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爱本质无异

一张没有烧完,或者该说是只烧掉了一个角的信纸躺在地上,上头的内容一个字都没有销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写着。

[尽快联络,望告知承明殿情况,楚后及婵娥属动向]

“左大人这是要向谁回禀?”夏花阴问道。

左依棠喉咙发干,瞟了眼楚仁殊。

楚仁殊已然站了起来,她一边听着身后二人的对话,一边附耳同身旁的婢女小声说一句,“去唤太医来。”

夏花阴再次出声追问,

“之前去青林坊偷账簿时,我见得左大人与匡正司的人在窄巷里相遇,机敏如左大人,怎的没有第一时间亮出武器?是因为彼此相识才如此吗?”

“左大人,是匡正司的人?”

楚仁殊的目光从头顶垂下来。

左依棠懊恼地闭了闭眼。

这信纸其实是左依棠今早收到的,那时她才刚看完,门口便有婵娥属的同僚来与她传话,叫她赶紧出门,她将信纸藏在身后,随口问了句什么事,那同僚回复说是建安巷死了人,那一刹,左依棠不知怎的想到了张心兰,心提在胸口,一着急,将信纸往烛台边一扔,也没管它烧没烧着,燃没燃尽便跑出了门。

手掌握成拳头。

左依棠再次睁眼时,张心兰正好看了过来,满眼泪光支离破碎。

两人对视良久,左依棠率先移开目光,低下头看着地面。

张心兰家中的事,左依棠早就知道了。

但她一直以来为张心兰做的,只是在她受伤之后去给她送药,却没有意识到张心兰缺的根本不是那些个瓶瓶罐罐,而是一个能替她解决掉那个向她施暴的人。

如今拖欠着,无视着,总是不痛不痒地治疗着,竟生生将张心兰那么个软脾气的人逼到这个地步上来

——两败俱伤。

而今,而今……

左依棠眸光一寒,朝楚仁殊磕了个头,

“太后娘娘,臣有事禀告。”

_

红绸临街,锣鼓喧天。

次日就是齐婉柔和长孙见山的婚礼。

虽然仓促,但楚仁殊对此事上心,二人婚礼排场很大,当日街上有花车游街,杂耍表演,还设了摊子发喜糖。楚仁殊的意思是,叫众人沾沾喜气,也给齐婉柔添些福气。

当日朝中众臣大多都得到请帖去了现场,没去现场的,也有人送喜酒上门。

江抚明一家虽是得到了请帖,但念着之前那档子事,王凭直接告病,同上面说,怕恹恹过去,给大家扫兴,还不吉利,就不搅扰了。

于是这宫中送来的喜酒,便有了王家一份。

太监送酒上门时,王凭在屋中装模作样咳得命都快没了的样子,长孙苍凝和王翊晨站在床边,脸色一个赛一个的黑。

本来他们是想等太监走后,偷偷将酒倒了,可那太监忒不识趣,问七问八问东问西,还问王凭这咳嗽是因为什么发作的,是着凉受寒,还是受了火毒热气,要不要起来喝盏喜酒,这可是长孙公子,哦,不,不对,现下该叫驸马了,驸马听说王将军病了,特意命人温热过的,叫我得千万嘱咐王将军,要注意身子呐……

“长孙公子”这四个字一出,三个人的脸色顿时更加难看了,王凭两条眉毛倒竖,长孙苍凝抿着嘴不语,王翊晨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同时注意到王凭气得装不出病弱的样子了,还妥帖地往旁边挪了挪,用身子挡住王凭,替他遮掩。

也不知道那太监有没有临场发挥,还是长孙见山真的这么啰嗦,总之那太监叽里咕噜说了好一会,兴致盎然,屋内安静下来了都没注意到。

故而光是一张嘴皮子张启,屋内也挺热闹的,抑扬顿挫,情绪饱满,全部占全。

等他将最后一个字吐完,前头三人凹出的安静才被他看在眼里。

太监捧着酒壶,笑着问,“所以……这酒……”

——“啪!”

猝不及防,长孙苍凝突然挥了一掌,将巴掌严严实实甩到王凭的背上,打得他猛咳一声。

一口气急吼吼从肺管里冲出来,王凭眼睛瞪大,抬起头,疑惑又震惊地盯着长孙苍凝,只差没用脸骂人了。

而前一刻还出手伤人的长孙苍凝突然弯下腰,体贴地拍着王凭的背,说,哦哟,怎的突然咳得这样厉害了,要命要命真是要命,然后转头朝太监伸手,催促道:快快快,快拿喜酒来让王将军润润嗓。

太监闻声,很积极地将酒壶递过来,长孙苍凝伸个手掌过去,指头却没有抓握的动作,酒壶嗙当一下摔到地上,摔成个四分五裂。

王凭和王翊晨本来还不知道长孙苍凝在干什么,被她一会一个表情吓得人有点不太好,直到看见那酒液泼洒,他们面上的疑惑才淡了很多。

长孙苍凝在这时终于给出了信号,惋惜地一捶大腿,回头冲两人挤了挤眼。

王凭眼珠一转,彻底会意,立即捂着胸口咳咳咳大吼起来,王翊晨紧随其后明白,往床边一跪就是哭,爹,怎的突然咳得这样厉害了,别吓儿子啊,呜呜呜。

三人这浮夸没边的戏给太监演得一愣,站在原地慌张起来,也顾不得管这喜酒洒地上流开的事情了,真是怕王凭要出事。

长孙苍凝就借势将手搭在太监背后,将他往门边推,一边推一边说:“这位公公,真是不好意思了,王将军实在病得不成样,若是有哪里招待不周,还请担待啊。”

太监嘴唇微张,没待说什么,又被长孙苍凝的说话声压下去。

长孙苍凝折身返回,对刘琳说:

“快去请大夫来!”

刘琳屈膝应了一声,跑到门外头来,与站在原地还有些没回过神的太监对视一眼,伸手将门合上,彻底挡住里头的光景。

“这位公公,我正要出去请大夫,顺路送您一程?”

那太监想往门里看是看不到了,收回目光,点点头,道:“好。”

……

脚步声远去,长孙苍凝甩了甩帕子,呼出一口气,跟王凭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

就是王翊晨哭得有些忘情了,额头抵着床边趴在那,呜哇呜哇地干嚎。

听得这鬼动静半天不消停,长孙苍凝不耐烦拽了拽王翊晨手肘边的衣裳,斥他,

“人都走了,还跪着做什么?你老爹如今好着呢,想哭丧你也再等个几年的。”

王翊晨闻声,动静一收,站起来时抬手抹了抹眼角,似乎真是哭过的样子,他注意到长孙苍凝看了过来,立即一拉下巴,翻起眼皮,装出个无事模样,背过身往前走了几步。

王凭方才咳得太用力了,虽然想训王翊晨,也想骂长孙见山,但喉头实在干痒,一说话有气往上吹就想咳嗽,正想叫王翊晨给他拿个水来,伸出手,王翊晨却突然往前走了一截,蹲到地上去拿起酒壶的碎片看。

王凭只好往外又探了探身子,去拍长孙苍凝的手肘,示意她帮他拿个水来。

长孙苍凝的目光这才从王翊晨身上收回来,她敛了敛面上担心的神色,去给王凭倒了杯水,刚走回床边,蹲在地上的王翊晨突然开口,

“这酒壶有问题。”

长孙苍凝端着水站住,“什么?”

王翊晨手里提起两个碎瓷片,

“这是两心壶。”

两心壶,也称阴阳壶,是带有机关,内里有上下两个胆的酒壶,只要记住哪个胆中是醇酒,哪个胆中是毒酒,并且记着壶胆对应的圆珠颜色,酒宴上用来下毒再合适不过。

长孙苍凝奇怪,“好端端赐个喜酒,怎的用起两心壶来了?”

王凭从长孙苍凝手中夺过茶杯,一口饮尽杯中茶水,才道:“莫不是要赏赐的酒太多,寻常瓶子不够用了。”

长孙苍凝:

“可拉倒吧,楚后会在云岫公主的婚事上省钱?”

“不是省钱,那就真是有要对付的人了?”

屋内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严肃起来,王翊晨赶忙撒手,再不碰酒液。突然想起什么,他看向长孙苍凝和王凭,

“诶,抚明呢,刚刚不是派人去传话了吗?人怎么没来?”

——“哐当!”

一睡醒便从臻园跑出来的江抚明推开门,看到段休瑾手中的酒盏置于唇边,已经稍稍抬起了手,她瞪大眼睛,二话不说扑上前将他的酒盏打掉。

酒液洒出,酒盏在地上滚了几圈,打到桌腿才将将停下。

段休瑾被江抚明这样吓了一跳,转头看向她。

江抚明一路过来跑得两颊粉红,气息还没喘匀,盯着对面那头坐着的婵娥属女官扯了扯唇,调整坐姿,提起酒壶,压住酒壶柄上其中一个蓝色圆珠,捞起一个新的酒盏,将酒液倒进去,

“对不住啊,我这是跑得太急了,将太后娘娘的美意糟践了。我再重新给段司正倒一杯。”

江抚明将酒盏递给段休瑾,段休瑾接过。

清澈的酒液在杯中晃,看起来与刚刚段休瑾手持的那杯没什么差,对面那女官的表情却早在看到江抚明倒酒的动作时僵住了。

女官扶着酒杯,稳住面上的得体,道:

“无妨,主要是太后娘娘交代过,今儿是云岫公主的喜日子,别管从前什么模样,今日大家都将嫌隙放一边,乐一回,只要司正喝上了喜酒,我这差事就算是当好了。”

段休瑾刚刚是一直盯着酒壶看的,看到江抚明倒酒时摁住的是蓝色圆珠,他的目光沉了沉,接过江抚明递来的酒盏后,瞟了眼对面的女官,旋即视线斜过来盯着江抚明,直到将杯中酒饮尽放下酒盏也没有移开。

江抚明的突然闯入,几乎明明白白宣布这场毒杀行动已然失败,女官合该打转回去复命,但她想了想,还是不死心,在桌边跪坐了好一会,又摆起个笑脸,端起酒壶还要替段休瑾倒酒。

这回那两心壶壶柄上一蓝一绿两个圆珠,女官一个都没摁,她倾身过来,倒了一杯酒,轮到给自己倒时,却又将拇指盖在了蓝色圆珠上。

江抚明看着女官的动作,坐了起来,稍稍倾身,将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将女官置于蓝色圆珠上的拇指挪开,然后很快速地往她的杯中倒了满满一杯酒,抽出酒壶,摊开手掌礼貌地点了点,礼貌地微笑着道:

“慢用。”

女官霎时僵住,江抚明没管她,自己抽了个酒盏过来,摁着蓝色圆珠替自己倒了一杯。

江抚明这番行动没有一点遮掩,女官全看在了眼里,她喉头一紧,抬眸望向江抚明。

对面的美人微微垂颈,略显凌乱的发丝扫荡在皮肤上,无有糟乱色,反似珠玉点缀。

江抚明倒完了酒,将酒壶放下,捧着酒杯看着那窄嘴口圆壶身的两心壶,像是要透过外面的釉看穿它内里到底是个什么构造。

她以前从没见过两心壶这玩意,昨儿睡觉直到快天亮时,在那场短促的梦中才第一回见。

梦里,段休瑾与女官碰杯喝下酒。

不一会,段休瑾便口吐黑血,倒在地上只呼气不进气了。而那位女官安然无恙。

当时看到这场景,江抚明就意识到是系统又投放预知梦了,挣扎清醒后,时间已经不早了,院中来了人,说宫中送喜酒的公公来了,请小姐去老夫人院中一趟。

江抚明却顾不得应付,匆匆忙忙让云露替她简单地穿戴梳妆好,又朝外头跑了起来,云露见状,又在后头吼着问小姐要不要牵马。

段府和臻园近,江抚明摆手说不用,很快就回,同时一路上不停回忆画面,并且思考到底是为什么段休瑾中毒了,而那女官没有。

首先排除在酒盏上下毒的可能,梦中段休瑾和女官所用的酒盏是段休瑾府上的,段休瑾没可能平白无故给自己下毒玩。

所以问题只可能出在那壶酒上。

但两人明明饮的是同一壶……

又回忆了好几遍,差不多跑到段府,江抚明才注意到女官手上的动作。

彼时她给段休瑾倒酒时,摁的是绿珠;给自己倒酒时,摁的是蓝珠。

江抚明即刻向系统请教,这绿珠蓝珠到底有什么分别。

好在这次系统还算善解人意,没有拐弯抹角阴阳怪气,更没有抽风乱答,很直接就根据江抚明的问题介绍时代产物了,还贴心地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两心壶,内分两胆,可分装不同种液体】

【此次毒杀,摁绿珠出毒酒,摁蓝珠出醇酒,绿蓝两珠都不摁,则同出酒液,两种酒液混合,毒性减小,但仍存在毒性】

而今便是连段休瑾都明白这酒壶出酒的规律了,但他没有对这壶中装了毒酒这事有多愤慨,只是伸手去拨动那两颗珠子,神情复杂,似在思索着什么,略微有些出神。

江抚明在一旁端起酒盏,起身与女官碰了碰杯,

“女官怎么不喝?莫不是想要悖了楚后的好意?”

杯中的酒因为江抚明的碰杯荡开波纹。

“我……”

女官看着那涟漪一圈圈晃开,面露死色,额上浮起细细的绒毛冷汗。

就在这时,段休瑾冷冷嗤了一声,“都到这个份上了。”

“还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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