们?”

江抚明问。

“不是。”

段休瑾否认得果决,

“我只是给了他们一间房子。能救他们的,能只有他们自己。”

意料之外的回答。

江抚明回头看他。

“坐好。”

段休瑾用力推了把藤椅,幅度摇晃剧烈,叫江抚明不得不扭正身子,抓紧藤椅的扶手。

“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信命吗?”

话题陡然变得深沉,江抚明本来想糊弄,但念着他的态度太过认真,不想扫兴,叫他后头不愿再与她多说,想了会,

“以前我从来不信,后来发现生死一事不由我定,我便信生死天定,但还是觉得人生总有大部分的事情,是能由人力做决断的,我便觉着要强或可改命,一味地严苛要求自己。可是渐渐我又发现,世事如风,玄而又玄,捉摸不定,有些实在抓不住的,便只能放手交由天定。”

“这点倒是很巧,我从前也不信命,死活不信,也是很后来,才相信人各有命这件事。”

段休瑾接话道:

“我建好小院后,没少花时间在建安巷街头巷尾穿梭,只为了抓乞儿偷儿,还有被人遗弃的孩子,或是准备要被卖入烟花之地的年轻姑娘进这小院,并且告诉他们,只要戒了偷戒了抢,我会替他们解决他们背后的头儿,还会给他们介绍正儿八经的活计,虽然或许会有些苦,但养活自己没问题,能叫他们不必再东躲西藏过人人喊打的日子。”

“起先他们都答应的很好,可是过了不久,带回来的孩子里面,有那么几个刺头忍不住,非得偷,非得抢不可。知晓我不许他们在建安巷里做坏事,他们便跑到其他管理不严的街巷里兴风作浪。”

“我不明白穷苦人偷穷苦人的糊口钱粮有什么劲,我问他们,他们也答不上来?我劝不动,教不动,只能将他们依律查办了,好在这样的刺头不多。”

“如果最开始小院建成的时候你问我,我的答案一定是,我想要拉他们一把,命运偏颇,对他们过于刻薄的地方,我会尽全力补足。可后来我才知道,我谁都救不了。再与人说道起命……我只能言,不得不从,不得不依,却又不可全权交托,不可无所作为。”

说到这里,段休瑾笑笑,

“那个李昌,就是刚刚那颠勺的那个,在我这住了一段时间后,悄悄来跟我说,在被我收编之前,有个半吊子仙人点着他的额头说,他要遇见贵人了,贵人可助他改命,不必再四处流浪,所以那一阵子,他偷得都比别人少,只偷够当天吃的就行,不敢多做坏事,生怕贵人以为他是穷凶极恶之徒,不肯帮他。”

“有人能因为一点渺茫希望而约束自我,而有些人却是死活不肯悔改,这么些年来,我算是看懂了。所以这建安巷,虽然比从前好些了,仍旧是不太平。”

说完,他长叹一口气。

江抚明一直认真听他说着,连他在身后推藤椅的动作都细致感受着。

如今,并着他的声音,身后那只推动的手也停下了。

“总而言之,今日我说那么多,并不是因为想叫你高看我一眼,对我有什么改观,与你交心谈命理,也非是觉得你我二人的关系亲近到了能交底的地步。只是想满足你的好奇,这样,江小姐之后出去以后,也不会胡乱打听,将我这小院彻底让大众知晓,惹来众人的关注。”

“当然,最重要的,更是想提醒江小姐一句,人各有命,不是你该踏足的地界,往后都不要再来了。发善心也好,好奇也好,这里终归不是你的道。误闯形成了自己运行规矩的地界,于人于己,都是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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